夏如安闻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却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淡。
“这不,轮到你受罪了吧。”太后戏谑着,又爱怜地摸摸她手,“近来前线时常传来好消息,皇儿也无恙,你别太担心他,此时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才是。”
“如安知道了。只是……”夏如安脸色又严肃起来,“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褚国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不太像褚凌江的作风。”
“许是如安想多了,我怀辰儿那时,也常常心绪不宁,太医说是正常现象。你也不必介怀,照顾好自个儿身子才是正事。”
夏如安点点头,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散去。
☆、相见
转眼又是初夏,中原烽烟四起的场面已经持续了一整年。
西琉在北曜和东褚的合力夹击下,本就已四分五裂。自从北曜将那些攻城的利器和精良的作战兵械运往战场后,更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半年之内连连告捷。本需要更久才能攻下的都城鄯京,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北曜攻占。
北曜和东褚也因西琉领地的划分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矛盾激烈。终于,两国在六月正式开战,开始了一场更加旷日持久的角逐。
而此时夏如安已经生产一月有余,自从一个多月前她顺利生下一位皇子,太后便一直乐得合不拢嘴。
这日奶娘刚将孩子抱走,芊素忙进来汇报事情,面有急色。
“主子,有密报。”
夏如安心中惴惴不安,她很少见到芊素有这样着急的表情。
“皇上他们遭到埋伏,被围困在九盘山的朝天谷中已经几天了。”
夏如安心中一惊,忙让自己定下神来,“消息属实?”
“自己人的消息,绝对属实。”
夏如安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拿了九盘山的地形图,召集了沐风和沐婉等人仔细商讨。定下详细计划后,她也不管有没有虎符在手,就拨了沐家军和自己出发前往九盘山。
九盘山地势险峻,一直是褚国延锡境内的重要防守地带,尤其朝天谷更是地势特殊,易守难攻。
夏如安为了隐藏踪迹,带着军队从人烟罕至的山林野地一路跋山涉水,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
“皇上,已经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袁骁经这一个月的连连挫败,精神已经耗去大半,原本是勇猛好战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有些灰心和急躁。
皇祐景辰又能好到哪里去,此时的他面色灰黄,胡子拉碴。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不知战了多少次,却没一次能成功突围。消息传不出去,援军无法应援。再这样下去粮草断尽,他们迟早被敌军困死在此处。
他抬头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绝处逢生之计。办法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朝天谷地势独特,极难攻破。
在这生死关头之际,他唯一牵念的,便是如安。
不知她现在正在做着什么,是躺着休息,还是坐着看书。不知她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好。不知她有没有牵挂担心自己,有没有想他。
听说上个月她生了个男孩,不知长得什么样。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皇上,山谷外面好像……”
“朕听到了。”他敛起思绪,侧耳倾听那隐约的打斗厮杀声,表情有些严肃。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响,通过回声不断传入山谷之中。
“援兵到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是援兵到了!”听见这声音,士兵们一个一个都提起了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皇祐景辰立即和将领商议好,吩咐下命令,让大军往声源处前进,里应外合突围出去。
直到两边的防守都越来越薄弱,众人才发现前来应援的是远在天明的沐家军,而带头的除了沐家两位将军,还有他们的皇后娘娘。
“如安……”皇祐景辰看见她,恍如隔世。
等靠得近了,那许久不见的人儿才一头猛扎进自己怀中,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皇祐景辰一把拉开她,激动地大吼。他原本以为带来援兵的是沈将军,却不想竟会是她!
“知道。”相比他的生气和激动,夏如安显得平静许多。只是许久未见他,这一眼让她眼睛都不禁有些酸涩。
“知道你还……”皇祐景辰怒气稍敛,语气还是带有责备之意。他凝了凝神,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我立刻让人护送你回去。”
夏如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流光四转,“你知道我不会的。”
“你……”皇祐景辰闻言绷紧了下巴,“如安……”
“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夏如安眸光婉转,嗓音有些沙哑地说着,“你又知不知道,我们重逢的场景,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又知不知道……”
皇祐景辰深深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喊了声:“如安……”
“我们的孩子很可爱,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如安……”这一声,他叫得有气无力。
“名字母后说等你回来取,只给他取了个小字,叫君归。”她声音已经有些哽住,“母后还说,这孩子长大肯定像他爹爹。还有,还有……”她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里再抑制不住地溢出泪来。
“如安……”皇祐景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饶是七尺男儿,在备受煎熬后相逢,此刻也禁不住眼睛酸涩,眼角湿润。
冰冷坚硬的铠甲贴着夏如安的面颊,却让她觉得无比炽热温柔。她靠在他胸口,伸手紧紧将他圈住。仿佛自己抱住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半生的时光。
马蹄踏沙,尘埃四溅。两人在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紧紧相拥,身边是无穷的呐喊和不尽的杀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却视若无睹。仿佛是一株浴血的双生花,在这萧索肃杀之地把流光都抛却,开出一世情缠。
旁的人都不禁看得动容,沙岚更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看着,浅浅地笑出来……
待到天之将沉,众人才杀出重围,回到营地。
这次夏如安虽然救了众人,可袁骁却不买账,倒是一直弹劾她不持虎符调动军队之事。军中不比宫中,自有其规矩,皇祐景辰原本对此事又恼又头痛。可夏如安这次偏偏仿佛是和他作对一般,不但不为自己辩护,反而情愿受罚。
沈将军和沐婉也正为夏如安求着情,偏她自己又执拗地说什么军有军规,理当按军法处置。
“你要军法处置是不是?行,行。”皇祐景辰面罩寒霜,胸中怒火乱窜,厉声道,“皇后私自调动军队,罪本应斩,念其救驾有功,又生产不足两月,从轻发落,罚其军棍三十。”
他下颚紧绷,瞪着跪在地上的人,扔下一句“不得有误”便气得拂袖离开。
营帐中,芊素一边服侍着夏如安上药,一边口中念道:“皇上这回可是真生气了,主子您也真是,跟皇上服个软,求个情,皇上这么疼爱您,哪能……”
“芊素……”夏如安打断她,“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也该明白我的用意。我会如此,一来,是帮皇上树立在军中的威信,稳定军心;二来,袁骁虽对我心存芥蒂,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对皇上又忠心耿耿,总不至于因为我,让他们君臣之间产生嫌隙。”
说完,听到帐外有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抬眸与芊素相视一笑。
未多久,帐外袁骁便来求见,夏如安允了,却是卧在床上背对着他。
袁骁背上负了一根三指粗的藤条,跪在地上抱拳说道:“末将袁骁犯下三大不可饶恕的大错,特此前来请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夏如安没有出声,但袁骁知晓她醒着,便兀自接下去说道:“末将视娘娘为祸国红颜,殃民祸水,此为其一;末将怀疑娘娘对皇上的忠心,以下犯上,此为其二;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娘娘君子之腹,此为其三。末将这三大罪错不可饶恕,请娘娘责罚。”
“袁将军……”夏如安沉声说道,“责罚倒是说不上,本宫只希望你日后忠心事主,一视同仁,莫要视女子身份低贱,如此便足够了。你……退下吧。”
袁骁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一热,应声告退。
出门时正好撞上沙岚,被她瞪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离开了。
沙岚进到帐中,伫立在中央瞧着夏如安的背影,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夏姑娘……不,皇……皇后娘娘,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她顿一顿,抬起头大声叫道,“我放弃了!完完全全放弃了!”说完立即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她原本以为,辰大哥是因为婚约才和她在一起,两个人的恩爱只是因为婚约,只是水到渠成。若是真算起来,自己和辰大哥的情意或许不输给她。可昨日她见到他们俩在战火中紧紧相拥,她甚至见到辰大哥眼角的泪水,她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那是生死情谊,那种感情来不得假,骗不了人。
相比之下,自己的喜欢是那么不起眼,如同儿戏。所以她在这样真挚浓烈的感情面前放弃了,甚至连喜欢的权力都放弃了。
芊素听到她的话忍俊不禁:“这沙岚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叫人没法子不喜欢。主子……”她一见到此刻进账的人,嘴边的话即刻凝住,在夏如安耳边悄悄说了句“皇上来了”便识趣地离开。
皇祐景辰叹了口气走至她身边坐下,徐缓说道:“袁骁都和我说了……”
“我还听说你生产才一个多月就匆匆赶来,为了隐藏踪迹还专挑险峻的山林行军,受了不少伤,吃了不少苦……我……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说完果真在她盖着被子的臀部轻轻一拍。
“嘶!”夏如安即刻龇牙咧嘴地喊叫起来,“好痛!”
“怎么了!真弄痛了?”皇祐景辰心急地掀开被子欲查看伤势。
却听见一阵闷笑,那笑声的主人回过头来,眸中闪着黠光,埋怨道:“谁叫你不理解我,还生我的气,叫你心疼担心也是应该的。”说完将脑袋靠在他的手上,活像只撒娇的猫儿。
皇祐景辰怜惜地抚着她的粉颊:“我心疼担心得还不够吗……你瞧瞧你消瘦了多少……”他方才走开就是怕自己受不了,平时呵护至极的人,要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他如何承受得起。
夏如安闻言抬起手,同样是带着心疼和眷恋的眼神,轻轻抚上他瘦削枯槁的脸:“你不也是,都变丑了……”
“你敢说我丑?”他俯下身对她一个劲儿地瘙痒,惹来她一阵颤笑,也引来帐外芊素等人的驻足和暗笑。
营帐里流泻出的一汪暖融之气,给严肃紧张的连营注入一丝欢快的气氛,也为这动荡纷扰的初夏倾注了几分柔和亮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局了哦!最后几章可能节奏稍快……我对战争描写真的有些无能……QAQ但还是会按照大纲剧情走,不会乱掉,你们放心,下一章如果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千万莫慌,比如谁死了啥啥啥的,我保证我是亲妈,结局绝对是HE。飘走~~~~( ▽#)=﹏﹏
☆、结局
北曜与东褚之战旷日持久,一连经过三个月,已时值深秋,北曜的军队却还在延锡盘桓,被牵制着相持不下,举步维艰。
“褚凌江这个人,果真不好对付。”这天皇祐景辰与沈柏年等人刚策划好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夏如安便在一旁来回踱步叹息。
“别看中这个人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胸中沟壑万千,城府极深。”皇祐景辰一面查看着地形图,一面对夏如安说道,“更何况……他还没有软肋。”
“软肋……”夏如安闻言若有所思,蓦地抬眸满目烁光,朱唇弧度渐起,“谁说没有软肋……我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夏如安眼中闪着狡黠的精光,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等着,我偷偷去一趟褚太子东宫,将他的软肋带回来……”
几日后,褚国军营。
“太子,外头有人送来此物。”侍卫捧上一只锦盒说道。
褚凌江打开盒子,见到盒中物件和字条双眼一沉,立时脸色紧绷。叫人备了马,独身往北曜军营策马而去。
“刘箢呢?”他一见到夏如安,二话不说直接问祁苍月的下落。
只见夏如安坐在案旁,手中拿了一卷书细细看着。一旁焚着香,摆着点心清茶。见到他微微抬起头来,“啧啧”了几声说道:“你瞧瞧你,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还没好好吃东西吧,月儿若是知道了,怕是心疼得紧。”
“你……”褚凌江闻言眼眸微沉,下颚绷起。这情景何其相似!这不正是去年她来找自己要凌霄丸时候的情景,只是此时双方互换了角色。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睚眦必报的女子!
夏如安放下书卷,单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