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今脸上的惊骇显而易见,“你的意思可是……?”见她点头,又沉思片刻。“主子,这事……可非闹着玩的。”
“你觉得我像是闹着玩的?”夏如安反问道。
“宫里……不好吗?”宣今疑惑不已,宫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锦衣玉食,她又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还会想要走呢?
“宫里好,很好,好得……有点过头。” 夏如安略意味深长道。
宣今沉默一阵。
“属下明白了,即刻着手准备。”
另一方面,皇宫的御书房内。
皇祐景辰认真地看着奏折,对面前站着的太监不作理会。
“皇上,真的不用派人去寻吗?若是公主她有个三长……”
“这种情况,难道是第一次吗?那丫头爱玩,要溜出宫去便让她去吧,到点了自然会回家的。只需暗中派些人盯着就是了。”他镇定地说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是,奴才告退。”太监略有惊恐地行礼退下。
就在这个档儿,奕枫又匆忙赶来。
皇祐景辰仍然从容地看着折子,不待眼前的人开口即淡淡道:“朕知道,那丫头跑出去了,不必浪费力气去找了。”
奕枫惊讶了一下:“皇上知道?”他舒了一口气,“属下还以为皇后娘娘出了什么……”
对面的人闻言终于抬头:“你说皇后?怎么?她和晚晴那丫头一样也溜出宫去了?”
奕枫心虚地觑了他一眼:“属下不知,只是方才寻遍皇宫也不见皇后娘娘踪影。”
皇祐景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派人暗中到宫外找,不可声张。”
“是。”弈枫应声而出。
约摸过了一刻钟多,消息便带回了皇宫。
“皇后娘娘一直与公主一道,方才曾在王家的赌坊赢了不少钱。听说还伤了几个护卫,后有人曾看见,她们往……”弈枫看了一眼那含怒的人,“往东去了。”
皇祐景辰的怒气终于爆发,将手中的笔狠狠一摔:“这两个丫头真是胆大包天!那种地方是女孩子去的吗!你亲自去,把她们俩给朕带回来。”
不多久,便见晚晴跪在书房内,垂着脑袋。夏如安站在一旁,心无所惧面对着书桌前的人。
那龙椅上的人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扶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已换回衣装的两人,久久不发一语。
案台上的熏香腾升着缕缕烟丝,一圈一圈弥散着,闻着让人心神舒缓。这一刻反而与略显压抑的气氛形成了对比。
“两位玩得可还开心?”良久,皇祐景辰终于开口道。
晚晴闻言抬头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点了点头:“开心,开心,只是桃花坞的果子饼馅料颇少,与上回……”她突然停住,因为她发现对面的人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黑。抬头看夏如安的表情也是略显无语,心慌了。
“皇……皇兄……”晚晴见状小声唤了一声,声细如蚊。
“你还知道朕是你皇兄?那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皇祐景辰此刻怒气尽显,“我北曜堂堂皇后与公主,竟扮成男儿流连烟花之地,传出去成何体统!”
“皇兄……”晚晴用可怜兮兮的眼光地望着他,“我知错了……”这次她是真的怕了。以往溜出宫被发现顶多也被随意训几句或者小罚而已,可今次她皇兄却发这么大火,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回去禁足三月。”他冷冷道。
晚晴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忍下。正与夏如安转身向门口走,又听得背后的人一句“等等”,身子一僵,心中忐忑不已。
“皇后暂且留下。”
晚晴闻言舒了一口气,给了夏如安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出了去。
剩下两人四目相视良久,皇祐景辰被她盯得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沉着一张脸道:“皇后在宫外玩得倒是爽快,下回不如带上朕一起?”
“皇上误会了,臣妾是见皇上日日为国操劳,便想乔装出宫,名义上是玩乐,实则是去访察民情的,以便日后得以辅佐皇上,当一位贤淑的皇后。”夏如安煞有介事一般答道。
皇祐景辰听她这番说辞,不免觉得好笑。尤其是说得这样正经,而说话者却偏只是个黄毛丫头。
“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向你赔礼道谢?朕的小皇后……”他戏谑道,“而且皇后可真是神通广大,视察民情竟能视到那花柳之地,朕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臣妾若不神通广大,又怎有资格当得这皇后呢。”
皇祐景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天下间敢同自己这样说话的人想必也只此一人了吧。
“皇上!沐将军府有人传话来,”门外弈枫的声音兀地响起,“护国夫人的身子此刻……恐怕是不好了!”
皇祐景辰稍变了脸色,起身道:“太后那里先瞒着,朕同皇后亲自去一趟。”
夏如安不及多想,便已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沿喧闹的大街一路疾行,坐在车里的夏如安良久终于吐出内心的疑惑来:“那护国夫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你亲自去一趟?”
“这倒说来话长了……”皇祐景辰沉吟道,“护国夫人名曰子清,论辈分,她是母后的亲姐,即是朕的姨娘;论功绩,她与已故的沐炎烈沐大将军,其父宣大将军可谓齐名。”
夏如安眉毛一动,“女人打仗?”她突然来了兴致,古代女子也能上战场的么?
皇祐景辰摸摸她的脑袋:“你难道不知,我北曜民风开放,若是出身武将世家,即可上前线杀敌的,而护国夫人就是一例。”
“她与母后既是姐妹,那母后也会武?”她不解道。
“母后与护国夫人虽是双生姐妹,性格却迥乎不同,一位自幼习武,一位不喜好舞刀弄枪……”他顿一顿,“约二十年前时,乃是朕的叔父执掌皇权,你应当有所耳闻。”
夏如安点点头,思索一阵,她倒是曾听人说过,那时,恒伟帝在位三年,荒淫无道,昏庸至极,在位期间连年征税,致使民间民不聊生,百姓多逃往外地。
“那你也当清楚,后来父皇起兵□□之事。他毫不忌讳道,见她再度点头,继续往下说,“而之前叔父在位时,曾留下诸多烂摊,战败郯国,与西琉战火连天,北边也有若干少数民族犯我边境,当时朝中又内战不止,父皇才登基,便被诸事忙得焦头烂额……”
夏如安听得脑中思路清晰了些。若她未记差,大皇子景泓就是在那时被送去郯国当了人质……
“于是父皇便任命沐将军、外公、姨娘,还有一位李将军为大元帅,前去抗敌,众人最终凯旋而归,而其中,又数沐将军与子清姨娘功劳最大,沐将军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姨娘即被封为护国夫人,两人由于行军打仗时共患难,互生情意,门当户对,结为夫妻。随后父皇又娶了母后,那年可谓好事成双。”
皇祐景辰将她抱来放到腿上道:“自从几年前沐大将军亡故后,护国夫人就因此哀恸不已,相思成疾,身体连年来也是每况愈下,直到今日却……”他未再说下去。
夏如安沉默不语,她也终明白他下令对太后暂时封口的缘由了。只怕太后是万万听不得这个噩耗的。“可母后那里,又能瞒得了多久?”
“朕也是权宜之计,”皇祐景辰亲昵地摸着她的发髻,“总归需选个合适的时宜告知……”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至沐将军府门口。
沿庭院一路进去,满院都是繁花,密密层层,挤挤挨挨。若非此情此景,倒真是一番好景象。
府中虽素纱未挂,冥灯未点,却依旧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气氛。大堂里聚了很多人,肃穆一片。越进里越能听到或低沉或哀拗的抽泣声,几名晚辈跪在帘外,痛哭流涕。
“圣上晚到了一步,”管家红着双眼惶恐地行礼,“夫人已经去了。”
众人叩拜过后,还未及皇祐景辰开口,便见一名年轻男子起身上前道:“先母何德何能,竟劳圣上与皇后娘娘亲临……”说话者乃是沐将军的长子,大抵是刚刚痛哭,眼眶仍是红的。
“沐风,”皇祐景辰打断他,“若于礼,朕今日前来确有违礼制;但于情,护国夫人一生对国家功劳显赫,又是朕的亲姨娘,朕岂有不至之理?”接着侧头示意了身边的太监总管一眼。
公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掏出随身携带的明黄色锦帛,宣读开来:“奉天承运,我皇诏曰:一品护国夫人宣氏,一生战功数数,爱国恤民,今其一去,令人痛心疾首,思其生前光荣显迹,一切丧葬之礼依太妃之制举办,天明百姓为其守孝三日,以表敬意,钦此。”
☆、承诺
就在公公宣旨的空档,夏如安在随从的侍女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同样是宫女打扮,却怎么看都没有那一副平常宫女该有的谦卑状。而这宫女正想抬头偷觑一眼,却恰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容貌、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除了刚刚被皇祐景辰罚禁足三月的晚晴,还能有谁?
夏如安见她两眼泪光涟涟,视线一直朝自己身边游移,硬是看了几分端倪出来。想必那护国夫人生前也曾是疼她的,否则也不会哭作这般。可被禁了足却仍旧要跟来……看见皇祐景辰身边的沐风,她便明白了那丫头私逃出宫是去会谁。
“启禀皇上,护国夫人生前的贴身婢女求见,言夫人有物件托她交予皇上。”
一名年近四十的女子进堂,行礼道:“奴婢黄梅参见皇上,受夫人临终所托,将一物交与皇上。”
“何物?”
黄梅谦敬地颔首:“劳烦皇上随奴婢来一趟。”
她将皇祐景辰带到一间房中,“这封信……”黄梅自怀中掏出书信一封双手呈上,“是夫人留给太后娘娘的,至于这幅画……”接着她又取出一副画卷,交于他手中。
他缓缓展开来,见是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布条蒙眼,有着一张与他母后相同的脸,旁边还题了几行小字。
皇祐景辰看到这字有些许的吃惊:“这不是父皇的字迹?”
“不错。”黄梅点了一下头,“据夫人说,这画,是夫人与将军成亲前一日,先皇差人专程送与她的,这件事是连将军也不曾知晓的。”
“那她的意思……”
“夫人说,一物归一物,这画还请物归原主。”黄梅坚定道,“这是夫人的遗愿。夫人还说,人生没有不尽的路,也无多余的情。过去的一切,过去了便都是过去了。如今谁也不在了,谁就再也不欠谁的了。尘归尘,土归土,她也得以安心地走。”
皇祐景辰虽不明其中意思,也暗自记下了……
将军府内的木芙蓉倒是开得极好,或成群尽绽枝头,或素色,或水红色,尽态极妍,满满入眼。时不时还会飞来一两只鸟雀,在枝桠上停一下,又飞走,惊落几片缤纷的花瓣叶片。
紫红的晚霞映透了西边半边天,或有几片绯红的云彩叠于一起,与那木芙蓉林相交辉印,宛若一派人间仙境。
男子紫色镶金龙袍,手中握着一双小手,在林间漫步穿梭。
“子清姨娘临终最后一句话是——人生没有不尽的路,也没有多余的情。”皇祐景辰沉吟道,“她这一生,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沐将军一人,沐将军对她也是一心。这样的感情,委实难能可贵……”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若你与朕之间,也此一生该是多好。”
夏如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可皇上,始终是皇上,而非寻常百姓。”
皇祐景辰将她抱起。注视着她的明眸,“如安……”他唤一声,“朕一直想,能有一个与朕携手共看锦绣江山,白首齐眉的人……你可愿意,成为那个人?”
“臣妾不是吗?”夏如安眨眨眼睛反问道,一如真的是个单纯的孩子。
皇祐景辰腾出一只手来,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眼神无比认真而坚定。“你应当明白,朕这话的意思。”
清风吹过,拂落几叶花瓣,落在两人肩上。衣角在微风中飘扬,掺拌着轻盈的发丝。
夏如安的脸在夕阳余晖照映下染上几丝浅红色,虽是稚气,却也已出落得异常别致,在枝桠间仿若一多盛极的芙蓉花,面色嫣润。
这一刻,她竟不知该如何答他。
霞光满天,满林子的木芙蓉在两个天仙般的人面前,此时仿佛刹那间失了它原本该有的色彩。
只剩下两对无言的沉默。
两人久久凝视着对方的眸子,,细看却又好像静止如水,无波无澜。
一个,盘算着怎么回答。另一个,等待着那个被盘算已久的答案。
“皇上……”匆忙赶来的奕枫打破了这片沉寂。暂时地忽视了某人朝他投来的凶狠的想吃人的目光,便着头皮道:“不知是谁告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之后……昏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