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安蹲下身子,用手捏住她的下颚道:“杀你父母,是以命抵命,抵我宫里那两个宫人的命。杀你家中其他人,是斩草除根……”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说到这,脸色陡然一沉,眼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语气也骤然冰冷,“而现在杀你,是忍无可忍!”
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五岁那年,她的父亲是怎样冲进火海中,是怎样不要命地把自己推出去,是怎样被滔天的大火吞没。而这一次,李嬷嬷又是葬身火海里。
若她使了其它法子,自己或许还能够稍微放她一马,偏偏她要放火,她要挑战自己的底线!
崔沅若惊惧地退后一些,两眼瞪大了看着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眼神,这样凌厉的眼神,这样充满杀气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岁的孩子应该有的!
夏如安冷冷甩开手,“你没有机会知道了。”说完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芊素,动手。”
她拖着略长的凤袍步出玉棠轩,踏碎一地的月光。如一个不可一世的王者。
别人狠,她就要比别人更狠。
远一些的阁楼上,皇祐景辰镇定自若地望着这一切,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弈枫上前一步道:“皇上,是否要……”
皇祐景辰摇了摇头,“任她去吧。”
那个火红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是那样纤小。拉着长长的影子,给自己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别人或许会觉得她狠厉无情,可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样的如安,有的只是孤寂,只是凄凉。
她或许是赢了赢得那么风光,可能还带些狠意。不论是有人在背后指导她、安排她,还是她自己的主张,他都觉得她伤得体无完肤。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明明受了伤也不吱声,只会自己默默舔伤口。那强硬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孤单或许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一次又一次撼动着他,让他不忍触碰,不舍深究。
一个七岁的孩子,本不该这样的……
只一上午,崔婕妤因家中丧亲而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之内。
晌午后,夏如安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正专注地批着折子的皇祐景辰。一派雍容尔雅,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浑然天成,几乎让人忘记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若是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少年恐怕还成天泡在游戏厅里。而眼前这个人,不但肩膀上要挑起整整一个国家的重任,还须不时应付内忧外患。
注意到她来了的皇祐景辰抬起头,望着她的眼中满目流光。轻轻启唇道:“过来。”
夏如安刚走至桌案旁边,就被皇祐景辰一手揽过,跌坐在他腿上。挣扎欲起时,听得他幽幽开口道:“怎么?朕是你丈夫,想抱一抱你都不行吗?”
“这里是御书房。”她一边说着,一边脑子里盘算着他的想法。
皇祐景辰闻言挑一挑俊眉道:“朕是皇帝,你是朕的皇后,有谁敢说什么。”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制的小锁,一头用红线系着。一边替她系上一边道:“这是朕特地派人去灵觉寺为你求来的长命锁,你要时刻戴着它,知道吗?”
夏如安抬手摸了摸那锁,她虽不是个迷信的人,却也只得点点头。
皇祐景辰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翻阅着奏折道:“昨日你爹爹来找过朕,提出要辞官还乡。”
夏如安心下一顿,爹爹这是为哪般?算年纪他也不过四十开外,怎么会想要告老还乡的?
“皇上应了吗?”
皇祐景辰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未应。你爹爹请求朕废后,因着前几日那场大火,他便担心起你了。朕答应他,会将你疼惜得好好的。所以今日起……”他顿一顿,“晚上你和朕一起睡在玄阳殿,白天就和朕来御书房。总之,你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朕。”
夏如安不满地挑挑眉梢,“那若是你晚上要和嫔妃行房事,我也要跟着吗?”
皇祐景辰闻言眉毛一竖,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底是谁教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进宫这些日子,见过朕翻谁牌子的吗?你见过彤史上有谁名字的吗!?”
“那可不一定。”夏如安随意拿起一支笔在手中转,“皇上正值妙年,难道都没生理需要?还是说……皇上那方面……”
见后面没了声音,夏如安回过头去,便见那一张完完全全黑了的俊脸。不仅是因为她说的话,更是被她手上的毛笔甩了一脸的墨汁。
只听得御书房内一道厉喝声响起——“夏如安!”
芊素和弈枫在门外面面相觑,商量着要不要进去。
皇祐景辰把脸擦干净后重新将她抱在腿上,威胁道:“你再闹!朕就把你丢出去。”
“可我不是需要躲在你怀里的小绵羊。”夏如安一脸认真道。
“可你还是个孩子。”皇祐景辰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色道,“好了,如安乖一些,别闹了。我教你写字,可好?”
说完,即铺开一张纸来,将笔放在她手中,握住她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副字来。
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夏如安不解地望他一眼,“这句什么意思?”
皇祐景辰眸中染上几分令人不解的色彩,透着几分希冀。缓缓道:“待你长大,大约便会明白了。”
☆、祭祀
这天之后,夏如安便也依言时常去御书房。皇祐景辰空闲的时候,就教她练练字,毕竟这个时空的文字与她原来时空有些出入。皇祐景辰忙着批奏章的时候,她或在旁边安静地看看书,或在皇宫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身手。如此,也过了两三年去。
这几年过去,身边的芊素和秋鱼都已经不再是豆蔻之色,而自己却依旧这半大的身子,行事说话都有不便之处,让她着实有些无奈。
这样想着,芊素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简单的发饰和服装,略显削瘦的鹅蛋脸,手中捧了一只精巧的小木箱子。
“主子,方才家里差人来过了。公子前月去了西琉国,为您带了一套那里特有的骑装。”
夏如安伸手打开箱子,见是一片惹眼的红色。“先收着吧。”
芊素正应声收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主子主子……”秋鱼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喘了几口气,“皇上让您去马场呢。”
夏如安望了望殿外的明朗的阳光,“又要教我骑马不成?天气倒是的确不错。”
虽然她挺喜欢策马驰骋的感觉,不过她在现代还是比较擅长飚车和赛艇之类。
“走吧。”
皇宫的东南一面,在宏伟的建筑之外还有一个绿草丰茂之地。那本是皇宫的养马场,后来皇室子弟便常常去此处赛马。这地方,皇祐景辰也曾带着夏如安去过好几回。
风和日暄,万里碧空如洗。
繁茂的绿野之上,此时正有一匹高大的青黑色骏马疾速飞驰。马上的人衣袂翻飞,一头如墨的发在风中飞扬,刚毅俊朗的脸庞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夏如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翻身下马。
“来了?”皇祐景辰的眸中带上几分柔和之色,“走,替你选马去。”说着牵起她的小手,朝饲马场的方向而去。
夏如安也不反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牵,何况晚上两个人还睡在一张床上。说起来,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凤鸾宫重建的事却至今没有个准信,皇祐景辰还是让她睡在他的玄阳殿。
一到饲马场,饲马的太监就迎上来。“奴才参见皇上、皇后。”
“皇后要挑马。”
“是,是。请随小的这边请。”
皇祐景辰陪着她在马棚外一匹一匹挑选,“过段时日,去常陵祭过祖后,便是四年一届的秋收大会。朕的小皇后,你可得好好准备。”
“我必须去?”
皇祐景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你可是朕的皇后,岂有不去之理。”接着他指指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不如就这马吧,性子温顺。”
夏如安随意瞥了一眼,“没发育的马,哪能驮得动人。”
皇祐景辰闻言挑了挑眉道:“你要骑大的?也不怕摔了?” 他又牵着她来到一匹棕红色的高大骏马前,“这是三年前西琉国送的烈焰,乃日行千里的好马。如安可还喜欢?”
夏如安靠近一些,马确实是好马。正欲开口,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匹的高头大马,脱开了他的手,走至那马前。只见那马的体色通体黑亮,身姿矫健,神态俊朗,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我要它。”
皇祐景辰略皱了一下眉,“这是难得一见的玄麟马,世上仅两匹。马虽好,但性子却极烈,容易伤着你。还是再另选一匹吧。”
“就它了。”夏如安笃定道,指指那饲马场的太监,“你去把门打开。”
“这……”太监为难地望了皇祐景辰一眼 ,“皇后娘娘,皇上所言不差,这马确是烈得很,容易伤着您啊……”
皇祐景辰低头摸摸夏如安的脑袋,低声道:“如安听话,朕的青凤也是极好的,宫中还存有一匹,不如……”
“就要这马了。” 夏如安执意道。
皇祐景辰示意那太监一眼。反正他在场,到时他护着就是了。
太监把马棚打开,又拖又拽费足了劲才将那马牵出来。谁知只刚一松开手,那马便疾速向前飞奔而去。夏如安眼疾手快地扯住缰绳,一个借力翻身上马,朝马场的方向去。
那马一路狂奔,一路不停地颠簸,似乎是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而夏如安一刻也不松懈,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任凭它怎么也甩不下来。
皇祐景辰见状脸上漫上焦急的神色,一个闪身骑上自己的马,朝那个方向急追过去。
夏如安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子,孰知这马奔得快的同时,颠簸得更是厉害。晃得她险些摔下马。
皇祐景辰挥着缰绳,紧跟在她后面,“夏如安!你快些给朕停下来!不要命了吗!?”
而前方那马颠簸了一阵,渐渐地倒是平息了不少,驮着夏如安奔驰一路奔驰。跟在后面的皇祐景辰稍松了口气,面上的火气却丝毫没有减少。也就只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轻易地惹自己生气。
夏如安回头朝他勾了一下嘴角,“我的命,岂容一匹马来决定。”
听见这狂妄的话,皇祐景辰不怒反笑。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马上。夏如安瞥他一眼道:“看来当初不该和你学骑术,应该学轻功才是。”
皇祐景辰执起缰绳,将她圈在怀中,“朕若教了你轻功,你这只小野猫还会乖乖地呆在宫里吗?”
夏如安感受着他的心跳,似心有余悸的慌张。这算不算得上是担心?如果是的话,她应该赶到欣慰,还是沮丧?
远处的弈枫一干人等看着他们,脸上微微惊讶,转头问一旁的芊素道:“皇后娘娘的骑术真是皇上教的?怎么像练了很多年似的?”
芊素耸耸肩,“我家主子的天赋,你还不清楚吗。”
常陵位于北曜和东褚的交界处,是北曜历代皇室中人的陵墓。 因四周环境宜人,恰恰是皇室子弟游玩赏景的好去处。
八月初六,宜出行、祭祀。
一辆淡郁金色的华丽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趋行,描有龙腾图案的锦织门帘外,连着的一串串莹白色宝珠随着车身轻微晃动。两边跟了手持器具的太监宫娥,前前后后更是有百十个整齐有序的士兵。
终于,马车在一个半山腰处稳稳当当地停下。
“皇上,皇后娘娘,常陵已至。”
夏如安探出脑袋打量了四周一圈,看到脚下匍匐着的小太监,正欲转身找个地方跳下,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下抱起。
“小东西,朕同你讲了多少次,不要这么上窜下跳的,你好歹也是……当朝皇后。”皇祐景辰看着那幼小的身躯,硬生生是将到嘴边的“一国之母”四个字给吞了回去。说完便抱着她,一直朝庙堂的方向走去。
秋鱼和芊素一人端着一件盛了水的器具,至夏如安面前。“主子,方才有管事的嬷嬷说,祭祀之前首先要净手和漱口。”
夏如安刚含进一口水,望着刚刚皇祐景辰进去的方向,将口中的水尽数咽了下去。
“主子,您怎么给咽下了呢,该是吐出来的……”秋鱼和芊素急切的声音正响起,看到夏如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一看,两人不由得也呆楞住了。
只见皇祐景辰一身玄色的宽大的袍子,衣袖宽得快拖到了地上,腰间没有束缚的腰带。头上还顶了一顶绣着金色龙腾符的帽冠,活生生就像是……驱鬼的道士!
夏如安瞥了一眼身后低着头使劲憋住笑的两个人,再看看皇祐景辰那一身“奇异”的服装,心里突然升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