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而是你父亲。有一次你父亲去面包房换东西时,他听他唱过。那时皮塔还小,也许只有六七岁吧,可是他当时听得很认真,因为他想知道鸟是不是都不唱了。我猜那些鸟是不唱了。”黑密斯说。
六七岁。那应该是在妈妈禁止唱这歌之前的事。也许就在我学唱这首歌的时候。“当时我也在场吗?”
“我想没有吧。虽然没提到你。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和你相关的事而没有发疯。总算有点儿进展,凯特尼斯。”
我爸爸。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他有某种关联。他在矿井的死。他进入到皮塔混乱的意识中的歌声。当博格斯充满怜惜地在我的肩上披上毯子时,我在博格斯的眼神里又看到了他的影子。我好想念他,我的心好疼。
外面的枪声仍在继续,一些急于参加战斗的反抗者催促盖尔赶快行动。我没有请求加入战斗。不是他们不允许,而是我对战斗已经没有兴趣,我的血液里也失去了热情。我真希望皮塔就在这里——原来的皮塔——因为他会说明为什么当有人要从山里逃命时,与对方交火是不对的。也许是我的个人经历使我过于敏感了?外面不是在打仗吗?这不是为了消灭我们的敌人吗?
夜幕悄悄降临了。巨大的、明晃晃的探照灯被打开,照亮了广场。火车站里肯定也是灯火通明,每盏灯都开到了最亮。我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狭长建筑的玻璃幕墙。如果有火车或者任何人到达,是不可能错过的。但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来。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很难再相信“硬骨头”里还有幸存者。
直到午夜过后,克蕾西达才过来给我的衣服上夹上一个特别的麦克风。“这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传来黑密斯的声音,他对我解释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这样,但我们需要你发表一个讲话。”
“讲话?”我说,马上觉得想吐。
“我会把内容念给你听,一行一行地念。”他向我保证说,“你只需要重复我的话就行了。你瞧,那座山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我们已经胜利了。可是战斗仍在继续。所以我们认为,如果你从司法大楼里出来,站到台阶上,明白地告诉所有的人,‘硬骨头’已经被攻克,凯匹特在二区已经完蛋了,你也许能劝说其他的部队投降。”
我凝视着广场前面黑暗的远方,“我甚至连他们的部队都看不到。”
“麦克风就是干这个使的。你的讲话将被播放出去,声音通过紧急播放系统,图像也会被所有看电视的人看到。”
我知道在这个广场有几个巨型电视屏幕,我在胜利巡演时看到过。如果我干得还不错,也许能起作用。可我不行,原来试验过,把提前准备的台词念给我,由我来说,可都失败了。“你可能会挽救许多人的生命,凯特尼斯。”黑密斯终于说道。
“好吧,我来试试。”我对他说。
我站在司法大楼最上层台阶、身穿嘲笑鸟特定服装、被强烈的灯光照射着,准备发表讲话,但却一个观众也看不见,这种感觉真奇怪,好像我在给月亮表演。
“咱们最好快点儿,你的位置太暴露了。”黑密斯说。
摄制组人员拿着特殊的摄像机站在广场上,他们示意已经准备好了。我让黑密斯开始,夹好麦克风,仔细地听他念了第一句话。我开始讲话时,广场对面一个巨型屏幕上显出了我的图像。“二区的人民,我是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正在司法大楼门前,我要对你们说几句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两辆火车尖啸着并排驶入火车站。车门打开后,一群人仓皇地从车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硬骨头”崩塌起火时的烟雾和灰尘。他们肯定对广场的情况有所预料,因而从车里出来时十分警惕,多数人立刻趴在地上,一排子弹把车站里的灯打得粉碎。他们是带着武器来的,正如盖尔所说,但他们也都受了伤。在静谧的夜晚,可以听到他们的哀嚎。
有人立刻把大楼台阶的大灯也打掉,使我处于黑暗的保护中。车站内着火了——其中一列车可能已经着了火——浓浓的黑烟从窗户里冒出来。这些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拥入广场,他们被浓烟呛得直咳,但却不忘挥动手中的武器。我用目光扫视广场周围的屋顶,每个屋顶上都有手持机关枪的反抗军。月光照在架机枪的油桶上,泛出幽幽的光。
一个年轻人踉跄着从车站里出来,一只手拿布捂住一侧脸颊,另一只手拿着枪。他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这时我看到他后背的衬衫已经烧焦,露出了里面血红的皮肤。突然,在我眼前的他变成了矿难中被烧伤的人。
我飞快地跑下台阶,向他奔去。“停!”我朝反抗军喊道,“别开枪!”我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去,在广场上方回荡。“停!”我跑到年轻人跟前,正要俯身去扶起他,这时他挣扎着跪起来,用他的枪顶住了我的头。
我本能地后退几步,把弓举过头顶,示意我并无恶意。这时他已经用双手举起了枪。我看到他脸颊上豁开了一个洞,很可能是被落石戳穿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头发、皮肤和燃料烧焦后的混合味道,眼睛里透出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站着别动。”黑密斯轻柔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听从他的命令,我此时意识到所有二区的人,也许全帕纳姆国人都正目睹着这一时刻。嘲笑鸟正处于一个绝望的人的控制之下。他含混不清地说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此时,世界的一切都已退去,只有我和一个从“硬骨头”里逃生的痛苦的人四目相对,他要我给他一个理由。当然,我有一千个理由,但到我嘴边的话却是“我不能”。
从一般的逻辑上讲,下一步就该这个人扣动扳机了。但是他一时间却不知所措,竭力想弄清楚我话里的意思。当我意识到我说的完全是真话时,我自己也感到困惑。刚才奔向广场的高尚举动被此时的绝望所代替。“我不能,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我放下弓,“我们炸毁了你们的矿井,你们烧毁我们的区,我们完全有理由杀死彼此。所以,你杀吧,让凯匹特高兴,我已经厌倦了杀死它的奴隶。”我把弓扔到地上,用脚踢开。弓滑过石头街面,停在他膝盖旁。
“我不是他们的奴隶。”那人嘟囔着。
“可我是,所以我杀死了加图……加图杀死了萨里什……萨里什杀死了格拉芙……格拉芙想要杀死我。这屠杀一直持续下去,可谁赢了?不是我们,不是各辖区,而是凯匹特。我已经厌倦了在这场游戏中充当棋子了。”
皮塔参加饥饿游戏前一晚在楼顶上他曾说过同样的话,他早已明白了这一切,甚至在我们还没有踏足竞技场之前就已明白。我希望现在他正在看电视,他会想起那晚的情形,也许在我死后会原谅我。'TXT小说下载:。。'
“接着说,告诉人们你看到那山塌下来时的感受。”黑密斯坚持道。
“今晚,当我看到那座山坍塌的时候,我在想……他们又故伎重演,让我们去杀你们——杀死辖区的人们。可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二区和十二区之间不应有争斗,是凯匹特要挑起他们之问的争斗。”那个年轻人眨眨眼,不明白我的话。我跪在他面前,用低沉而急切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和屋顶的反抗军对抗?为什么要和莱姆对抗?要和你的邻居,也许还有你的家人对抗?”
“我不知道。”他说。可他并没有把他的枪拿开。
我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屋顶的反抗军说:“你们在那里吗?我来自一个矿区。从何时起,矿工开始屠杀矿工,开始屠杀从碎石里爬出来的人 ?'…'”
“谁是敌人 ?'…'”黑密斯轻声说。
“这些人,”——我指着广场上受伤的人说——“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凯匹特!我们可以结束它的统治,就在现在,但我们需要每个辖区的每一个人来共同完成!”
当我把手伸向那个年轻人。伸向那个受伤的人,同时也是伸向全帕纳姆国的反抗者时,摄像机镜头一直紧随着我。“请求大家!加入到我们当中,一起行动吧!”
我的话在夜空中久久回荡。我看着大屏幕,希望能看到人群当中出现交战各方和解的情景。
相反,我却看到了自己被射杀的影像。
第二篇 袭击 16、幸福的婚礼
“总是这样。”
在注射吗啡之后出现的幻觉中,皮塔对我轻声说着这句话,而我在寻找他。这是一个薄雾弥漫的紫罗兰色的世界,一切都是圆润平滑的,里面有许多隐秘的藏身之处。我拨开薄雾,循着模糊的痕迹,追随着肉桂和莳萝的香气【。。】。一时间,我感觉到他的手轻拂着我的面颊,我伸手去抓,可他的手却幻化成轻雾,从我的指问溜走。
当我终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意识被拉回到十三区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时,我才想起了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话。那是十二区时,我从通电的隔离网上方跳回到十二区里面时,脚跟受了伤。妈妈给我喝了睡眠糖浆,皮塔把我抱到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我求他陪在我身边。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我没有听懂。但这句话却印入我的大脑,现在又在梦中浮现出来戏弄我。“总是这样。”
吗啡可以舒缓人们极端的情绪,所以此时我并不觉得痛苦,而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过去盛开着花朵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枯死的灌木。不幸的是,药劲还不够大,我仍能感觉到身体左侧的疼痛。子弹就打到了这里。我用手摸摸肋骨上紧缠着的绷带,纳闷自己怎么还好好地活着。
朝我开枪的并不是他,那个在广场上跪在我面前,身体烧伤的年轻人。他没有扣动扳机。朝我开枪的是远处人群里的人。我被击中时,没有被子弹穿透的感觉,而更像是挨了一闷棍。子弹打中我的瞬间,四周枪声四起,陷入了混战。现在我想坐起来,却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隔在病床之间的白帘子拉开了,约翰娜·梅森出现在我面前,她定定地看着我。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因为她在竞技场袭击了我。我必须提醒自己她袭击我是为了救我,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这并不能说,她不再鄙视我。也许她这么对我完全是为了执行反对凯匹特的计划?
“我还活着。”我声音沙哑地说。
“没错,傻瓜。”约翰娜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床上,引起我身体里针刺似的一阵疼痛。她看到我不舒服,高兴地咧开嘴笑了,我心里明白我们之间不会出现老友重逢后的热情和喜悦。“还有点儿疼,嗯?”说着,她熟练地把我的吗啡输液针头拔下来,插到她臂弯里的输液管上,“他们几天前开始给我减药量了,他们害怕我变成六区的那个怪人。所以趁着没人,我只好借你一点。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世纪极限赛后她几乎被折磨致死,我怎么会介意?我无权介意,而她是知道的。
当吗啡进入约翰娜的血液后,她叹了口气,“六区的那人
也许早就想明白了,先用药麻醉自己,然后在身上画花。这样的人生也不错,似乎比我们所有人都开心。”
在我离开十三区的这几周时间里,她略微胖了些,剃光的头上也长出了小绒毛,把原来的一些伤疤给遮住了。但如果她还要借用我的吗啡的话,这说明她还在挣扎。
“有个脑科医生,他每天都来,看样子是想帮助我恢复。在这兔子窝里过了半辈子,现在又来给我治病,十足的傻瓜。每个疗程他都告诉我是百分之百安全的,至少得说上二十遍。”我苦笑了一下。是啊,这么说确实很蠢,特别是对一个胜利者来说。好像真的存在什么“百分之百安全”的事似的。“你怎么样,嘲笑鸟?你也感觉百分之百安全吗?”
“噢,是的,在我被打伤之前。”我说。
“噢,得了,那子弹根本没有打中你,西纳早给你考虑好了。”她说。
我想起了嘲笑鸟服装上一层层的保护,但我确实感觉疼痛。“是肋骨断了?”
“那也不大可能。也许是淤伤吧。你的脾被震破了吧,他们可修复不了。”她又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别担心,你不需要脾。如果你需要,他们就会给你找一个,不是吗?让你活下去,这是每个人的责任。”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恨我的?”我问。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她承认道,“嫉妒也包括在内,我还觉得你有点让人难以忍受,你那俗气的浪漫爱情故事,还有你那总想保护弱者的表演。可又不是表演,这就使你更让人难以忍受。请理解,这是我的个人意见。”
“本来你应该成为嘲笑鸟的。这样就不需要任何人给念台
词了。”我说。
“没错,可没人喜欢我。”她对我说。
“可他们信任你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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