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不想再做他的徒弟。然而,若非师徒,又怎能走近他?若是师徒,又如何承受这一切?
幸好,没有来世了。
心中豁然,所有恨意爱意尽数消失,重紫缓缓闭上眼睛。
旋涡无声卷来,逐波斩下的那一刻,怀中魔剑轻鸣,一缕若有若无的白影自剑上挣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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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大殿,惟余魔剑掉落于地的回音,不见人影。
几乎是同时,慕玉燕真珠卓昊等人扑到门口,看清里面情形,都怔了,紧接着闵云中与虞度也快步进殿,仔细扫视一圈,同时松了口气。
总算去除一个心腹大患,闵云中庆幸之余又有点不安,想不到他会亲自动手,算来总是自己二人逼死他的徒弟,这个结恐怕难以消除,于是转脸看虞度。
到底还是那个师弟,该狠心的时候也绝不手软,虞度摇头,拿不定主意,心知眼下不宜再提,还是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再挑个好弟子送与他。
“此事已了,就不要再提了,都下去吧。”
掌教吩咐,众弟子不敢不听,各自散去,慕玉默默进殿拾起魔剑,燕真珠痛哭不止,被丈夫成峰强行扶走,惟独卓昊站着不动,闵素秋也跟着留了下来。
虞度接过魔剑,递给闵云中:“有劳师叔先送回洞内安置,几位仙友那边,我去说声,总归有个交代。”
闵云中答应,带魔剑走出门。
闻灵之跟出去:“师父……”
“你的心思,真当为师不知情?”闵云中冷冷打断她,“饶你,是因为重紫天生煞气,留不得,你好自为之。”
闻灵之愣了下,垂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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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无尘,长发披垂,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镇定自若,缓缓地,一步步走下石级,走过大道,走上紫竹峰。
紫竹峰头明月落,四海水上寒烟生。
一路上山风太大,长发微显散乱,数缕自前额垂落下来,终于现出几分狼狈。
步伐渐缓,在石桥畔停住。
长空剑鸣,却是逐波飞回,如水剑身闪着寒光,洁净美丽,然而此刻,他总感觉上面依稀飘散着血腥味。
体内欲毒又开始蠢蠢欲动,没有压制,任它蔓延。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心头空空的,倒也不痛,只是空得出奇。
他对这种感觉很不解。
恨欲?恨自己没有看好她,教好她,恨她不听话,任性妄为,枉费他一片苦心。
星璨一直跟着他,在身旁转悠,此刻忽然静止。
洛音凡冷眼旁观,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天然正气么,到现在还维护她?明明是她错了,是她不听话,孽障!让他费尽心思,如今还逼他亲自动手!
水面清晰显示,主峰大殿外人影逐渐散去,一切都结束了。
主人已殒,星璨灵气耗尽,摇摇欲坠。
跌落的瞬间,他终于还是伸手接过。
竹声冷清,送来昔日话语,还有重华宫无数个朝朝暮暮,四海水畔,师徒相伴,清晰又模糊。
“我一定会学好仙法,帮师父对付魔族,守护师父!”
“不是守护为师,是守护南华,守护天下苍生。”
“苍生有师父守护,我守护师父,就是守护它们了。”
“……”
手里杖身微凉,透着无数伤心,说不清是谁的。
忽然记起那个满地月华的夜晚。
“为师只盼你今后不要妄自菲薄,心怀众生,与那天上星辰一般,此杖便名为星璨。”
心头猛地剧疼,欲毒蔓延,有液体自嘴角溢出,淡淡的腥味飘散。
她是错了,想错了,其实他从未认为自己收错徒弟。
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了解她?
纵然她天生煞气,不能修习术法,纵然他的徒弟不能名扬天下,他不曾后悔过,因为知道她的善良,他以她为荣。
纵然,她错将依赖当成爱恋,存了不该有的妄念,他也不曾有半分怪罪的意思,没有关系,时间长了她自会醒悟。
这些年她为他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她被欲魔侮辱,他却援救不及,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惊痛多气怒,气她不知爱惜,气她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看轻她自己,仅仅是因为怕他知晓,奇*|*书^|^网为了维护他的虚名,她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明知她的自弃,他却无能为力,装作不知。
那只是个糊涂善良的孩子,被人利用,含冤认罪,死也不肯走,这些,其实都已算准了吧。
第一次将她带回紫竹峰,那小手始终拉着他,紧紧的,生怕放掉,她是那样信任他,受同门欺负,被逐去昆仑,被万劫折磨,被他责骂,数次蒙冤也不曾有半句怨言,怎么可能与魔族同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她的师父,又怎会不知道。
她错了,因为她根本无须他的原谅。
他一手带大她,教导她,却始终防备着她。不授术法,时刻担忧,都是不信任而已,或许不断出事,他开始没有把握了,也和虞度他们一样,认为她应该死,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这场变故,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妄图减轻心中内疚。
不能阻止,那就放弃吧,顺从天意。
闵云中与虞度?没有人能逼死她,是他,他的放弃,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他骗了她,骗了所有人,惟独骗不了自己。
八年,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她的品行,她的心思,他了如指掌,她一直都是他的好徒弟,一直都是,他愁过也气过,却从未失望过。
没有错,只是注定要被舍弃。
命格怪异,魔族棋子,天魔令上残留不去的的血迹,背负仙门与苍生的安危,他必须作最合适的选择,可那又如何,这些都改变不了亏欠她的事实。身为仙盟首座,只因天生煞气,就要牺牲无辜的孩子?用徒弟的性命换取仙门安宁,天意面前,他是如此的无力与无能,他根本不配做什么师父!
欲毒在体内急速流窜,此生注定被它纠缠,只是,终此一生,真的再也无恨无爱了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有意发出的。
压下欲毒,他缓缓抬手,不动声色拭去唇边血迹。
一声响,逐波钉入殿门石梁,直没至柄。
“师弟!”虞度震惊。
“此剑不用也罢。”淡淡的语气,他缓步进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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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主峰后,八荒神剑泛着幽幽蓝光,白衣青年执剑而立,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为何要这么做。”
“你以为是我?”
“万劫残魂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你听谁说的?”
“之后又是你放她进去,”秦珂冷冷道,“我却不明白,她与你究竟有什么过结,安能狠毒至此!”
闻灵之脸白如纸,半晌冷笑:“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凶狠恶毒不会心软的人。”
她抬眸直视他:“不错,我讨厌重紫,从第一天遇上,我就讨厌她!她不过是个丑叫花子,身份卑贱,凭什么运气那么好,能拜入重华尊者门下!还有你,你越护着她,我就越讨厌!论相貌,论术法,她究竟有哪点胜过我?”
“就为这些,你……”
“秦珂,我是喜欢你,那又如何?”
沉默。
“是我徒生妄想,枉顾伦常,不知廉耻,你尽可以笑话!”俏脸不自觉滑落两行晶莹眼泪,闻灵之忽然侧过脸,提高声音,“今日我便明白告诉你,此事我知道,却与我无干,我有我的骄傲,不需要这么做,是她自寻死路。”
秦珂沉默半晌,道:“但她们说,万劫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她们的话也比我可信么,”闻灵之冷笑,“算我看错了人,你竟糊涂至此,果真是我放的消息,又岂会传得人人尽知。”
她看着他一字字道:“我闻灵之乃督教亲传弟子,再恶毒,再讨厌谁,也不至于真的下手去害同门性命!”
秦珂愣住。
“当初你带重紫去昆仑,却有人写信报与了掌教,你只当告密的是我吧,但我明知此事会害你受罚,又怎会去告密?”
“那你……”
“是谁,你还想不到?青华宫两次提亲,卓少宫主年轻风流,妹妹不少,能从师父那儿打听到消息的也不只我一个,当时重紫求我,我已察觉不对,阻拦过她,但她非要进去,我犯不着为一个讨厌的人考虑太多。”
纤手轻抬,不着痕迹拭去眼泪。
“事已至此,我也该死心了,”见他要说话,闻灵之厉声打断,“你不必安慰敷衍,我并不稀罕!今后我闻灵之再缠着你,有如此剑。”
响声凄厉,长剑折为两段!
拦阻不及,秦珂收回八荒,缓缓放下手,欲言又止。
闻灵之再不看他,转身,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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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悄悄过去,南华十二峰仍一片沉寂,似乎都不愿意醒来。
黎明天色,一道模糊的人影潜出南华,踏风而行。
晨风吹动雪色斗篷,还有蒙面白巾,只露一双眼睛,清冷而莹润,长睫优雅,如梦如幻。
“还是死了。”
“是你。”
亡月幽灵般自云中浮起,黑斗篷在风中居然是静止的,只现半张脸,手上依旧戴着那玫硕大的紫水精戒指,光华摄人。
白衣人双眸微动,抬手:“你究竟是谁?”
亡月道:“你不知我,我却知道你。”
“魔尊九幽不该有这样的力量。”
“我有我的力量,也可以揭穿你的身份。”
“不入鬼门转世,我自有办法续她魔血,只有她才能解天魔令封印,召唤虚天之魔,也只有我才能成就她。”
亡月长长“恩”了声:“让她成了气候,对我没有好处。”
“你要的,绝不是现在的地位,你有你的野心,可惜这件事靠你自己是永远做不到的,”长睫微动,白衣人淡淡道,“你带人攻南华,不正是要助我们保住圣君之剑?你早已明白,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亡月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已死了。”
“事出意外,想不到会害了她,”白衣人叹息,“幸好我早有准备,尚能补救。”
“如何补救?”
“你忘了,当年圣君也是三世成魔,死,不是终结。”
“我很期待。”亡月笑得死气沉沉,转身隐去。
遗忘的历史
虽然有卷名,但是,本文到此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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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是不可能的,祝所有支持蜀客和此文的MM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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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春尽秋来,十年一梦,眨眼便已沧海桑田。所谓世事难料,正如天际风云,变幻莫测,仙魔之战永无休止,仙门强盛的背后,魔族亦悄然壮大,作为连通六界的要道,人间大地深受其害。两年前,狐妖潜入两国皇宫,挑起战乱,直杀得横尸遍野,山河惨淡,数万人流离失所,先前好容易恢复的元气又折损殆尽。
不堪苦难折磨的人们,向更强大的力量寻求保护,仙门地位达到空前的高度,其中以南华声名最盛,近年魔族猖狂,幸有重华尊者率仙门合力诛杀,才将九幽魔宫气焰压制下去。
神仙无岁月,守护的,只是烟火人间。
对于他们来说,百年亦是弹指而过,二十年前走上南华的那个小乞丐,再无人提起,连同她的所有故事,都已化作浮云清风,在冷清的紫竹峰上孤独飘荡。
若非有背叛师门的罪名,若非那位师父身份特别,她几乎连历史也算不上的。
一半岁月的消磨,一半刻意的遗忘。
眼看又要到南华派广收门徒的日子,附近几个小村镇的客栈早已住得满满的,许多人不辞辛苦,带着子女,背着包袱,自四面八方赶来,等待仙界之门打开。
晚霞漂浮,夕阳斜照,地上两条人影拖得长长的。
男人很年轻,模样温文尔雅,举止却透着成熟男人才有的稳重,女子更年轻,容貌极美,只是穿着身寻常的蓝黑衣裳,脸色有点苍白。
“精神这么差,是不是累了?”语气略显心疼。
“没有,我没事。”
男人抬起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轻轻抚摸她额前秀发,语气温柔,说是恋人,倒更有些像长辈的宠溺与关切:“不要逞强,生老病死并没什么,不该再为我消耗法力。”
女子垂眸,唇角扬起美丽的弧度,单薄身体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近些:“几粒丹药而已,哪里消耗了什么法力。”
“水仙,仙凡有别,人间事无须强求,你是修仙之人,还想不明白?”
“那又如何。”警惕。
“人之寿数乃天意注定,你借仙力替我延续性命,便是忤逆天意,恐怕……”
女子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就走:“天意是什么!我对你,还比不上天意对你好?你自己去顺天意,就别管我了!”
男人拉住她:“我不过说句话,怎的发脾气。”
女子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就是不让你老,不让你转世,你会忘记我吗?”
男人看着那眼睛,沉默,最终淡淡一笑。
女子咬唇笑,重新倚到他怀里,同时右手悄悄在背后作法。
“师姐!”
“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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