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羌王宫,他还被一股快意支配着,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退去。“好了,世上不能存在她那样幸运的人。”他兴致颇高,直到开始用膳。“我捉到的兔子,你烤,我们两个都吃怎么了?”江霖这句话就出现了,他吓得掀了桌子。
后来,看到什么东西他都能想到与江霖相处的三天,偏偏想起的还都是她好的一面。他怕了,哭了;幸灾乐祸过、自责过、后悔过,他想过他会不会有报应,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他的报应来的很快,狄国使者前来议和,而条件就是他,他要成为质子,老羌王二话没有说就把他送了过去。一路侍卫有礼,奴婢恭敬,心稍安。待到了狄国,宫殿豪华婢从颇多。见到狄王,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对他态度极为和蔼。不知为何他觉得怕,等回到自己寝宫后才稍稍明白点;是狄王看他的眼神,犹如他是他美味点心。
‘狄王好男风’在王室中已经不算是秘密,浮游当夜就卷起自己的包裹,想趁着黑衣离开寝宫。找到一个狗洞,他爬到一半时有一双大脚出现在他眼前。一切都不允许他有任何反抗,狄王大笑着把他扔到自己大床上,庞大的躯体压了过来。疼痛屈辱,这才是疼痛屈辱,他没有流一滴泪。
生不如死偏偏死不掉,狄王对他甚是感兴趣,不仅看管严密,竟然在他身上下了毒。羌王□着说道:“果然是天生尤物,之后每月至少要与本王合欢一次,否者你体内的血会慢慢都吐出来。”
反抗不了就是顺从,不需曲意奉承,只要装着慢慢变得顺从狄王已经欣喜若狂。他不喜合欢狄王极少强迫,他不惧怕他们知道此事,狄王把这层强加厚再加厚。所以在狄国他是风度翩翩的羌国质子,姿态若谪仙下凡,直到狄王助他杀回羌国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在狄国六年,六年中他学会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学武。时光是个好东西,它不紧不慢走着,人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抛去憎恶的东西,思念美好的事物,更会把事物美化。他用六年时间把江霖想成世上最美丽,最动人的姑娘;把她想成他唯一留恋的美好。
她教会他靠自己,她在危难时刻没有抛弃他……想起的都是她的好。
狄王为讨他欢喜才助他,以为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可是他成了羌王之后立刻就翻脸了。他离开狄国之前带走了狄王唯一的儿子阿珠,狄王没有子嗣,他更不承认阿珠是他的孩子。父子血脉相连,阿珠出生前狄王就开始服药,羌王需要的阿珠也能给他。
从他成为羌王那一天开始,他心中只有两个信念:杀掉狄王、让江霖忘不掉他。从不奢望能相守,相爱只是存在心中卑微的想法。
江霖要让道给他,他心中没有想燕州城里的财物,只想见她。一路聒噪,只因心中太挂念。求助江霖助他灭狄,他要把狄王剐了,为自己出气,掩盖住当年之事,也为将来把一切都给江霖。一切他都做到了,甚至他能讨到江霖的欢心,但是这个不过是在他的伤口上滴上盐水。
不能相守,更不可能相爱,他只有用死让江霖永远记得他。他把羌国相送让她身上烙上‘羌王后’,让他的名字永远连在一起。
嫉恨之心让他做错决定,懊悔时恨不能杀了自己。如果当时他叫人前去相救,江霖也会带他去江家,朝夕相对,相爱何难,相守亦何难。可惜没有‘如果’,回首已是一场空,只得看她为他人付真心,值得看着她在情中不能自拔。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一切都给她,助他在掌握更多的权利。
升平
风吹走羌王身上的袍子,江霖眼睁睁看着一片绯红翩然而去,渐渐消失远处。她紧紧抱着羌王,只觉得头很晕、很痛。羌国,给过她热烈欢迎,羌王,给过她帮助,给过她家的感觉的男人。他不在了,那种温暖的感觉也没有了。
“王后,王已去,请容内侍为王洁体换衣。”羌国国师上前行礼,他发须皆白,在羌国深受百姓爱戴。羌国风俗,上至国君下至平明,死后立刻洁体,当晚在月下拜月神,月亮落下就入土。而月亮存在时间的长短则表面死者受月神眷顾的程度,如果没有月亮出现,视为不祥,以火烧之,骨灰撒掉。
江霖抱着羌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久久不愿抬起头来。羌王身上有一种清淡的香吻,她上瘾了。想起年幼时两个人迷失在草原,她经常欺负他,想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想起她解到给羌国,后又设计吞下一半粮食,也想起他求她灭狄时对着月亮发誓会听命于她。她落难时他伸手相助,他亲自照应她的饮食起居,他借兵借地。
心中疼痛带着四肢僵硬,原来失去时候才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失去他。江霖微张开嘴,伏在羌王肩膀上吸气。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像根本没有吸进气体。心中绞痛,胸口发闷欲裂。抓住羌王的手,依旧是细腻光滑,依旧是软软温热,她贪恋攥着十指。
狂风起,乌云涌,天瞬间变黑,闪电把天空撕裂,雷声滚滚。黄沙漫天,华盖吹落,众人睁不开眼睛,都伏在地上,好似听到哭声,仔细听却只有风在怒吼。江霖终于忍不住了,发出几声不成调、破碎的、勉强可以被称为声音的东西,喉咙优被人卡住一般,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风在肆虐,恨不能把城楼中的人都撕碎一般。江霖一手拔出腰间长剑,用力抛了出去钉在城墙上。众人也只看到一道白光滑过最后留在墙中,剑身颤抖在风中发着鸣声。江霖一手指天怒喝道:“你是天,不给百姓风调雨顺;朕时刻为百姓谋利,我就是他们的天,你当朕怕你不成。”
她与羌王站起一起,身影不摇不晃,怒视苍天,红色战袍被风吹起,眼中战意十足。颇像上古的女战神,不惧天地间任何人、神、妖魔。风减小,闪电渐渐远去,众人又惊又喜齐声说着颂扬江霖的话。
城楼很高,台阶很多,江霖说道:“把羌王的肩舆抬上来,朕要与他同下这城楼。羌王陪朕会宫,夜间病发而亡,诸位可都听清楚了。”既然是王与王后,他们同辇别人有何话说,她不想让满城的百姓知道羌王在城楼上而亡。他们也没有夫妻之实,不弄出一点让人模凌两可的事情,闲话必然会在民间流传。
阿布勒亲自带人跑下城楼,羌王的肩舆不止一个,他跳了一个最小的将将能能抬上城楼。江霖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半抱半拖着把羌王与自己塞进肩舆里。放下肩舆四周的帷幔,她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朕相信诸位都是知道轻重之人,只是其他人朕不放心。”城楼之上还有几十名士兵,她话音刚落他们都跪了下来。“吾等只求再为王效劳最后一次,回到王宫后听任王后处罚。”
雨点打大如豆,噼里啪啦打在肩舆之上,外面的百姓匍匐在地面上,向他们的王、王后行礼,欢呼声震天。江霖与羌王并坐在肩舆内,她把羌王放在自己腿上,借着雨声与欢呼声开始哽咽。雨水溅了进来,一滴落到羌王如玉的脸上,江霖轻轻抹去它,手指在羌王眉目间流连。又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再也抹不干净。江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王后,已经到了宫门。”阿布勒在外低声提醒,一路百姓、士兵情绪激昂,恨不能撩开帷幔看看他们的王、王后。吓得知情人紧紧守着肩舆,不让任何人靠近。
“阿布勒,当着王的面讨好王后,算你聪明。”羌王的声音突然起,阿布勒等人惊异一下后心生一点希望,会不会?
“抬进本王的寝宫。”羌王声音又起,阿布勒希望骤灭。羌王话中有几分往日的懒散,但是仔细一听还是能感觉到说话人冷清之意。
肩舆抬进羌王寝宫,江霖坐上主位,脸上神情淡然,看着众人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还要我继承羌国王位。”
“王重病在身,太医素手无策。王后是王妻子,理应继承王位。”一个国师跪下回话,看着江霖脸色变得难看,他立刻又说道:“王对陛下深情一片,愿意把羌国相送,助陛下完成宏愿。”
江霖还是冷冷看着他,羌王有这想法不奇怪,这群老臣也这么臣服,还敢打着这样的理由。以为她不知道羌国其他皇子都是什么样的人么?
她目光凌厉,他人都低下头,国师只得再说道:“王的兄弟都是无用之才,不能当此大任。”这等话身为羌国人说出来都觉得耻辱,江霖也不愿再逼问。她看看躺在榻上的羌王,苦笑问道:“他不可能直接相送,有什么条件一起说来。”
“王下了遗诏,陛下将来若有子嗣,则子嗣可继承羌王之位。羌国所有兵将听从陛下调遣,只有一条,陛下有言,若,若陛下下嫁给大赢皇帝则羌国与陛下再无任何牵连。王与陛下无论人间地狱再无一点关系,黄泉之下也不必再相见。”
茶盏在江霖手中变成碎片,她喃喃说道:“他真是这般说的?”羌王孤掷一注,以权利诱之,以决绝威胁之,以情动之。“你们王想多了,朕不会嫁人。羌王累了,你们退下,回去祈祷明日天放晴,明晚月圆光亮。”
明日要宣布羌王离世,明晚要拜月神,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望着窗外良久,江霖缓缓跪下,双手合十念道:“月神在上,求您明夜赐光华满天。”她不信月神,不信任何神,但是这种情况,她心中却万分希望这个世上真的有神。
一夜暴雨未停,羌王与王后共乘一较,羌王留王后在自己寝宫中,一夜风流。这些消息暴雨也没有遮挡住,热情豪迈的羌国人把这当成了是羌王的骄傲。江霖跪了一夜,天亮时分外面宫娥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猛然起来,却又栽倒在地。膝盖疼痛难忍,站不起来。外面还是狂风暴雨,她拿起边上的一个琉璃盏扔了出去,冷着脸发出羌王懒洋洋的声音。“不长眼的,王今天不起床。”
宫娥们窃笑退下,江霖自己按了半天膝盖后站起身,她凤眼微眯一脸煞气,傲然说道:“神明果然是天下愚蠢之人才信的,朕不信神明,朕不靠神明。上天若真有眼又岂会让他不得善终,更不给他一份体面的葬礼?真有月神朕也不再求你,朕倒要看看是你这虚无的神有本事、还是我这个一国之君有手段。”
几位忠臣来到,她正阴着脸看外面的天,众人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不过是上天的意思谁也不能违背。国师与阿布勒同时跪下起身说道:“王后,请您向您的子民宣布这一噩耗。”
“你们说什么?朕听不明白。”江霖笑着看向他们反问,而后又变成羌王的声音说道:“去取冰来,王我不想出门。什么时候有月亮,本王才出去看看。”其他人吓得都跪了下来,连称不可。他们对月神近乎盲目的膜拜,这样就是欺骗月神,他们死也不敢做。
“朕说不想再说第二遍,马上去,否者朕马上回到淮国,这里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江霖不耐,深吸一口才平息胸中怒火,慢慢说道:“你们拜你们的神,朕要让自己丈夫风光体面离开。这中间的冲突,你们不愿意让步就让你们的神来处理羌国大小事务,让月神来与跟大王子他们讲讲道理。”
“这……我等,这……”他们不停磕头,江霖怒不可遏,抑制住拍案而起的冲动,她指着阿布勒说道:“你们王是不是一个明君,他凭什么不能得到月神眷顾?你去还是不去?”阿布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说道:“王后容臣等商议片刻。”
同意就是亵渎月神,欺骗羌国百姓;不同意江霖甩手一走,王位就是大王子的,他残暴、无能、任人唯亲、好色荒淫,不出三年,羌国百官就能被他换一个遍。而且羌国周围还有其他游牧民族,他一直觊觎羌国,到时候只怕是羌国也要沦到狄国的下场。几个人商量半天也没有做出决定,难,难,难。
江霖等了很久才也不见他们进来回话,心中怒火再也无法遏制。请他们进来后,她冷嘲热讽道:“诸位,昨天你们王去世,昨晚就该烧掉撒了骨灰,昨晚你们怎么就不谏言?”如果昨晚没有她做的那场戏,让她这个王后的身份更加深入民心,以后还是有麻烦。他们都明白这点,也就默认了,而今事情她做了,他们倒是开始谈论自己对月神的恭敬。
“你们是想过河拆桥,觉得朕是容易被人欺负的人?来人,备马,朕今日就离开,区区一个羌国朕想要你们拦得住江家铁骑么?”就算是她心甘情愿,也不能说她不是被人利用了。一旦翻脸,她立刻就找到最有利的反击。
国师等人无奈,只得同意,冰块偷偷运进来,江霖守着羌王等着月亮出来,她誓要给羌王一个体面的葬礼。她说出决绝威胁之语之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