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早就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同寻常,然而,在诞下了皇子之后。即使没有昭告天下,即使没有册封,纪羽瞳已经是正式的主子了,他必须得暗示柳仕元和纪羽瞳从此刻开始要彼此克制,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于是,他咳嗽了一下:“莺莺刚才那句话说得对,越瞧小皇子,越觉得他和皇上相像。”
毕竟,孩子认回皇上这个生父是迟早的事情。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他们都听懂了于大海话中有话,尤其是柳仕元,说实话,他真想把孩子当成纪羽瞳和自己的骨血来养。但是,那是不现实的事情。皇权在除了像汪直那样扭曲了心里准备报复的人眼中,绝对是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血管里流着皇家血脉的小皇子,怎么可以被别人视为自己的骨血对待呢?
如果按照纪羽瞳和柳仕元这般养孩子,那么极有可能影响小皇子对真正父亲的形象认知。
柳仕元为了让于大海放心,道:“于公公说的是呢。虽然我无缘得见天颜,但是小皇子的长相和羽瞳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见柳仕元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并在言谈间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于大海赞许地点了点头。
莺莺撅着小嘴。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逗着“天赐”道:“姑娘你瞧,小皇子多乖多啊,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
听到这话,纪羽瞳心念一动,嘴唇又动了动。
蒋姑姑抱着孩子,附耳上去,在听了纪羽瞳的话后。她再次愣住了。
“什么。姑娘你让我把小皇子打哭?”
莺莺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小皇子哭呢?”
纪羽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柳仕元道:“姑姑。还是打吧。”
柳仕元的话让蒋姑姑的脑袋过了下弯儿,懂了纪羽瞳的意思,她道:“莺莺,来搭把手。”
说完,她把小皇子递给了莺莺。
莺莺可是比柳仕元“胆大”许多,她毫不犹豫的把孩子接到了手中。
“把小皇子翻过来。”
蒋姑姑看着孩子的屁股朝上,扬起了手。
她向纪羽瞳望去,纪羽瞳心疼地把眼睛闭了起来,头转向了一边。
在她转过头的瞬间,眼角的泪水瞬间滑下。
蒋姑姑咬了咬牙,扬起的手落了下去。
虽然隔着一层包被,但是这一巴掌下去却是让孩子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睛眨巴眨巴两下,不知道周围的大人为何这般对他,顿了一下,小嘴一撇,扯开了嗓门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声音很清脆很响亮,好像是发泄刚才莫名其妙受到的待遇。
听到小皇子的哭声,于大海宽慰着把头转向里侧的纪羽瞳道:“老奴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小皇子的嗓门高亢嘹亮,长大了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虽然在小“天赐”之前,已经有了柏妃所生的朱佑极,但是身在皇家,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作为呢?
当然是君临天下了。
可能吗?且不论太子之位是立长不立幼的祖制,更有万贞儿的淫威在,孩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呢。
莺莺到底年纪小,不懂纪羽瞳是什么意思,她受不了小皇子哭泣,轻轻抖动着身子,左摇右摆轻声哄着。
这时,柳仕元道:“莺莺,就让小皇子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吧,下一次,还不知道得等多少天。”
直到说出这句话,莺莺才算彻底明白过来。而柳仕元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他们沉默着,安妃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遭殃,他们真的能明天便跑到太后、皇上、皇后面前,告诉她们,纪羽瞳为大明王朝的延续诞下了皇室血脉?不,还是得让孩子再大一些,直到有万全的保护出现后,他们才有可能把小皇子推到世人的眼前。而在这之前,小皇子甚至是连畅快淋漓地哭上一顿几乎都是一种奢望。
莺莺停止了动作,任由怀里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哭着闹着。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毫无顾忌地倾泻着积攒了几个月的雨量,纪羽瞳、柳仕元等人都不忍心,却不能不忍住去哄小皇子的冲动。每个人心里面都发出了同样的心声,他们默默道:“小天赐,不是我们心狠不疼你,只是你来到人世后将要面对太多的苦楚和无奈,你就趁着大作的雷声,把最近几年的哭泣都集中起来,在这一刻释放爆发吧。”
朱见深、周太后和万贞儿离开避暑后,后宫中宫人们明显松懈下来,其他妃嫔和小主被万贞儿压制地动弹不得,久了,也就随性了,只要宫人们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们治下也是宽松很多。
如此罕见的大雨从天浇下,除了迫不得已必须跑出来办差的,后宫的甬道里更是难得见到人影,所有人都趁着这个机会,消消暑,歇一歇。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偏偏在安乐堂院子外侧站了一个人。从她纤细的身影、被雨水打湿了后背衣服紧贴身上显现出的玲珑曲线,分明可以判断出,她是一名女人,一名年纪很轻的女子。
这名年轻的女子是从安乐堂不远处走出来,好像是专门在雨天里进入雨地一般。
在经过安乐堂院门的时候,突然,她停下了脚步,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她听到了一个本不该会出现在后宫之中的声音。
她屏气凝神,驻足而听,听着听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忙不着慌地把雨伞丢到地上,踉踉跄跄扑到院门上,耳朵贴在两扇门之间窄窄的缝隙上,又听了起来。
整个脸贴在门缝上的她,表情显得相当凝重,好像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又用心听了会儿,那个在雨水中模模糊糊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直入她的心间。
年轻女子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如同寻宝多年的人发现了巨大的宝藏一般,她嘴里面念念有词道:“安乐堂里面居然有一个孩子,没错,那是孩子的哭泣声。”
她贪婪地听着,像欣赏着天籁之音般沉醉。听着听着,她又开始紧皱眉头,道:“安乐堂这群没脑子的家伙,虽然这里几乎不会被人注意,但是却不是绝对不会有人踏足的地儿,哭泣是孩子的天性,拦是拦不住的,迟早会被那名恶毒的妇人发现。只有本宫那里是谁都不会去的,好吧,就由本宫来帮着他们吧。”
她想敲门,手扬起来后却在空中停顿住,她和纪羽瞳他们想到了一处:“今儿个就不打扰他们了,本宫改日再来。”
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反而更大了一些,后宫排水的渠道已经来不及排水,雨水积在过道里往上涨,女人垂下臻首专注地看着一点一点漫到自己脚踝处的积水,由心而散发出了微笑,她笑得很开心:“原来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无论你丧尽天良用尽多少卑鄙恶毒的手段,它始终还是会到来的。万贞儿,你折损了阴德,换来的不过还是空一场,你的好日子看来是要过到头啦。”
这名女子的心里面是再明白清楚不过的了,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机会几乎为零,能让她怀上骨肉的那个男子,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她一面,更何况是肌肤之亲后为她留下精元呢。
第九十三章 废后吴氏(二)
本来,在她刚刚听到孩子啼哭声的时候,年轻女子的第一反应是她要充分利用安乐堂里的这名孩子,去报复,去狠狠打击她这一生中唯一痛恨着,恨到挫骨扬灰也不解恨的女人,万贞儿。
但是,听着听着,她的思想便发生了转变,她的心开始融化,恨意被无助的哭泣声消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母爱,这股爱意满满地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孩子的每一声哭泣,就像针扎火燎般伤害着她的心一般,她虽然想到了纪羽瞳他们为什么会让孩子哭泣,却还是皱着眉头关切道:“安乐堂里的这群家伙在搞什么,为什么让孩子没完没了地哭,就不能哄一哄吗?”
她强忍着,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关心则乱让她拿捏不住力道,手掌结结实实砸在了木质门板上。
雨水冰冷,她的手早就僵硬,木质门板的反弹力让她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她张开嘴想喊人来开门,雨水却顺势从她的脸上滑落进嘴里。
她停了下来,艰难地把满口的雨水咽下,放弃了叫门的想法。
她依然在自言自语:“你们做得是对的,本宫不应该如此冲动。”
“孩子,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敞开了嗓门使劲哭。过了今天,姨娘便来当你的守护神,姨娘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你。”
她咬了咬牙,依依不舍地离开门板,进入雨地里。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
在坚定了信念后,她把腰杆挺得直直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自从入宫以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过,她觉得身体内似乎潜藏了无数的力量,在这一刻源源不断地充斥到四肢百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有干劲儿。
她发现,她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行尸走肉地活着了,她有了要保护的人,为了他(她),她会全力去战斗。
对。是战斗。按照她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在面对万贞儿的时候。一旦交锋起来,无疑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厮杀。
她心道:“对了,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呢?不过,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我喜欢他(她),听着声音就喜欢。”
在离开安乐堂后不久。年轻女子连续拐了两个弯儿,来到一处比安乐堂还要破败的院落,原来。她住的地方离安乐堂并不远。
当她出现在自己所住院落门前的那条路时,只见不远处有一名宦官一名宫女正站在雨地里,焦急地等待着。
在看到这名年轻的女子后,两人面露欣喜,连忙迎了上去,宫女见年轻女子浑身上下湿了个通透,担心道:“皇后娘娘,您可真是让奴婢担心坏了。外面那么大的雷谁,多吓人,可是您为什么执意要出去呢。您瞧瞧,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们赶紧回房间吧,奴婢已经帮您预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和换洗的衣裳,等一下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年轻女子道:“兰馨,你看看你,是不是跟本宫在这里憋屈得太久了,那么的碎嘴,好像个老太婆一样。”
兰馨是废后吴废皇后的侍婢之一,更是愿意随她到冷宫的唯一宫女,年轻女子这么唤她,说明这名年轻女子便是废后吴废皇后了。
当年,随吴废皇后一起来的,只有两人,另一个则是宦官邹升。
邹升道:“皇后娘娘,别说兰馨了,就是奴才,也得唠叨上两句。您为什么非得在雨天外出,又为什么不让我们伴随左右,您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可如何是好?”
吴废皇后道:“能出什么事儿?难不成会有雷落砸到本宫的头上。本宫从小到大可是一件坏事儿也没有做过,老天爷可是眼睛雪亮,他不会劈本宫的。”
吴废皇后的性子十分刚烈,虽然已经是落架的凤凰,但是她却不改口。
邹升冲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道:“奴才该死,奴才不会说话。皇后娘娘,其实奴才的意思是,您乃万金之躯,身娇体贵,万一被豪雨淋出个病来,受罪的不还是您吗?”
吴废皇后道:“本宫知道你们忠心,刚才所言只不过是玩笑话。好啦好啦,从今日起,雨天里本宫再也不出去就是了,你们觉得这样的态度行吗?”
吴废皇后用这般口气和他们说话,兰馨和邹升相互看了一眼,诧异之极。眼前的“皇后娘娘”和往昔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每当有雨下来,无论是再大的风再响的雷,也阻止不了她出门。邹升和兰馨两人都不知道苦劝过多少回,总是无功,为什么这一趟出去回来会如此听劝呢?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还是被刚才的雷落吓着了?
吴废皇后看了看愣在雨地里的两位,嗔笑道:“怕本宫淋出毛病,难道你们的身子骨就是铁打的吗?兰馨,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帮本宫放好洗澡水了吗?再耗点时间,又得辛苦你再烧一锅。来,帮本宫沐浴。洗去这一身的疲乏和晦气,从明日开始,本宫要大展拳脚,很多很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做呢,如此说来,还真担心会风寒侵体。人若是病了,好多事情都做不了。”
吴废皇后把伞收起来,抖擞抖擞精神,好像很有几分斗志昂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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