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细细的竹片做成的帘子缝隙,汪直分明可以看到万贞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虽然天热让她的玉容上颗颗汗滴,本来应该是让人焦躁的,但是她却一直在笑。汪直知道这时候向万贞儿请求些什么事情,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万贞儿肯定是会满口答应的。于是,他凑到了轿子边,紧贴着竹帘道:“娘娘,奴才想偷个懒,跟您讨一点点时间。”
万贞儿道:“这趟出行如此顺利,你忙前忙好功劳不小,本宫都看在眼里,辛苦你了。不过得等到了趯台,所有人都安顿好了,你才能能忙你的。”
汪直道:“奴才谢娘娘的恩典。”
万贞儿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准备趁这个工夫去安乐堂教训那个目无尊卑的小公公?”
汪直欠了欠身子,道:“娘娘料事如神。”
万贞儿道:“本宫有言在先,教训归教训,长着点心,把握住分寸,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尤其是皇上和本宫不在的时候,更是要恪守本分,本宫可是听说了,前些天你下手可是够重的。”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必定会传进万贞儿的耳朵里,但是汪直没想到万贞儿会在这个当口说他,一时之间,慌了会儿神。
万贞儿一眼便把汪直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于是她便来了个宽严相济,道:“本宫怕别人说你恃宠而骄,从而树敌过多。其实立威或者结怨,只在掌握的度上面。本宫一向是看重你的,希望你能多多想想办法,不管是以理,还是用权,都能够服人。本宫协理后宫,需要像你这样一丝不苟、严苛铁血的人,然而一定要谨记千万不要矫枉过正。”
这话从万贞儿的嘴里面说出来简直就是个莫大的讽刺,但是万贞儿却偏偏侃侃而谈了,这让汪直心里觉得一阵好笑,既然话里话外听不出任何怪责的味道,汪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奴才一定谨记娘娘的教诲。”
万贞儿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年纪还小,宫里面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去学,今年便从这宽严并济开始。去吧,本宫身边有香瑶她们伺候,你可以提前赶往趯台,日头如此毒,你这些天却一直在外面。”
汪直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娘娘,越是这种天气,奴才越得陪在娘娘的身边,娘娘闷了的话,奴才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万贞儿道:“你自有你独特的行事风格,本宫就不拘束你了,随你的便。”
在汪直投身万贞儿门下后,万贞儿确实待他不薄,很是倚重于他,只要汪直不是闹得太过,探了朱见深、周太后和朝中大臣们的底线,万贞儿压根儿不会去管汪直。
既然连万贞儿都不管他,汪直便大展拳脚。
而他,确实影响了很大一批人。向后宫日渐刮起的奢靡之风,便是他带动起来的。
本来宫中的生活已经是锦衣玉食,万物无缺,但是汪直却更是把它们往极尽奢华奢靡上面发展,并且在不久之后,让朱见深和万贞儿深深地迷恋上了这种生活。
朱见深和万贞儿越来越欣赏这名办事干练、颇懂他们心思的公公,渐渐有了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他的感觉,这两人中,尤其以本就依赖感很强的朱见深为甚。
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对万贞儿触动很大的事情。
就在酷热来临前,京城周围已经七八个月未见一点雨雪,大明四面八方的行脚僧人云集北京,人数近四万之多。他们所来只为一件事情,恳请朱见深放生百兽房和清河寺内的珍禽异兽,以节省不必要的开支。
而百兽房和清河寺内圈养捕获的珍禽异兽这件差事便是有汪直亲自督促过问的。
众多僧侣的到来并没有动摇朱见深沉湎在欣赏珍禽异兽的兴致,他对僧侣们的集体奏请置若罔闻,依然任由汪直劳民伤财的四处捕获动物。
像为了活捉一只东北虎,东北的猎户便死了六人。
有御史言官弹劾,朱见深却一笑了之,并未说汪直一言半句。反而每当汪直送来一只捕获的动物时,朱见深都进行了重重的赏赐。
万贞儿觉得自己虽然还能够随心所欲地使唤汪直,却不得不开始站在汪直的立场上去考虑他的感受。
于是慢慢的,她开始不自觉地迁就汪直。
这样一来,就更加纵容了汪直的作为,让他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在宫里面胡作非为。
就在朱见深带着万贞儿前往趯台避暑路上的同时,安乐堂里的每个人心都在悬着。
虽然房间内闷热异常,如同置身于蒸笼之中,能让人头脑发昏,思绪全无,然而,他们精神高度集中着,每一根弦都绷得紧紧的。
第九十二章 艰难产子(二)
他们坐立不安,焦急地来来回回走动。汗水止不住地从脸上滑落,发根处已然布满,但是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伸手去擦一擦的。
除了把史运涛留在最前院负责照顾受伤的吴兴,于大海、蒋姑姑、莺莺和柳仕元都来到了第三进院子里,那里有一间早就布置好,留作纪羽瞳生产之用的房子。
蒋姑姑和莺莺两个人进进出出出的,一会儿一盆热水一盆热水地端进去,一会儿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端。
每当她们打开门闪身而出闪身而入的时候,柳仕元便起了进去的冲动,这时候,于大海便死命抱住他。
柳仕元道:“于公公,请你放我进去,我是一名郎中,我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于大海道:“柳公公,我知道你的本事,但是男人是绝对不能进入产房的。你放心好了,蒋姑姑在宫里面那么多年,曾经为不少主子接生过,她经验丰富,是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柳仕元道:“不,不,我得进去。”
蒋姑姑见状,放下手中的盆,道:“柳公公,你千万千万不能闯进去,姑娘此刻正是生死关头,你是姑娘身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她这个时候最最不能见到的人就是你。”
“这是为什么?”柳仕元急了,道,“正因为我是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我就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蒋姑姑着慌,有点恼了:“柳公公,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不好。我长话短说,你听我说,此时此刻,我们正硬着心肠请姑娘按照我的指示和引导一步步产子,一旦她看到你进去,姑娘便会心生依赖之感。那么她始终憋着的一口气有可能便鼓不上来。你好好想一想,如此一来,姑娘还能把孩子生下来吗?你说说,你这到底是心疼姑娘还是害了姑娘?”
蒋姑姑的这番话让本来急切地向冲到纪羽瞳面前给纪羽瞳加油打气的柳仕元动摇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琢磨着蒋姑姑话里面的每一个字,觉得确实好像很有道理。
“想通了吗?”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蒋姑姑。就多多拜托你了。”
蒋姑姑道:“你就放心等着吧。”
说完,蒋姑姑端起被鲜血染红了的温水,来到排水渠边倒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房间跑去。
房间里面的景象让人窒息。
肚子高高隆起如同一座小山丘的纪羽瞳,身上的衣物都不知道被汗水浸湿了有多少次。
她就像刚刚沐浴出水一般,全身湿哒哒的。
为了防止受风,房间密闭着,这让闷热中更增添了潮湿。
在两种力量的相互下,房间愈发待不下人。
纪羽瞳的嘴里面堵着蒋姑姑清洗干净的麻布。这是为了防止纪羽瞳因为疼痛而发出喊声。
纪羽瞳是绝对不能喊叫的,如果安乐堂里面发出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有经验的宫人便知道是有人在生孩子,那么,到时候整个安乐堂就完了,孩子也就保不住了。
这条麻布握成了团,把纪羽瞳的嘴塞进紧紧的,让她只能伸缩着鼻孔拼命的呼吸。她的脸由于疼痛变得青紫,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哼哼呻吟着。
不过,纪羽瞳始终咬牙克制住能够释放疼痛压力的叫喊声不在她这里出现。
她的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孩子、为了香婉、为了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她都得坚持下去。
所有人都在煎熬着,但是,站在不远处的墙边,任何人都听不出丝毫地异常。
纪羽瞳嘴里面没喊,心里面却早已叫了千万次柳仕元,叫得连心都哑掉。
如此持续了大概四五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柳仕元搓着手。道:“怎么还没生下来,怎么还没生下来。”
他变得焦躁起来。
于大海道:“你别着急,既然你是郎中,你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有的都能生一天。相信蒋姑姑,一定会让纪姑娘母子平安的。”
终于,最后一抹余晖从安乐堂第三进院子屋顶上的琉璃瓦滑落。
突然。于大海四处看了看。
“柳公公,风。”
柳仕元道:“什么?”
于大海道:“柳公公。难道你没察觉到,好像起风了吗?”
柳仕元感受了一下,欣喜道:“好像真的有了一丝丝凉意。”
天彻底黑了一下,这一张黑色的大幕遮蔽天际,连同声音一并带走。
被黑暗笼罩着的,还有除了纪羽瞳生产孩子房间外的安乐堂,包括吴兴的房间。纪羽瞳所在的房间里蜡烛、油灯点满了整间房,林林总总得有近三十处亮光。这是为了便于观察纪羽瞳在产子的过程中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必须得保持有通透的光亮。
不过,过完了今晚,安乐堂的人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生活在黑暗之中,因为,像安乐堂这种地方,蜡烛这样的日常消耗品配给是非常严苛的,虽然已经预备留着,还是把这个月能够用上的蜡烛和灯油全部都用上了。
“姑娘,全神贯注,用力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对,保持住现在的节奏,看着我,跟着我一起做。”蒋姑姑压住了声音跟纪羽瞳说话。
纪羽瞳身体已然虚脱,无力地道:“姑姑,我可能不行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的双眼已经开始模糊,歪向一边的脑袋把点点烛火都看成了漫天灿烂的繁星。
纪羽瞳嘴里面的麻布早已经被口水浸润湿透,被疼痛折磨地已经麻木了的纪羽瞳在半个多时辰前示意蒋姑姑把麻布取下,她需要呼吸,大口大口的呼气吸气。
“不,姑娘,你看着我,你绝对绝对不能说这种丧气话,我们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小皇子便能降生了。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让莺莺去端煮好的参汤,她马上就回来。”
安乐堂里面这仅有的一颗老山参是蒋姑姑在侍奉太后的时候,太后为了感谢她的用心照料,特地赏给她的。蒋姑姑一直都舍不得用,当宝贝一样珍藏着,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只听“啪嗒……”一声响,虚掩着的门被火急火燎的莺莺飞起一脚踹开。
“来了,来了。”
她闪身进了房间,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右脚后钩,把门给关了上。
只见莺莺端着一只深口的碗,飞快地走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蒋姑姑赶紧把纪羽瞳的上半身抬起来,接过莺莺手中的碗,道:“姑娘,参汤来了。”
她自己抿了一小口道:“温热正合适,不烫口,快点喝了吧。”
都说参汤颇具续命提气的神奇功效,年月越久远的,人参的药效也就越大。为了让纪羽瞳重振精神凝聚气力,一鼓作气把小皇子生下来,蒋姑姑道:“姑娘,这可是当年我伺候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赏赐给我的,据说有一千年,功效最是浑厚的。喝了它,保证你有使不完的气力。”
本来身体里几乎连一丝丝气力都没有纪羽瞳已经恍惚,在听到这话后,好像口渴多日的人看到了水源一般,她振作起精神,张开樱唇,贪婪地大口大口灌着参汤。
转眼间,这碗参汤便见了底儿。
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千年的岁月积淀的药效果然浑厚,纪羽瞳突然之间觉得缓了过来,力量又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她又要紧牙关,使劲生产。
但是,好景不长,又耗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依然不见腹中胎儿有任何要脱离母体的迹象。
纪羽瞳那张好不容易才红润起来的面庞再一次不见了血色,脸色惨白如纸。
紧接着,室内光线一黯,有一根蜡烛燃尽熄灭。
如果孩子再不生出来的话,那么情况将会危险。
因为纪羽瞳的力气再次耗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蒋姑姑也开始焦躁起来:“莺莺,还有没有参汤,再盛一碗来。”
莺莺带着哭腔道:“姑姑,已经没了,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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