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现在。现在。”徐张连忙叫个下人去拿纸笔。又叫几个人小心翼翼在七皇子周围围了个圈,谨防他不小心滚到池子里去。自已就走到了林家的人面前,一脸苦相对林于治道:“这七皇子的病,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他又渐渐的似乎有了些智慧。殿下竟然喜欢这个姑娘,不如就把她留在这儿,说不定咱们殿下的病就好了呢……”
他话音未落林老夫人便怒道:“这怎么能行!!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们家老四走丢的女儿。”
徐张噎了一下,脸色就不太好了,嘿嘿地笑了一声,腰也不恭了,背也挺直了,双手拢在袖子里,老神在在“我晓得,你们林家是袭了千年的世家,不说别的,光说林家的大祖姑姑吧,她老人家就是登过圣后之位的,后来仙游而去,如今圣帝陛下还挂着心呢。可是,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已总知道吧?当年林阿娇为何仙游?……”
他话顿在这里。林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厉声道:“风言风语,不足为凭。”
“是不是真的,自然有人心知肚明。”徐张笑了一声,继续说:“我这个做奴才的,冒着胆子说够不该说的话,如果不是你们这位大祖姑姑容不得人、行事狠辣,搅得后宫不得安宁,我们七皇子又怎么会生下来是这个样呢?他是还没死呢,要是现在真出个好歹,人没了,又是因你们林家而起的。我看,圣帝对你们的眷顾也就到了头,到底大祖姑姑不在了。……这人呀你们是留,还是带走,都随意。要倒霉也不是我倒霉。”
说着也不理他们了,跑到七皇子旁边苦着脸求爷爷告奶奶。
林老夫人又气又急,对林于治厉声说“我们走!我就不信了。”
林于治乜向刘小花。
刘小花脸上一派震惊还在地上坐着呢。
林老夫人对她伸手“十一娘,过来。我们走,回家。”
刘小花半点也不迟疑,连忙跑到林老夫人身边,好像急不可待要离开这里一样。仿佛是真怕自已被丢在这什么七皇子府,不能回去林家做千金大小姐了。
林于治收回目光,伸手拦住林老夫人,低声说:“若是平常还好,可如今正当是圣太子即将即位的紧要关头,我们林家一开始就站错了队,如今也一直被视为前太子那边的人。此次若我们就这样走了,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害死了七皇子嫁祸到我们头上,岂不是横生波折?就算是不害死他,只要他的病以后没个进展,不是我们的错也要变成我们的错了。到时候,七皇子府这边的人提起来,必要说本来病是能好的,全怪我们不近人情,把人带走了。”
林老夫人脸色也是一沉。
林于治见林老夫人皱眉不语,又道:“儿子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十一娘,可这里离林府也不远,以后咱们每天都过来也使得。断不会有什么意外。”后面几个字,便说得有些音重。有心的人听了,到会领悟出些别的意味来。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扭头对刘小花愧疚道:“七皇子这般疯癫模样,我老婆子看了心中也是酸楚,既然他非要你在这里陪着他玩儿,也不不妨。你陪着他过几天,他有了新鲜的玩意儿,自然就肯叫你回家了。你要是害怕,祖母把越婆留在你这儿,照应你。”
刘小花顿时失落无比,喃喃道:“婆婆想必是祖母得用的人,孙女儿怎么能……”
“不妨,不妨。”林老夫人温柔地拂拂她的头发“林府离这儿也近得很。你只管安心。他虽然是疯的,可却也从来没有伤过什么人。大抵只是觉得你有趣。这便跟小孩子看到了合意的玩意儿一样。你哄着他开心也算是结了善缘。到底他是皇子呢。”
刘小花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林老夫人叹气“祖母也舍不得你。可有什么办法……”说着走到一边,叫越婆过去,嘱咐了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刘小花留在了七皇子府邸。
刘小花看着林老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突然有些真心酸楚。
到底也是个老人家了,步子不像年轻人那么矫健,背也佝偻了些。她思念去世的儿子,想念走失的孙女儿其实情有可原。可能是自已多疑,毕竟这世上哪有一件事,是能经得起细心推敲的呢。就算是父母子女之间,要住深了去想,别不防有些别有意味。
可这样想着一回头,猛不丁地看到越婆没来得及掩饰的别有用意的眼神,顿时如冰水淋头,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于是再不给半点好脸色,用尖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已面前的婆子,冷言冷语道:“你也瞧见了吧,祖母有多欢喜我回来。你别以为我是个乡下的丫头便不把我看在眼里,说到底你只是个下人,跟林家养的狗没有什么差别。你要是仗着祖母的势以后敢给我脸色看,给我使绊子,别怪我翻脸无情。”
越婆子完全呆住了。万万没有想刘小花之前又乖巧又可怜,现在突然之间,竟然脸变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可到底自已还是林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她这还没站稳脚呢,就敢这样给自已脸色看,转身甩这么大个下马威,真不晓得说她蠢好,还是说她蠢好。噎着一口气在胸中,脸都有点发僵“十四娘……”
“行了。”刘小花打断她的话,皱眉轻蔑地看她“我祖母叫我十四娘,自然是叫得的。可你算什么东西?也跟着祖母叫。我瞧着,祖母怕是看你年纪大了,给你几分脸面。可你这顺着杆子爬的干脆劲也太碍眼了些。等过两天我回了家,定要跟祖母好好说说。”
越婆气手直抖,到底忍下来,陪着笑说“那不知道,婆子我该如何称呼小娘子?”到像是要刻意为难她的样子。一个山野丫头哪里知道什么规矩。
刘小花皱眉,问:“你在家里都是怎么称呼与我同辈的那些主子?”
越婆不情不愿地说:“是叫小姐的。”
这时候徐张忍不住跑过来,插断她们的话,对刘小花皱眉催促“你先过去,把咱们殿下哄起来。”
刘小花却只当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仍然慢悠悠,对越婆子说“那你叫我小姐不就行了吗?难道说,你觉着我阿爹过世了,阿娘又流落在外,所以看不起我,觉着我当不得你的主子?”
越婆子忍着气,说:“却不敢!”语气是不甚恭敬。
刘小花冷哼了一声,乜着她,说:“不敢就好。你晓得,你要是对我不恭敬,做事不遂我的心,我会怎么样吗?”
越婆子心中到底不忿,只暗道,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到底是林老夫人身边的人,自幼就是伺候着林老夫人的,后来陪嫁到了林家。儿子和孙子都在林府当事,最小的那个儿子已经去考了官。
这么一想,婆子底气也足了些。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冷面道:“奴婢不晓得。别怪奴婢多嘴,您固然是回了家,可……”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就是一耳光。婆子猝防不及尖叫了一声,摔在地上,被打得半边脸都麻了,脑子里嗡嗡做响,愣愣看着不紧不慢收回手的刘小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跟着林老夫人这年些,她早养尊处优,哪里被人打过脸!!!
刘小花笑道:“呶,你现在晓得了吧?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瞧见我是孤身进府,当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吗?还不快去给我置办?!我告诉你,能用金的,我不爱用银的。能用贵的,不能给我便宜的。要是让我晓得你给我用的不是最好的,你仔细着你的这张老皮!!”
姬安站在不远处的花墙后面,透过缕空的花窗看到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了,都替那婆子脸疼得慌。低声道:“她这样行事,也太……那婆子多半是去找林家的老太婆告状了。哪怕告不倒她,但也于名声有碍吧。又贪财,又…………”他是想说又蠢又沉不住气的。可见到姬六神色淡淡地,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姬安觉着,自已家的主子,在关于刘小花的事情上,态度格外奇怪。比如方才被请到了林府里面,林于治声称要请林老夫人回来,请他稍坐,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跟到七皇子府来了。说到底,还是冲着这个刘小花来的。
姬安既然拿不准,自家主子对这个小丫头是个什么态度,觉得自已还是不要太多嘴的好。
姬六站在花窗前望着雪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听到姬安的话只是淡淡道:“又贪财又蠢,这样林家的人才放心。”
说着一笑,便向那边走过去。
那边被打了一耳光的婆子气得全身直抖,捂着脸转身就跑了。多一句话都没有的。
刘小花拍拍手上的灰,看着婆子走了,心满意足转身对徐张笑:“您方才说什么?”
徐张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退完十分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说:“还请十一娘帮着把殿下劝起来。”客气了许多。
有了刘小花,果然七皇子便乖巧了许多,让他起来他就起来,让他回屋去,他颠颠地就跑了。徐张看得心酸,他跟在七皇子身边这么些年,也没哪一个的话有这么好使的,便是圣帝在面前,七皇子也不卖帐。
徐张叹了口气,对刘小花说:“小娘子到底有什么秘法,竟然能叫殿下这么服帖!”
刘小花能编出什么道理来,只得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话音才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
☆、第43章 姬六
徐张见了姬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再没有这么干脆的,谄媚道:“见过六公子。”
姬六步子半点也不停,越过了他,笑吟吟围着刘小花踱步转了好几圈。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花来似的。
刘小花见了姬六,本来如同见到了狼的兔子般又恨又怕,可现在被他绕得脑袋发昏,也就不怎么畏惧了。
姬六终于停下步子,歪头看着刘小花笑:“这模样确实好看。乍然一眼,我还差点认不出来呢。”说着,顿了一顿,突然认真地问:“你说倾心于我,是不是真话?”
“啊?”刘小花万万没料到他突然毫无预兆地重提这个话题。
姬六却仿佛认为自已会这么问是天经地义的一般,分外温和地伸手去拂刘小花头上和领子上的落雪。
他站得离刘小花近,个子也比她高,微微躬身,刘小花整个人便陷在他的身影里,鼻端全是他身上特别的淡香味——干燥的、带着好闻的木头清香。
刘小花下意识地扭开头。
太讨厌一个人,便是连这种招人喜欢的香味都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姬六手上一顿,收敛了笑意,俯眸看她。
刘小花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咯咯地笑着,缩脖子道“你把雪落掉我领子里了。好冷呀。”
姬六敛目,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那你别动,你再动更多雪掉进去。”
“噢。”刘小花便乖乖地果然不动了。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姬六,眼睛亮晶晶的,叫人心里发软。
姬六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伸手仔细地拍去她领子上的雪,接下来,即不看她,也没有笑容,仿佛把雪拂掉是天下最要紧的一件事,表情认真得叫刘小花心里发虚。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花误以为自已面前站着的并不是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六公子。
看他,虚伪的笑意不知所踪,露出一张没甚么表情的脸,可就是这么一张脸,却反倒让人觉得可以想信与依靠起来。
六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做伪的表情呢。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吧。怎么会有一个人,做到无时不刻都在演戏?哪怕是在她这种丝毫也不重要的小角色面前……
莫明的,刘小花也有些害怕了。
她害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明明不需要伪装也能存活了,却已经忘记自已本来是什么样子,被压抑下去的真实性情已经不见影踪,从头至尾彻彻底底地变成令人厌恶的人。
如果刘有容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又会如何呢?
说不定那时候,在刘有容眼中,她跟姬六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可能是必然的结果,刘小花心中涌上来一种难言的酸涩与不忿。
但是很快,她就警觉了起来,在姬六面前不把皮绷紧,竟然还能走神想到这些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真的是太松懈了。
姬六拂完雪,熟稔地给她紧了紧领子,才收回手。叹了口气,扭头望着天上的飘雪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刘小花趁着他后脑勺对着自已,偷偷揉了揉脸,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才好。边想着,边茫然伸着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雪上乱划。
可等她想好了词,姬六也没开口的意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刘小花站得厌烦了,抬头却看到徐张一脸倒霉相还跪在地上了,不由得笑起来。
姬六这时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