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女子冷声一笑,“你倒是大义凛然。你说——你若是死了,会不会有那些文人墨客为你撰写諘文,说你是为了成全他人而殉情的烈女呢?”
蔓云忙低头说道:“奴家乃残花败柳,死不足惜,天下读书人怎么会为奴家这样微贱的女子挥洒笔墨,蔓云的生命如蝼蚁一般,生不会有人喜,死不会有人悲。”
“是么?你妹妹呢?你死了,你妹妹也不会伤心么?”
蔓云一惊,骤然抬头看着端坐在上面的女子,一脸的悲伤和恐惧,在看见对方冷漠的眼神时,她仅有的一丝从容已不攻自破,忙忙的叩头求道:“丁香还小,只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求夫人放她一条生路……夫人大恩大德……蔓云永生不忘!来世必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求夫人……”
女子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抬手扔在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小瓶子扔在上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在那小瓷瓶落地的时候,蔓云便觉得泰山压顶,似乎头顶的那片天都随着那只小瓷瓶落了下来。
“夫人……”蔓云抬手捡起那只小瓷瓶,只觉得温凉如玉,此乃官窑烧制的上等贡瓷,在女子的怀里呆的久了,似乎还带着她一丝淡淡的香味。
那种味道,蔓云曾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闻到过,据说那是西域进贡的上等香料,每三年一贡,每次也只有六两。所以除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谁也不配拥有。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女子淡淡的问道。
“是,奴家明白。”蔓云将那只小瓷瓶握紧,慢慢的低下头去。
“下去吧。”简单的三个字,便如同是阎王的缉魂令一样,冰冷可怕。
“夫人!”蔓云猛然抬起头来,哀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子,“求求你,一定要饶了我妹妹……”
“如果你在该去的时候去,她便不会有事。”
“是,蔓云会在该去的时候,以该去的方式,去的……”蔓云最后给女子磕了个头,然后慢慢的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九霄阁里蔓云的侍女没听见蔓云姑娘唤人伺候,还以为她睡得迟了早晨发懒。便轻手轻脚的起身,自己去洗漱。然等到辰时已过,还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一时有些不解,便轻轻的推开门进去。
却见紫色的纱帐内蔓云一身盛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便纳闷的走近前去掀开帐子,却见蔓云面色红润,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像是睡熟了一样。只是这大冷的天,她身上却连一层薄毯都没盖。
侍女皱着眉头抬手去拉床内的锦被,手不小心从蔓云放在腹部的手上划过,却被手上的冰冷吓了一跳,再伸手去慢慢的凑到蔓云的鼻孔处,等了片刻却没试着一丝呼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来人——”便转身跑了出去。
九霄阁清静的早晨被这一声尖叫给打乱。上上下下的人都慌了。
老鸨一边哭着一边跑到蔓云的屋子里,在确定蔓云的确是死了之后,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皇上听见蔓云死的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那天散朝之后皇上忽然想起有几日没出去逛逛了,便叫了跟前的总管太监拿了便服来换上,带着侍卫和总管太监和往常一样微服出宫。到了九霄阁门口恰好遇见穿了一身素服的丁香哭哭啼啼的从里面出来,于是问道:“咦?丁香,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谁死了?”
丁香见了英宗皇帝,立刻上前去跪在他的脚边,抱着皇帝的脚哇哇的大哭起来。
英宗皇帝更是奇怪,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还不快说,只管哭什么?”
丁香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姐姐——姐姐……姐姐她……没了……”
英宗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他身边的总管太监低声问着丁香:“还不好好说话,好好地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可别吓着爷!”
丁香便从地上爬起来,呜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把怀里的包袱举起来给英宗看了看,说道:“这些都是姐姐的旧物,我正打算拿出去替她烧了呢……”
英宗皇帝顿时觉得锥心的疼痛,他历经了无数风雨,看惯了杀伐杀戮,一直以来都以为蔓云是一个最与世无争的女子,况且她十分的懂得进退,并没有得罪过谁,缘何会无故丧命?于是他忍着心痛抓住丁香的手,哑声问道:“好好地,头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第二日为何会死?有没有报官?有没有叫人把她身边的侍女抓到大堂上审讯?”
丁香又哭道:“爷,怎么可能报官?怎么会有人把九霄阁的人带去审讯?姐姐是什么人……这样的身份……死了也不过是一把火烧了……连个坟头儿都不会有,怎么会有人花心思去过问这些……”
英宗皇帝更是心痛不已,一时难以自持。总管太监又怕他过于伤心,忙劝着他离了九霄阁,带着丁香另寻了个地方细细的说话。
。
实际上,蔓云之于英宗皇帝,不过是纷扰红尘中的一方净土而已。英宗从小生于皇家,看惯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甚至连亲兄弟之间都是互相算计,恨不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宝座从来都是踩着鲜血和白骨登上去的。
而蔓云却只是一个沉静的女子。虽然她出身青楼,但她却从不争什么,这才是英宗最爱她的地方。之于美貌,之于才情,之于琴棋书画,她和后宫的三千粉黛比起来,样样不及。然后宫的女人们唯独没有她的‘不争’之心。
如果蔓云一直平静的活着,慢慢的陪着英宗一起老去,或许用不了多久,英宗就会把她忘了。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个平常到平淡的女子,也只能是一缕清风而已。沉闷的时候希望有清风相伴,但更多的却是帝王的宏图。清风可有可无,不过是冗杂政务里的一点点清透而已。有则舒爽,没有——日子也是一样的过。
然而她却在圣眷最深的时候死了。
她这个人也因为她的死,而在英宗的心里留下一个难以抹平的印记。
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直接影响到朝中各个大臣及后宫的诸位妃嫔。
而卢峻熙作为朝中唯一一个见过蔓云的臣子,便成了皇上倾诉的对象。于是在朝后被皇上点名留下,拉着一起逛御花园去了。
正月末的天气,春寒料峭。
御花园里的腊梅花还没有凋零,依着山石的迎春却已经展开了点点鹅黄。
皇上和卢峻熙二人在御花园里慢慢的散步,卢峻熙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但不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于是劝道:“皇上不必为国事劳神,今年是有些春旱,但目前来看尚不至于成灾情。况且去年江南丰收,各地的粮仓有充足的粮食,纵然春荒,也足以赈济灾民,皇上还是以龙体为重,放宽心怀啊。”
英宗陛下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越发丰神俊朗的卢峻熙,说道:“峻熙啊,你知道么——蔓云死了。是朕害死了她……朕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卢峻熙一愣,心想蔓云死了?怎么会是皇上害死了她?
英宗见卢峻熙疑惑的看着自己,便叹道:“那日元宵节看灯,回来后朕无意间跟皇后说了两句,朕当时不过是觉得丁香那丫头很是浮躁,居然想让朕给她作保,把她许给你做侍妾这样的事情有些可笑,谁知皇后却把此事听进了心里,叫人查明了蔓云和丁香的身份,用毒赐死了她。”
这种事情,皇上有心查明白自然会去查。因为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出宫不是小事,仪仗司一定会预备车马,玄武门也会有记录。皇后出宫第二日蔓云便莫名其妙的死了。英宗想查这两件事情有没有联系一查便知。
但这伴事情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没有人知道皇后到底见没见蔓云,更不知道蔓云到底是不是吃了皇后给的毒药才死。因为蔓云已经死了,一切证据都随着她的死变成了谜团。
这正是英宗皇帝最郁闷的地方。明明知道心爱的女人因何而死,却不能给她报仇。
他总不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赐死皇后吧?再说,他也没有人证物证可以说明是皇后杀了人。那天皇后出宫的理由是去宝相寺上香为太后祈福的。有宝相寺的方丈大师可以为证。
卢峻熙的心思千回百转,却不愿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于是劝道:“皇上圣明。有道是细雨雷霆皆是君恩。臣想蔓云姑娘此时纵然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皇上的一番盛情的。皇上就不要为此事难过了。龙体要紧。皇上若是心里烦闷,不妨把皇子们都叫来,查看查看皇子们的课业,或者命皇子们作诗联句,享受一下父子亲情,天伦之乐。”
英宗皇帝一听这话,果然换了一副笑脸,叹道:“哎!爱卿说的不错。昨晚朕不思饮食,还是朕的大公主亲自做了两样点心送来,朕才吃了几口。今儿你又说道皇子们,朕也有十来天没检查他们的课业了。今儿正好有你这探花郎在,不如叫他们都来,也正好考考他们的诗词曲赋。”
后宫之首,正宫凤章殿。
王皇后听了心腹太监从耳边轻轻耳语一阵之后,原本焦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卢峻熙的确会做人啊。三言两语就把皇上劝开了,难怪人家姑娘哭着闹着要给他做妾。”
站在皇后身边的内侍太监也悄声笑道:“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奴才昨儿无意间听见华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说,华贵妃想要把自家一个庶出的妹妹许给卢大人做二房夫人呢。”
皇后一愣,立刻问道:“嗯?咱们华贵妃的妹妹给他一个四品官做二房都舍得?”
那太监忙道:“娘娘还看不出来?咱们皇上一开始就对卢大人格外的开恩。如今更是事事都不瞒他。卢大人圣眷隆重,高升指日可待。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入主内阁了!况且卢大人少年才子,英俊风流,家里只有一个正室妻子,再无侍妾。给他做二房说着好像不怎么好听,可算起来却一点也不吃亏呢。”
皇后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的凝固,眉头微蹙,淡淡的说道:“华贵妃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太监躬了身子低下头,不敢接话。皇后则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对了,卢大人家的雪涛夫人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
太监细细的算了算,说道:“自从禄王之变她中了毒差点小产后,据说便没出过家门。怎么,皇后娘娘想她了?”
皇后笑道:“可不是么!那么个心灵手巧的聪明人儿,怎么能不想呢。”
“娘娘还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雪涛夫人和谨郡王妃关系很好,二人小时候还结为手帕交,如今都在京城,更是好得不得了。谨郡王妃和洛婕妤是亲姐妹——此事我们就不出面了,你去请洛婕妤来一趟,本宫好久没跟她说说知心话儿了。”
“是。”太监躬身退出去。
柳雪涛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眼看着天气暖了,迎春花也开了。她出了月子,身子也渐渐的恢复了。便抽空去自己的新宅子上转了一圈,又叫人去查日子,看过了正月后哪天适合搬迁,好从那边搬过来,再把老宅子收拾出来,准备给李氏和洛紫堇做私房菜馆儿用。
这几日洛紫堇也会抽空过来,和她细细的商议着私房菜馆的菜谱。柳雪涛为了自己能吃的开心些,又叫人弄了各色的食材来,逼着洛紫堇把之前的那些拿手好菜挨个儿的做了个遍。一连十来天,每天每顿饭都没有重样。
两个女人整天叽叽咕咕的,不知不觉中,柳雪涛被洛紫堇给喂养的气色红润起来,人也稍微胖了些,乐得卢峻熙整日夸赞谨郡王妃真是能人,恨不得天天把洛紫堇给留在自家。
自然,赵玉臻却对此事恨得牙根儿痒痒,暗地里把卢峻熙叫去谈话数次皆不见效果,只差对卢峻熙拳脚相加了。幸好洛紫堇很是勤快,每次做的菜都要给老王妃送去一份,老王妃吃的也是不亦乐乎,很是支持洛紫堇多研究研究厨艺,又说郡王的脾胃也很不好,需要多多的调理调理。
洛紫堇为了能够得到赵玉臻的支持,又暗暗地使了些温柔的手段,把赵玉臻给收拾的又爱又恨。爱的是她的温存体贴,还有每天可口的饭菜,恨得是每次这些好吃好喝的都会分柳雪涛一半。
这日,洛紫堇一大早派人来找柳雪涛。柳雪涛还以为是洛紫堇又做了自己爱吃的早点,谁知这次却只是一封书信。柳雪涛有些紧张,忙拆开书信看时,却是洛紫堇要自己换了进宫的朝服陪她一起进宫去看她姐姐。
柳雪涛心中暗暗地想着这位洛婕妤一向沉静,虽然有三皇子却不得圣宠。今日叫洛紫堇进宫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来人却催促道:“请夫人快些准备,奴才们来的时候,我们王妃已经换好了朝服,叫人准备了马车呢。”
柳雪涛心想兵来将挡,此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于是忙吩咐翠浓:“快把我的朝服取来,香葛,弄水来洗脸,快些梳妆。”
第227章 春光明媚恰好处
进宫之后柳雪涛才发现真正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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