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沁馨园里如今不视身份来看可是挤了五个姑娘,寅时未过已剪好五色彩纸,朝霞未至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树枝上已结满了五色彩笺,倒也不亦乐乎。
是夜,小王爷元宵夜送的彩灯又被安柯儿令两个丫鬟取出来点上,有些彩灯上画着花鸟鱼虫却也不乏各色娇花,虽非画着十二花神,但这夜姑娘们权视作是花神灯了。
皎儿上回不曾下楼赏灯,但这日是花朝节,百花诞,岂有独自闭门不出的道理,何况有个不知情的百里姑娘,硬拽也把她拽下了楼,百里鸿元宵夜尚未入府,不曾见过这上百盏彩灯,自然惊叹不已,安柯儿在其耳边低语过后,这姑娘再看向皎儿的眼都直了。
这一年的花朝节,似乎是她离家三年中最热闹,也最少忧愁的一回,尽管王府外风起云涌又是另一片天,但愿一年好过一年。
月末,鸿姑娘已能在院子里舞刀弄剑,陪练的自然是烨然,当然只使了一成功力,与此同时凤之淩在铁砚搀扶下已能站立片刻。
清明在即,不日更是平东王妃忌日,除前两年外,往年沉闷的三月上旬凤之淩定是要出府去祭拜,清明当日必上坟,忌日那天则视凤煜辀是否前往而定,然而今年却已不同往昔,凤煜辀秋日城郊祭祀归途遇刺,而今事事须谨慎,凤之淩在其父劝言下应允了。
碎了一地
三月望日,平东王妃忌日已过去五日,午后皎儿如常至湖心,竟又遇着凤煜辀在儿子处用茶,二人神色间已不复前半月郁沉。
皎儿入室左右各问候过一声,凤煜辀朗声唤她入座,铁砚奉上茶后便去了其主身侧候命。
“皎丫头,那姑娘伤势可痊愈了?”凤煜辀问起百里鸿。
“鸿妹妹自幼习武,身底子甚好,半月前就已痊愈。”如今岂止是痊愈,同烨然二人都快将院子里的花木毁完了!
皎儿心道平东王爷是太忙了不曾问起身边人还是——明知故问?
“如此甚好。”凤煜辀颔首笑应,继而又将目光落到儿子身上:“淩儿,宁远将军之女才貌双全、有勇有谋,不失为女中豪杰,若得此女相辅……为父有意与宁远将军联姻,你意下如何?”
“砰——”指尖不慎一滑,一副上等白玉茶盏碎了一地,一室目光齐齐落到口中连声称歉慌忙起身欲拾取碎片的人身上。
铁砚来不及多思,一惊一怔便猛然想起开封城里一幕,背后立起冷汗,边跨步上前边惊呼道:“郡主不必理会,铁砚自会清理!”
正一手提裙下腰的皎儿亦想起去年摔了茶盏割破了手指一事,不禁暗骂自己……两回都是三月,该不会摔东西也成了习惯吧!
凤煜辀伸手招呼她坐,不禁取笑她:“丫头,一副茶盏罢了,你如此惊慌让你父王知晓,岂不要疑我怠慢刻薄了他的掌上明珠?”
皎儿直起身退回座,铁砚如此紧张显然是怕她在这屋子留下剧毒,尽管是事实,但自己意识到了避开与旁人惊恐提醒却又不同,归坐之际心里难免闷闷不乐,这身毒似乎早已成了叫她厌恶的束缚。
这一打断,凤煜辀好似忘了方才话题,转而问了几句凤之淩足疾细况,不多时便起身离去了,凤之淩仅是父王走时才轻道一句。
回沁馨园的路上,心里依然烦闷得很,皎儿心中一个闪念,莫不如去了它,下一刹那却整个人呆愣起来。
“郡主——你可回来了!”百里鸿一个飞身落到刚下轿入园的皎儿身边,一指裙子上的口子状告烨然行凶。
百里鸿未察觉有异,一来与皎儿相识的时日并不长,二来她自幼舞刀弄剑少不得缺点儿心细,随后上前的烨然却有所察觉。
“郡主想必是为小王爷医治疲倦了,离晚膳尚有余时,不妨先请回房歇息。”烨然边道边暗拽百里鸿袖摆。
皎儿暗道或许真是近来心里倦了,才会突然胡思乱想,方才自己一瞬间的心思若是让外婆知悉,恐怕连抽筋扒皮的心都得起……
纷乱
百里姑娘这才忽觉她今日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便连声附和着烨然的话伸手挽着她欲将她送回房去。
皎儿应声道好:“确是有些倦意,回房歇上片刻就好。”
安柯儿闻声迎了出来,正听见她说累了,不禁担忧道:“怎么,你内伤仍未好周全?”
皎儿笑道:“柯姐姐,你可是替我切过脉的,莫不是疑起自己医术来了?不过是昨夜未睡好,今日有些疲倦罢了,不妨事。”
“啊——那你快回房歇着去,晚膳让翠儿给你送房里来。”安柯儿想想也是,忙催促道。
回到房里,皎儿靠着房里的软榻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翠儿送来晚膳时正睡得沉,翠儿不敢吵醒她,拿了床毯子盖上,撤去了晚膳,随后只身守在门外等着她醒来传唤,本以为不过个把时辰,却不料这一等却等了一夜。
翌日寅时将尽,皎儿被饿醒了,打开房门竟险些摔倒——不是饿得走不动路,而是,她房门外怎么窝着个丫鬟?
“翠儿,醒醒,你怎会坐在门外……”皎儿蹲下身去推醒她,触及她的身子顿觉一阵凉。
翠儿被叫起,睁开眼竟见郡主正在自己面前,瞬间睡意全无慌忙请罪,急急忙忙起身却因身子麻了险些站不稳。
其实夜半十分烨然就想让她回屋休息,但顾虑到郡主尚未用膳,若是无人留守也不妥,一时忘了三月天夜凉,女子不比男子。
皎儿扣上她脉搏,确定不甚严重方道:“罪甚么,若非因我,你也不会冻了一夜,快回房歇息去,待会儿让萍儿给你送副汤药,今日便放你一日闲,不许再说些罪不罪的。”
“郡主,翠儿真的无事……”翠儿忙推却,半句出口觉察到郡主神色不对,赶紧收了口。
萍儿匆忙赶过来,她这一个半月都在百里姑娘那里,昨夜休息前来问过翠儿一声,今日醒来不见她,道是又起了,还埋怨了句起身也不叫醒她,原来压根都没回去。
萍儿忙拉着翠儿回屋去,可怜了她这一日得在沁馨园里忙前忙后,索性给萍儿煎药的事皎儿揽了,只煎好了令她送过去。
尽管萍儿独自挑起了大梁,面上看沁馨园依旧是井然有序,皎儿却仍觉得一朝一夕间似乎已然纷乱了。
院子里练剑的那一双人,犹不知情,然而凤煜辀当真会不知情嚒?
王侯心念
自古君王为固其江山权势纳臣子之女为后为妃,臣子间为固自身权势地位亦互结姻亲,凤煜辀所言正是此意。
为求稳固,烨然身份上自然比不得凤之淩,只是凤之淩会答应嚒……掠夺兄长之人?算起来,烨然是其近身侍卫却也是师兄!
如今局势颇为紧张,照凤煜辀所言,皇帝害死他娘又刺杀他父子二人,各自九死一生,他背负血海深仇,为大局或许会默许。
无论百里姑娘为正为侧,收在府里不过是多一张口,费一餐饭,却能束缚一个家族,不止百里将军,更有原平城知州程大人一家,只是男人间的事何苦要扯上女子一生,百里鸿刚硬的性子岂能答应!
凤煜辀又为何要当着自己的面与凤之淩商议此事,这大半年来凤煜辀处处显出撮合之意,而今一反昔日之态,若非深觉无望而恰巧转念于百里鸿,便是寄望她能以大局为重接纳百里鸿得个虚名份——如若萧妃?
若是后者,凤煜辀打错了算盘,凤之淩娶妻纳妾与她何干?
于她,不过也只是看着一双有情人无声叹息罢了,但无论于国于家,于公于私,她都无说话的资格。
望着百里鸿练剑的身姿,她忽然又想,此事又或许仅仅是凤煜辀利用百里鸿来试探自己,若是如此一切便好。
百里鸿正拉着烨然练剑,提剑接招之际瞥到了郡主,动作一时迟缓险些给刺伤,烨然不禁暗自抹汗,收剑不肯再练了。
往日要是如此,百里鸿自然要逼他再来,今日却跟着他收剑随即靠了过来:“郡主看咱们作甚么?”
烨然还以为她突然凑这么近要同他说甚么,岂料竟是句傻话,不禁没好气道:“你不也在看郡主——”
百里鸿手上拧了一把断下他的话道:“昨日你不是挺眼明心清的,先回身看看再说。”
叫她一提昨日烨然也没底了,回首却见郡主正转身回屋……神色的确是有些不同。
烨然尚未知悉昨日王爷在湖心之言,铁砚虽当即出房暗中知会云霄非雨,众人却都不知如何与他说起,何况仅是王爷随口一说,世子不曾接话,又怎知不是王爷有意乱点鸳鸯来激将试探郡主?
云霄一路细心察言观色,郡主自昨日出了书房神色间便有些许反常,且往日谁曾见过丫鬟进房也没能惊动了她的时候,昨日一躺下却径直到了今日天明前,而此刻却又肃颜静观烨然与百里姑娘,然而眉宇间却不似失意之态,倒像是十足的惋惜。
正当云霄等人皆猜测此为王爷有意试探之际,是夜,凤煜辀将烨然传至青桐苑密谈,一时间各人心中纷纷不安。
烨然出青桐苑,神情低落心事重重,既是密谈众人不便明问,但如此分明自然猜得一二。
眼不见为净
翌日晌午,百里鸿不见烨然,问安柯儿与丫鬟也只说不知,一生气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了几嗓子,欲将暗处的人喊出来问问。
百里鸿喊不出人,安柯儿看不下去帮她叫人,好歹看在相公面上不至于不卖面子给她吧!
曦晨硬着头皮现身,却是守口如瓶,但他的确只知烨然出府,不知所为何事几时回府,此事多半是王爷交代,不好妄加揣测。
安柯儿暗使眼色退了曦晨,对百里鸿安抚道:“鸿妹妹,小四定是出府去办要紧事了,赶不及与你说一声,等他回来好好训他。”
百里鸿一听暗生闷气却也不再多问,沉着面色回了房,午后细细一想,他匆忙中未与自己招呼的确叫人生气,但比起公事显然微不足道,先前闹脾气使性子反倒显得自己蛮不讲理失了颜面,这里到底是平东王府,怎好叫人看扁了自己,如此一想又懊恼不已。
晚膳前,安柯儿道是百里鸿仍在生气便吩咐萍儿待会儿将晚膳送过去,不料这位小姐如常来厅里用膳了。
是夜,皎儿将安柯儿请入房,更给她倒上一杯茶,安柯儿暗道不妙,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柯姐姐,如今淩哥哥足疾已愈五成,针灸已逐减至三日一回,只需持续汤药,六月前当能恢复行走,铁砚早已熟悉可相助,那时距柯姐姐七月末生产仍有两月余时,于你母子定是无碍,我月末辞行,这是几副我提前开的方子,这几日你随我一起——”
“你——你是叫我挺着肚子往来湖心?”安柯儿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随即哀怨之色尽现。
安柯儿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皎儿好言提醒道:“柯姐姐,淩哥哥可是罗师傅最疼爱的徒弟,况且你身为平东王府的大夫……”
“皎儿,你我姐妹情深,你定然不忍心弃我不顾,况且——况且你还曾言要为我接生,就——就留至八月末,柯姐姐做完月子,那时正值秋高气爽再走不迟。”
“柯姐姐!”皎儿今日见识了她的扯话功力,谁应过她接生了,当日不过一句反问拿来瞪她,她今日竟反过来说。
安柯儿不作理睬,自顾自垂眸道:“皎儿,我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了……”
“柯姐姐,翠儿萍儿手脚麻利心思细腻,月子里并不需安大娘操劳,至于接生,王爷会从府外请来产婆。”
“你——”安柯儿不禁吞了吞口水,神色一改认真道:“皎儿,柯姐姐元宵夜与你说得话可记得?”
“柯姐姐莫再说了,此事我意已决。”皎儿冷言打断安柯儿的话,今日烨然突然间离府,百里鸿因此而不悦,安柯儿不知情,她却猜到是凤煜辀有意所为,不日沁馨园里就该一片混乱,她知情却无可奈何,为今委实不愿在此多留,都是熟人,眼不见为净。
终究要离开
三月十八,安柯儿午后随皎儿一同前往湖心,无需明言一看便知是何用意,凤之淩见到师娘不禁微愣,看向皎儿心头一窒。
凤之淩收敛心神道:“师娘请——”
安柯儿干笑道:“多日不见,小王爷气色愈发精神了。”
凤之淩淡笑不答,凤眸一转落到她身旁红衫姑娘身上,她心里到底是无他,终究也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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