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柯儿上了火,她——不伺候了!
安柯儿伸出门外的手臂用力朝南宫无极一抛,管他接不接,接得住还是接不住……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碎了就碎了!
南宫无极伸手稳稳接住宣纸玉牌,然而下一瞬间,“砰”地一声院门重重合上。
沉重的合门声,四下一瞬息万籁俱寂,南宫无极一双深瞳立时死寂。
良久缓缓展开手中宣纸,烈日炎炎下,宣纸泛着刺目的白光,其上赫然书着她的决绝:“螭龙羊脂世无双,恩怨情仇一朝殇。痴求非分亦枉然,无非南柯梦一场。”
“情”字化开,是她的泪,心中若已无情怎会伤心落泪,何以不容他见一面,道一言,竟要如此刻意绝词,断弃往日情谊。
黯然别离
南宫无极一手紧握羊脂白玉,一手执她绝情之词,锥心噬骨之痛遍及全身,一道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见她!
他要见她!当面对峙问情,是否当真“南柯一梦”!
南宫无极收起掌中物,黑袍纵身一跃而起,院中滚滚杀气陡起,却是一道青绿身影独立院中。
庭院正中,紫藤负手而立,神色温淡,不见杀气,淡淡望着那一道玄黑由远及近,自上而下,落到面前。
“前辈,我同她有话要说,还望前辈不要阻拦。”此人温和之中无尽淡漠,南宫无极不愿与此人为敌,强压心头痛楚,先礼后兵道。
紫藤对自身受南宫无极礼遇并无诧异,淡然轻言道:“公子可曾想过她是否受得起再次伤重?”
南宫无极语塞,本是暗沉无比的面色立时木然,理性顿复了七分。
她受苍衣人重伤,养伤一月本已愈三分,却因自己莽撞使她内伤加重,才醒过来又因冰儿任性前来中毒眼盲不曾陪她,她独自静养数日却又因自己发怒伤了她,尚不曾缓过劲便让冰儿之言使她极怒伤崩!
一心将她护在心上,何曾舍得她受一分一毫的伤,然而前后不足半月,却是自己亲手再三使其遍体鳞伤!
紫藤见他气势瞬间已变,暗道并未看错,浮上半分浅笑续道:“若是情缘未尽,他日必能冰释,反之,今日千言亦枉然。无论缘尽与否,此刻见她无非再伤她一次,倒不如待她日后伤愈心平气和时再见。”
紫藤言罢一双静眸亦渐渐浮上三分黯然痛楚之色,昔日自身若懂此理,何致她韶华之龄魂去。
“勿待他日追悔莫及。”紫藤回身落下一言肺腑劝戒,任其一人立于院中独自深思。
南宫无极望着那道青绿于他面前渐远消逝,竟是怔怔而立,进退无从。
骄阳当空,南宫无极心中涩然良久,倏然仰天叹道:“好,我走!昔日开封城外之约——莫忘!”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而嘶哑的嗓音,榻上闭目静息的人听得一字不落,不禁苦笑,今日彼此间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岂存昔日约定。
南宫无极语罢,久久不闻回应,徒自长叹一声,拂袖纵身黯然离去。
半晌,屋外不闻动静,知南宫无极已去,安柯儿轻声问道:“皎儿,你们有甚么约定?”
明知她方缓了心绪,不该再提此人,可安柯儿心里一是好奇,二是担忧,这要知道了是甚么约定,她有个准备也好。
杏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颊上泪痕未曾洗去,粉唇微启淡声道:“柯姐姐多虑了,今日既已诀别,何来昔日约定。”
安柯儿见问不出甚么话来,蹙眉撇嘴道:“你坐了许久,我去取清水来,你擦擦脸,就躺下歇着吧,凡事等伤好了再作计较。”
再诳一回
是夜,安柯儿道南宫无极与其门人皆已出城离去,皎儿听过只微微颔首并不作声,自此二人间再无提及此人名讳。
这年夏日是此生至今最为纷乱却又最为宁静的一年,这座宅院里蝉蛙鸟虫早已被侍卫尽除,两耳不闻四物合鸣声,南宫无极一去,倒真真是静养了,若往年这般百无聊赖两个月内几不沾地可真是生不如死,然而此刻反倒是释然了,但求静心养伤早日伤愈返家。
养伤的日子日复一日,一晃十日已过,心境一旦不同往日,每日榻上坐等三餐汤药、日落西山,倒也并非那么难熬。
再过两日该是能落地了,算算日子该也是时候了,午后,皎儿示意安柯儿请焦白进来说话,惹得安柯儿十分不悦,却也只得依她之言。
焦白二十日不曾开口说话,这一回他是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日子,亦品尝了一番黑蝙蝠那鬼日子,不明白何以有人朝朝暮暮如此,那要舌头做甚么,就在他自觉是否嗓子已废之际,安柯儿突然叫他去妹妹房里,把他给惊愣了……心道是不是这女人耍他呢?
焦白进屋竟是有些拘谨,痴笑着招呼道:“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他虽因吃睡不宁面色有些憔悴,瘦了些,嗓子倒是在这院子养了二十日恢复了昔日勾魂之音,一出口便带了些许沙哑磁性。
“好些了。”皎儿淡笑着应声指着桌上凉茶请他自便,另示意安柯儿出门去忙便是,焦白依她之言在桌旁坐下自饮了半杯。
“这两月让兄长担心了,真是惭愧。”杏眸微垂浮上一层愧疚之色,轻声道歉。
焦白从未见她如此生疏客气,更未听她唤过自己“兄长”,怔了一怔才笑道:“妹妹说得是哪里话,你我——兄妹,何须见外!”
皎儿侧首抬眸看他,依旧笑得那般妖娆,认得他两年有余,初次遇他险些将他弃于山野喂了虎狼,如今同他称兄道妹,这世间事果真变化万千,世事无常。
“大哥说得是,是皎儿说胡话了……”皎儿适时复了三分语笑轻声道。
焦白见她虽笑得更开了,可话里依旧那般生疏客气,愈发摸不着北了,忽然想起先前她对南宫无极亦是陡然客气,不禁暗吸一口凉气,脸色也徒然便了,自己都一月未同她说过话了,哪儿惹怒了她?
“不知大哥可否为小妹走一趟江南?”见他面色突变,急欲开口,皎儿堵了他的话。
“啊?”焦白不禁惊诧呆愣住,他分不清她是信自己而委以重任,还是刻意支开……
“我的伤仍需些时日才能动身,眼看再有几日便入三伏了,便索性等过了这大热天再南下,若到时要走,平东王府必要派人送我,我委实不愿再同他们有所瓜葛,你可否为我走一趟江南花家,让我爹娘遣人来接我回去。”皎儿一口气说出一段话,不禁轻喘连连。
焦白立时急了,倒了杯茶跨步到榻旁,急声道:“妹妹,喝口茶慢慢说,你说甚么——我都依你。”
另有打算
接过焦白递过来的茶,皎儿用茶杯遮掩神色,不禁暗叹道,这人倒真是不长记性,被骗过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痛,此刻三言两语再轻轻一施苦肉计又甚么都依了她,也不去细想是否合理,他本性确是傻得可爱,但愿他日遇到个心善的女子真心待他。
“待我书信一封,让柯姐姐给你送去,大哥今夜早些安歇,明日一早便动身罢,否则再过七八日该大热了。”
她此刻固然心虚,却断然不是心软的时候,无论如何她并不是去害他。
焦白迟疑着应声,面色多少显得不情不愿,这倒也真实。
“大哥路上切忌招摇,想必你已猜得一二,如今天下局势微不可测,投宿用食千万提防……白日午后避一避暑。”
焦白见她一口气又道了许多话,言语里都是关心,言罢复又轻喘不休,不禁心里又暖又急,连连应声。
二人又说了几句,安柯儿前来叩门,她压根就没走开,此人在皎儿房里,她说甚么都不放心,焦白被连瞪带催的赶了出去……
是夜,安柯儿送去皎儿的家书,又给他内伤外伤药各一瓷瓶,本是前两日皎儿书了方子让她配的,她这才知原是给此人备下的。
翌日佛晓,焦白便装出阳平城南下,因他拿天热做借口死活不肯易容,皎儿也没法子,谁让自己卧榻不起拿他没辙。
对于焦白的离去,众人或无感,或喜忧参半。雪衣古峰叔侄私下早有默契,古峰送她南下,雪衣则等地上阳气削弱些再行赶来。
安柯儿喜的是此人总算走了,忧的是皎儿要回家,这么远的路伤还未好,万一遇上恶人,又或者南宫无极半道截她……云霄等人所喜的同安柯儿无异,忧的是郡主要走了,主子该如何是好……
但皎儿的书信却并非让家里来人接,尽管书信送往花家,若真来人接,自然不会仅是花家人,毕竟花家有的不过是护院镖师,仅是押送货物钱粮罢了,又岂会比得上王府一等侍卫的武功,父王虽不喜权谋,然而不喜并非不擅,爹爹从商自然是眼观天下,如今的局势南北两府当避免走动以免落人口舌扣上“反”字,想必父王爹爹了然于心,否则又怎会只带回一味“当归”而未来一人一字。
安柯儿一心医药又是女子,雪衣置身世外,古峰江湖中人又寡言,三人皆不问政事,虽有三分直觉,但对朝廷之事自然看不分明,这三人并不觉她此举有不合理之处,反而正应了她此刻愧疚之心,不愿让平东王府派人手再添瓜葛。
而平东王府云霄众人亦是如此以为,只当她一心归家,且不愿再与他们有所牵扯宁可修书让家人冒险来接。
众人皆不知她另有打算,她书信中不过是让爹爹收下焦白做义子,将他留在江南助他置家置业,有娘在,扣下他自当不是难事。
家自然是要回,却无须焦白人前人后劳心劳力护送,欠他人情已够多,多留他在身边一日不过蹉跎其岁月。
待她再休十天半月独自动身南下,三伏日,浑身汗水,满身毒液,若非恐无极拦截根本无须开口请雪衣相送,他既不便就顺其自然罢,待到回王府住上两日,看过父母弟弟,便上山负荆请罪闭门思过,过上一年半载清静日子,总不至于历经这许多事仍墨守家规不许她回山……
雨后初霁
六月望日,再次落地习步已第三日,因室外天热便由安柯儿扶着只在屋子里走动,卧榻久了内伤又才愈三分,做足了预防及准备,前两日下地仍避不了双腿落地些微刺痛,步伐虚晃,没片刻就气喘不休。
正走着随口问起凤之淩伤势怎样,扶着她的安柯儿满头大汗随口抱怨了两句,大意便是忙着照顾她,也顾不上那位小东家,只每隔三日被请去探一次脉,调整着药方让已伤愈六、七成的铁砚煎药,昨日去时正在屋里同非雨下棋,气色还行。
不知安柯儿有意还是无意,她并不细说凤之淩伤势具体如何,皎儿也不续话。
自焦白走后这几日隐隐不安,月余前他的伤本重于她,但雪衣道那日他并未伤重过自己,何况她又再次不幸伤崩。
自那日见过凤之淩后从未再问起他,但就算不问也能算出他前几日便该能动身了,照理他当乘早动身回府,不该在此再做停留,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就算是在等她伤好一些带她一同回府养伤,难道身边无一人劝诫,晓以利害……
心生忧虑,她却无可奈何,无人同她道过他不动身的原由,这些日子平东王府的人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仅是她自身猜测罢了,何况不愿再与他们多言,想来再有七八日就能动身,这么多侍卫在他身边该不会就差这几日生甚么事。
是夜,雪衣为她探过脉,助她调息一番后与她道别,因两日后便入三伏乃每年至阳一月,他要择一处深山阴凉之地闭关一月,同雪衣道别不同于焦白,以他的武功当今天下谁能奈何他,皎儿并无太多离别叮嘱,只互道了珍重,雪衣也并未明言待出关再赶来送她。
出了屋子,月华下一道雪色疾闪,雪衣当夜踏月而去,离开了阳平城。
至此,皎儿门外仅剩了无声无息的一人,世人敬谓以他宝剑送其外号称一声飞虹剑,背后则人称黑蝙蝠古峰。
显然,因此人寡言少语,已是一月有余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前次他又是紧跟焦白离去,只当他跟着一道南下了……怪只怪大热天的门外院里侍卫太多,汗一多,气味杂,而他连日又是置身于下风口暗处。
六月二十二日清晨,转眼雪衣离去已七日,算一算,焦白若是昼行夜休日行四百里南下,到南桐城也当有两三日了,虽然叮嘱他谨慎慢行,按着他的性子不过是嘴上答应得爽快罢了,这两日他该是在她娘手底下生闷气了。
皎儿倏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