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方启文撑着沉重的脑袋,坐起身来。
他很快回想到自己晕过去的那一幕,顿时脸色一沉——
有人算计他!
杀气腾腾而起,但又很快打消,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死,而且还因为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熟悉。
当然熟悉,因为这里事皇帝的寝宫,先帝在世的时候,他便出入过数次,现在新帝登基,他出入过就更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里是皇帝寝宫的正殿,正前方便是一张金丝檀木的龙椅,高高在上,俯瞰周围的位置。
他坐着的,就是旁边的椅子,而正前方的龙椅上,也坐着一个人。
方启文觉得眼前有些花乱,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原来坐在龙椅上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常服的小皇帝。
只是周围空无一人,寂静到针落可闻,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透着冰凉的死气,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从四面八方而来,迅速包裹了方启文,让他忍不住冷颤了一下。
“陛下。”他轻轻呼唤了一声。
龙椅之上没有任何的反应。
方启文顿时发觉了不对。
他迅速从椅子上爬起来,虽然因为身体麻痹,所以整个人趔趄了一下,但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龙椅之上,用尽力气坐在了龙椅脚边。
小皇帝的确不对,不仅没有任何声响,而且脑袋耷拉在那里,整个人是以一种极为僵硬的方式坐着的,仿佛提线的木偶,他的这种状况,要么就是睡着了,要么……就是死了。
方启文轻轻一碰小皇帝,就发现了他的僵硬身体,一碰之下,竟然没有丝毫动弹。
他从下面,刚好看到小皇帝青灰的脸色,以及紧闭的双眼!
不好的预感彻底成真了,方启文一推小皇帝,小皇子整个人仰后倒了下去,四仰八叉地瘫倒在龙椅之上,眼睛闭得死死的,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方启文颤抖的手指按在小皇帝颈间的脉搏上的时候,面色迅速难看起来。
小皇帝死了。
而且以他不正常的脸色,以及他发黑的指甲看来,显然是被人用剧毒毒死的!
皇宫守卫森严,到底是谁对小皇帝做了这样的事情!
方启文并没有因为小皇帝的死感到高兴,更没有对动手的人感到感激,他只想将那个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只恨!到底是谁!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挖了个坑让他跳!
没错,这就是一个坑,而且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坑!
小皇帝死了,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相反还是一件坏事。
小皇帝原本就是在方启文的完全掌控之中的,他生性懦弱,就算是当了皇帝之后,除了生活奢靡了一些,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没有老师来教他帝王学,也没有人教他该如何打理朝政,小皇帝,也就是只有皇帝之名而已。
小皇帝在奢靡的生活中沉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玩儿,对摄政王方启文则是十足的畏惧,方启文无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地按照去做。
如果方启文对他说,让他禅位给自己,然后自己去做一个闲散王爷,让他整天玩儿,而且还没有皇族长老以及朝中老臣催促他学习,他肯定欢天喜地地答应,没有任何异议。
这样的话,方启文的上位也是轻而易举,没有任何阻力,也是名正言顺。
就算野史中会记载什么叔逼侄退位的,但是正史之中,他会是一个名正言顺登位的皇帝,没有任何诟病的缺点,也不会在史书中留下骂名。
作为一个野心蓬勃的家伙,方启文最是想要拥有一个好名声的,自然不会做出自毁城墙的事情。
可是现在,事情彻底转变了方向。
小皇帝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的这里,方启文会成为最大的罪人,就算他以雷霆手段登基,但是杀掉侄儿先帝的这种事情,肯定会让他一生被诟病。
这是一个庞大的阴谋,方启文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心里面仍然有些胆寒。他自诩自己已经是大晋最有权势的人,但是现在,他的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这件事情,就算他知道整件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他都必须出手隐瞒,这就是,他分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却还是不得不选择跳下这个坑!磨碎了牙和着血也得往下吞!
方启文暗恨不已,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完的,幕后那个人,他肯定会找出来!
第二日,朝中大臣上朝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龙椅之上并无陛下的身影。
这段时间,虽然小皇帝实在是没有什么作为一国之君的担当,但是基本的东西还是没有缺,比如说早朝,这代表着一个皇帝的基本操行,他没有少,每日早朝都没有缺席过的。
可现在,他却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
忠诚于方启文的大臣自然并无异议,可整个朝堂还不是方启文的一言堂,有的纯粹是他的政治对头,有的则是忠诚的老臣。
所有质疑的目光全部看向了方启文——
“陛下呢?”
“为何陛下没有上早朝?”
“摄政王肯定是知道的吧!”
方启文显露出了难得的淡定,所有人的质疑并没有动摇到他,他更没有表露出丝毫心思,沉着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陛下近日身体不适,早朝有本王主持。”
“陛下身体哪里不适?王爷又如何得知!”一个性情刚烈的老臣开口便道。
方启文也没有发怒,缓缓道来:“昨夜我从太极殿专门去看了陛下,那会儿他便高烧不起,这时候正卧病在场,难道李卿还要让陛下拖着病体来上朝?”
到后面,已经是怒喝了。
姓李的大臣皱皱眉,退了下去。
早朝一切继续,只是气氛多少有些诡异,有些人相信了这个说法,但有些人,却从其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章140 冤杀大案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掀开。
摄政王方启文,在朝中设立拱卫司,职位七品,管巡查缉捕之职,表面上看起来无关重要,实则直掌生杀大权,因为所谓拱卫司,可越过任何官员,直接向皇帝负责。说白了,也就是向摄政王负责,所谓的拱卫司,也不过是摄政王手中的一条鹰犬罢了。
拱卫司设立之初,迅速就被塞入了很多人,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些人就是摄政王方启文塞进去的自己人,将暗处的那些人转到的明处,也算是在为自己争权夺利。
他们没有怎么在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为他们看不起的拱卫司,后来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朝廷中总是有一些隐性规则存在的,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来,但大家暗地里面都会遵守,所以说无论这些朝臣,是否与摄政王对立,都没有担心过摄政王会搞暗中动作迫害自己的想法。
可他们不知道,如今的方启文,只不过是被逼急了要跳墙的狗。
大晋末年,摄政王方启文所设拱卫司,冤杀朝中大臣一百三十六人,牵连之广,共有两千八百二十人被杀,也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大冤案,摄政王方启文之名,也以这种方式,永载史册。
不过,这场冤案,仅仅是一个开始。
不是没有朝中大臣向摄政王提出强烈的反对。
不是没有人激动地要求要面见陛下。
不是没有人以死相逼撞死在大殿金柱上。
不是没有人忌惮摄政王转投在他的麾下。
整个大晋朝堂,原本就因为图勒之战而陷入了焦虑之中,现在摄政王的血腥手段,更是让他们宛如乌云罩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大难临头的就是自己。
当曾经做过摄政王与先帝的老师杨老,跪在金殿之上,字字诛心,言言泣血地指责摄政王,一贯尊师重道的摄政王这次却没有丝毫犹豫,心似钢铁,毫不动摇地说出了让杨老告老的话。
杨老本来是摄政王十分尊重的人,再加上曾经的帝师身份,所以地位超然,一直以来都受到了天下的尊敬。一般杨老说的话,摄政王都是不会拒绝的。
可这一次,他的态度,代表了一切。
杨老心灰意冷回了老家,而大晋其他的朝臣也算是彻底明白了摄政王的态度。
方启文想要当皇帝。
一开始,他想要当名垂千古、万国来朝的盛世明君。
但是后来,无论是被皇兄坐了龙椅,还是幕后那个至今都没有查出来的人,操纵一切针对他策划了一系列的阴谋,甚至是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的图勒之战,都让他的理想,渐渐偏离了现实。
某些地方变了,可根本还是没有变的。
方启文还是想要当皇帝,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就算是血流成河,恶名千古,他也要当上皇帝,那个位置,一定是属于他的!
如今的方启文,心态已经进入了一种癫狂和病态中了,如果说以前他还有理智,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丢失理智这种东西,只抱着一股执念,手段狠辣,六亲不认。
挡他道者,杀无赦!
幸好的是,沈家并没有受到牵连。
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启文仅存的一点理智,知道沈国公府沾染不得,更因为如今沈崇之还征战在外,图勒之战虽然节节败退,但是胜负未定,他如果这会儿动了沈家,就相当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启文已经觉得自己输得很难看了,他不想输得更难看。
沈家幸免于难,沈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沈晏却没有这种感觉,这几天她的心情越发的沉重,总觉得,朝中所有的变故,都是跟楚苍越有关的。
这次被抄家的大臣中,本来还有几家是与她熟识的贵女,她以前举办宴会的时候,也邀请来过的,可这一次,因为举家被抄,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贵女,却被充入了教坊司,纳入贱籍,终身不得出来,可谓是一夜之间,便从云端跌入了泥泞,这变故无论是落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会逼得人发疯。
沈晏已经听说有几位,与家中女性长辈一起上吊自杀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沈晏甚至还想得起前段时间她们聚在一起开赏花宴的时候,她们天真烂漫的美丽笑脸,转眼之间,这些都成了回忆。
她还是没有忍住去找了楚苍越。
自从上次她跟楚苍越说了一番决绝的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楚苍越了,不知道楚苍越是不是为了谋划天下太忙了,也没有来主动找过沈晏,两人在一座府邸之中,却拒绝见面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要说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那碗药了。
楚苍越的身体越发的好转,寒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还有一些余毒需要调养,沈晏的血也用的不多,从以前的三天一次,到现在的十天一次。
不用出血的沈晏,脸色也看着好了不少。
所以,楚苍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笑道:“你看起来气色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语气间仍旧亲昵,一点儿也没有分别好些天,两人状态近乎冷战的感觉,仿佛两人昨天在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今天再见,没有丝毫生疏。
沈晏看到他这幅样子,几乎也没了脾气,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本来目的。
“朝中如今的变故,跟你有关吗?”大概是因为之前楚苍越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晏的态度怎么也强硬不起来,好好的质问,结果变成了寻常的疑问。
楚苍越恍若未觉,拉着沈晏坐下来,将茶杯递给她:“尝尝我才派人送过来的新茶,是我自己研制的品种,名为繁星。”
沈晏喝了一口,味道果然让她惊艳。
但她很快正了正脸色:“楚苍越,我在问你。”
楚苍越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嗯,我听到了。没错,这件事情,是我背后在推动。”
比如他的人杀掉了小皇帝,比如他的人迷倒了摄政王,如今朝堂上的惶恐不安、血雨腥风,的确从根本上就与他脱不了关系。
沈晏见他这么淡然,语气有几分激动:“难道你就不觉得后悔?这死去的是数千条的人命!活生生,有父有母的人!”
楚苍越慵懒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权力的脚下原本就是鲜血,权力的味道原本就是鲜血的味道,王座就是要用人命来铸就,方启文现在就是在做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未来的他,也会这样做。
“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沈晏抿了抿唇,眼中忽然闪现泪光,“那……沈家呢?”那我呢?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考虑到我?
其实沈晏并不在乎那些人,她没有悲悯世人、心怀天下到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去质问楚苍越的地步,她真正在意的,是楚苍越是否将沈家放在心上过,是否将她放在心上过。
沈晏知道这次有多么的危险,也知道摄政王对沈家的敌意有多么的浓厚,若不是他还忌惮爷爷在世,恐怕早就已经对爷爷动手了。
楚苍越在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沈家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沈晏有些心冷,眼底尽是一片黯淡光芒。
楚苍越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抚摸沈晏柔软的发丝,嘴边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仿佛他已经将天下都掌控在了手中。
沈晏没有拂开他的手,只是静静的,垂着眼眸。
“晏晏,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有何等重要,你,我会保护好的,沈家,我也会保护好的。”他轻声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