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没有动,盯着那人的眼睛良久,仍然没有从他的身上发现一点杀气恶意。
她叫停了天杀的动作,眼看着那人扑向自己。
他大概是想抓沈晏的手,临近了却又瑟缩了一下,只抓住了沈晏的袖角,脸上的表情却兴奋得如同抓住了所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沈晏,笑得直冒傻气。
其他的人都有些讶异——这么锲而不舍,在天杀大师兄的剑下窜来窜去,结果就为了抓住小姐的袖子?
看着那人朝着小姐傻笑的模样,他们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形容,最后只能找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凑数了。
啊呸,不对啊,小姐这样的人儿怎么能够与这样的话扯到一堆去呢?
沈晏没有继续扯自己的袖子,而是伸出一只手在那人的眼前晃了晃。
“你认识我吗?”这人挺奇怪的啊。
那人摇头,吐词十分清晰,一点儿也不含糊,哪里像是一个傻子:“不认识啊。”
“你,不傻啊!”沈晏很是吃惊。
“我当然不傻,我很聪明的,知道很多东西,你可以考我的!”他的模样,如同迫不及待炫耀自己成果的小孩子,笑容单纯憨傻。
沈晏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口就将自己的身份一咕噜地倒了出来:“顾知世,玄机……”
沈晏迅速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因为身子不够高,便只能将他的脑袋扯着拉下来,不过手倒是捂得严实,将他剩余的话全部给塞了回去。
旁里可还有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的,就算大部分都是可以相信的,但沈晏也不愿意玄机山弟子在沈府的消息随随便便传出去。
顾知世以别扭的姿势站着也不恼,被沈晏捂着嘴还嘿嘿地傻笑,不过他倒是没有打算继续将他那个明晃晃到足以震惊天下的身份继续拿出来说了。
沈晏呼了口气,让天杀将其他人赶了出去,直到房间只剩下三人。
她松开手,看着顾知世:“你不是傻了啊,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就在那里发呆。”
“我在寻思一个问题。”顾知世无比坦白。
“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晏无语了一下,问他:“我倒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顾知世却啊了一声:“你是说为什么我的性格会变化得这么快吧!”
“你知道?”
“当然知道,这是我们门中功法,练到一个阶段可能出现的问题,只是我的问题比较严重罢了,有的时候会像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想起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的顾知世,沈晏不由得点头:“果然是截然不同。”
“你怎么要跟我说这些?!”沈晏古怪地看着顾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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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066 将军私心
“因为你是好人啊,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的味道,嗯,很干净。”顾知世露出明晃晃的笑容,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如珠贝发光。
沈晏却对他的话不甚在意——味道?哪儿来的味道?
殊不知,这种状态下的顾知世,虽说如白纸般干净,对周围一切都没有固定的认知,但他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自我保护方式,比如说他敏锐的嗅觉,可以感受到他人的善意恶意。
这样的顾知世,就如同动物野兽。
突然出现在陌生环境中,就算顾知世没有表现出来,可心底还是慌张的。
于是,他选择了对他来说气息最纯净的沈晏靠近她,只有这样的方法,才可以让自己安心。
天杀作为旁观者,漠然的眸子中倒映着这一幕——
顾知世眼巴巴地瞅着比自己娇小太多的少女,如同一只忠诚的大狗,而沈晏却拧着眉,自顾自地沉思,完全无视了顾知世。
沈晏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将顾知世的事情告诉爹爹。
玄机山弟子,这个身份牵扯太多,若不谨慎,恐怕前世的悲剧又会重蹈覆辙,沈晏这辈子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一切的绝望痛苦了。
而顾知世这个人,是留下还是送走,就要看爹爹的决定了。
顾知世一心想要跟着面前让自己无比舒服的少女,根本不知道沈晏满心打算着要把他往哪儿送走,只是感觉到沈晏对自己的漫不经心,便有些小小的不满。
孩子的情绪一贯是直接表露出来的,顾知世也是这样。
他扯了扯沈晏的袖子,想让她看看自己。
沈晏不为所动。
顾知世用的力道大了些。
沈晏不耐烦地对他拂了拂手:“不要打扰我,我想事情呢。”
顾知世小声嘟哝着什么话,扯着沈晏衣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好一会儿,沈晏看着顾知世,问他:“你是玄机山弟子?”
见沈晏终于搭理了自己,顾知世心里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完全没有任何隐瞒,沈晏的问题,如同打开了水闸,一切回答哗啦哗啦就都出来了:“嗯,我是玄机山第八十一代弟子,我的师父是天星子,我从小与师父住在玄机山上。此番师父夜观星象,说紫薇星渐弱,破军星大盛,恐天下大乱,便让我入世历练。”
沈晏没有预想到会得到这么多回答,听到后面半句的时候,也是为之一震。
她不懂天象命理,可基本的也知道些许。
紫薇星是帝星,帝星偏弱,便是亡国初兆!而破军,意指破后而立!
虽说不能仅仅凭借一颗紫薇星就断定乱世将出,但玄机山是何等存在,既然顾知世的师父说了天下恐将大乱,那就代表,一切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到底是什么,导致破军星出,让这天下的走势都改变了呢?
难道真的与自己有关?
沈晏既是混乱,又是纠结,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天杀看到沈晏复杂的表情,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姐,天下大势,也不是我等小人物可以左右的,静观其变便是。”
天杀这么一说,沈晏也稍稍释然。
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的顶着,她担心个什么劲儿!
可……为什么心里就这么不安呢?
沈晏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了父兄染血坚毅的脸。
天下皆乱,我又如何独善其身?
——
沈崇之又一次拒绝了同僚部下们宴会的邀请,骑着马便匆匆往家里赶。
他知道那些目光短浅的小人必定又会在背后腹诽自己不懂变通,是个只知道打仗的武夫,当然,他们面对自己的时候,又是一脸的谄媚,因为自己是大晋朝无法取代的战神大将军,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不管他们的腹诽,沈崇之自己心里面很清楚,这样做,陛下会很乐见其成的。
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若与部下私交过密、拉帮结派,那时候就要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了。就算兵符已经交回陛下手中,可行军布兵靠的从来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兵符,而是一呼百应的大将。
疑心病是皇家的通病,在他们看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军权这种敏感的东西,他还是好自为之的好。之前在西关城呆的十年,将西关城从一个不毛之地打造成商贸重城、兵家重地,一城定西北,皇帝陛下不可能不怀疑他。
见了陛下,才知道,十年的时光将他从一个热血小子,打磨成沉着冷静的将军,也将曾经一代雄主摧残成了日暮西山的老人,再不复当年英勇,反而只知道寻丹求乐,妄图长生。而皇家后嗣绵薄,仅有三子,太子平庸无才,二子冲动莽撞,三子懦弱卑微,皆不是大梁雄主,大晋朝未来堪忧!
不过,这些话他也就只敢想想,不能宣之于口,甚至于对老父亲也从未谈起过。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这些话,也就只能放在心里。
沈崇之策马奔腾,脑子里面还能想这么多的东西,也是难得。
看到前方越发接近的熟悉府墙,沈崇之脑中的繁杂思绪一扫而空,欣喜之情跃之脸上。
“将军回来了!”府中仆人高呼,昏暗天色下也显出几分暗沉的将军府,迅速被火光照了个通亮,灯火煌煌间,也渐渐人声沸腾起来,寂静的将军府迅速充斥着人气,周围围着的一张张笑脸满是喜庆。
远远的,他看到妻子穆海柔笑脸盈盈地迎了出来,旁边是刚刚下学回来的两个儿子,不一会儿宝宝也从后院儿钻了出来,隔得很远就开始高声叫爹爹,脆生生的悦耳声音是天下任何仙音凡乐都比不上的。
这一幕,每天他从军部回来,都会看到,却是他永远也看不厌的一幕。
这一瞬间,沈崇之觉得任何军功权力都比不得,管他泼天富贵,还是无上荣耀。他这么拼死奋斗,不是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为了自家的幸福。
沈崇之突然发现,自己变了,从很久以前就变了。
不再是那个为了一腔热血,一心保家卫国,提枪上马就要在敌阵中杀个七进七出的热血少年,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会认为是一种荣耀,是沈家人的死得其所。
可现在,他有了私心,他希望自己可以活得更久远一些,看着两个儿子娶妻生子,看着女儿披红出嫁,与娇妻白头偕老。
有了私心,他便不再是那个满腔热血,要为国捐躯的沈家崇之,若要在国家与自家中选一个,他恐怕会选择后者。
这个想法只是在沈崇之心里面停留过,若是传出去,沈崇之面临的将是言官文人铺天盖地的笔诛讨伐。
“爹爹!”这会儿,沈晏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沈崇之有些怀念沈晏幼年的时候,他从军中回来,她也是这么欢快地跑到自己面前,小小软软的可爱女儿,他一只手便能够抓起来,却永远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将她举得高高的,听她在上面欢喜地尖叫。
现在女儿大了,他不能随便抱了,再过段时日,也许就会有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臭小子将娇娇女儿拐走……
想想,沈崇之觉得脸都绿了,完全抛弃了之前还在心里面期盼过的“看着女儿披红出嫁”,拉着女儿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起来,偏生又不能说得太过于直白,拐弯抹角的半天也不得其意。
其实沈晏很明白爹爹想表达的意思,却又不得不憋着笑装着什么都听不懂的天真模样,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爹爹。
穆海柔一走过来,便嗔怪地在沈崇之身上拍了一下。
“宝宝才多大,说这些干什么!”她瞪了沈崇之一眼,见沈崇之嘿嘿笑着站好,才拉着女儿往回走。
沈崇之眼巴巴地瞅着妻女连忙跟上,走到儿子们身边,立刻摆出严父姿态,拉着两小子口头折磨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进了饭厅。
而沈府的仆人,早就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沈府为数不多的几位主子围着桌子坐下,沈崇之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堆迎接他的人当中,也有沈元亦。
他瞟了一眼穆海柔,见她面色如常,也没有追问,第一个动筷吃饭。
沈崇之的第一口饭送进嘴里,一张圆桌才真的忙碌起来。
沈家虽出身军伍,但也是勋贵之家,百善孝为先的规矩一直秉承。不过在其他方面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吃饭之余,也会有一些简单的交谈,比如说今日做了什么,沈千祺沈千易在国子监的课业又如何。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唯有一个沈元亦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他第一次上桌吃饭,原本在小院子等着自己晚饭的沈元亦,看到来请自己去饭厅的管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但更多的却是畏缩。
他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吃自己碗中的饭,满桌的菜却没敢动几筷子,伸手对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夹过两下,已经是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了。
他这幅懦弱模样,自然是被恰好坐在他身边的沈晏看在眼中。
沈晏直接捞了一个鸡腿,送进沈元亦的碗中。
沈元亦手一抖,看了看姐姐,嘴唇嗫喏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吃饭了。
沈晏也没再管他,瞅着二哥跟霜打的茄子般无二的模样,憋着笑故意逗他:“二哥,国子监里面好玩儿吗?”
国子监规矩严苛,不管是皇子还是王爷都必须遵守,沈千祺沈千易两兄弟进去了自然也不例外,连仆人也没允许带,天天住在国子监中,还得自己洗衣做事,七天才允许休沐一天回家。今天还是沈千祺沈千易去国子监后,沈晏第一次见到他们,刚刚都还没说上两句话呢。
被妹妹这么一问,沈千易身子一抖,面如菜色,如同又想起了那些痛苦难耐的日子,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面子,强撑着说还不错。
见他这么敷衍,能骗住沈晏才有鬼了。
沈晏立马冲他大声揶揄:“哥哥的模样看来可不像是不错吧!”
沈千祺憋着笑,低头吃菜。沈千易苦巴巴地皱着脸,畏惧于父亲的威严,又不敢将自己心底的不满宣之于口。
沈崇之在面对女儿的时候,永远是有求必应的女儿奴一个,可是在儿子们眼中,他就是威严至高无上的将军父亲,一句话出,莫敢不从,更是永远也别想在父亲这儿得到跟妹妹一样的待遇。
沈崇之沉声问道:“千易,国子监的日子不如你意吗?”
沈千易憋着满腹的抱怨却不敢说,最后只有摇摇头说“没有”。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沈崇之就算看出来了他的不情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