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有点儿不符合自己家这位的脾气呀。
“若兰,你身子重,先过来坐下,有事儿慢慢儿说,这位既然都已经来了,这大年下的,也没有把人赶出去的道理,来者是客嘛!”
说着沈伯谦起身,几步上前轻揽着刘若兰的腰,一同回身落座。
蒋英见状心下大定,低声说了句“我去给夫人端碗汤来”便退下了。
几乎同时,薛大海起身拱手,先是恭喜沈家梦熊之兆,紧接着回身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亲自捧到二人面前。
只说是来时便知刘家少东有喜,特地备下的一点儿薄礼,聊表寸心。
沈伯谦自幼受的教育是尊老爱幼,若兰也是如此。
薛大海的年纪跟陈家老爷子差不多,姿态又摆的这么低,两人实在不好再为难人家。
沈伯谦起身结果礼盒道谢,随手放在一边。
刘若兰也还礼道:“薛先生请坐,我们都是小辈,您这样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薛大海刚要说话,被她扬手拦住:
“我知道您来是为了什么,可别说我沈刘家不缺这点儿钱,就是我们不做生意,我家相公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拿的是朝廷俸禄,养活妻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断然不会自降身份,从工匠之事,薛先生也是出身大家,想必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听她说完,薛大海一阵沉默。
沈伯谦内心来讲,做样东西拿出去卖或是送人,这都没什么,可问题是——
这个时代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时候虽然没达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地步,但儒学思想已是主流。
工匠的技巧在有学识的人看来,不过是些奇淫之技而已。
士农工商,工匠还是排在第三位,工匠的技术也被视为旁门左道。
刘家虽然占了一个“商”字,但却一直有些特别。
一开始是因为大家伙都知道他们是从老牌皇商——长平刘家分出来的,自然高看一眼。
虽说长平刘家不着痕迹的打压他们,可这世家长子嫡孙的底气在这儿呢!
这不,这才多少年,刘家已经是锋芒毕露。
先是推出卤味小试牛刀,不但打开全国市场,还改变了大兴朝的调味习惯。
接着就是三棱布、织染布、印花布一系列的棉布的推出,可谓是异军突起,又一举改变了大兴的布匹丝绸生意格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遍天下,成为皇室特供之物。
进到皇家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千锤百炼,用了多少年,人人都说好,才敢进给宫里的贵人们。
可刘家这各色棉纺布匹,才出来多久?
若说以前刘家不过是青州府还算有些身份的商户,那么现在,绝对是青州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别说其他商家,就是青州府的官员也从不为难刘家,办什么事儿都是便宜行事。
说到底,权大过天。
刘家的布匹为什么那么快就被定下进上?
那是皇上、太后亲自点了名要的!
光着一点儿,谁能比得了?
不过,这事儿一开始也就经办的人知道,刘家知道了,刘若兰严禁手下人往外说。
可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想保密,就越是禁不住。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个秘密,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已经是大家默认的“我们都不说自己知道的”公认的秘密。
也正是有了皇家认可,刘若兰这几年的日子才能过的这么顺利。
不但是缓解了她生意上的压力,更是缓解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揭开后所要面临的压力。
毕竟,这个世界上,少有人会跟钱、权二位大爷过不去。
所以,即便是有些看不过她一个女人混在男人堆里的,顶多也就是在背后说几句闲话。
但这些闲话在她嫁人后,也被逼的没有生存空间了。
你们老说人家嫁不出去,可现在怎么样?
人不但嫁出去了,还嫁了个年少英俊的举人老爷吗,以后那可就是官家夫人了。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人家家大业大。
哦,刘家没儿子,这么大的家业,不给自己家姑娘管,给你管啊?
换成是你,你也不乐意啊。
不知何时起,关于刘若兰的闲话越来越少了。
除了少数特别顽固不化的人,来往的无论是商家还是官府都相处的还算不错。
毕竟,不管愿不愿意,也不管是否刘家人所希望的,清水刘家一直沾着皇商的边儿。
的的确确的省了不少事儿。
但沈伯谦的情况就不同了,他考举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有个不错身份,生活方便一些;
对于进入已知的,未来十几年都会异常惨烈、混乱和血腥的官场他从来都没兴趣。
他不但对进入官场没兴趣,就是跟他们来往,他也没兴趣。
自然的,也不会给他们做东西,自找麻烦。
而能让已经是准皇商的自家老婆这么忌惮,硬生生压着脾气不发出来,这位薛大海老先生,必定是来自某个来头不小的官宦之家。
所以,对于这位白发苍苍,看起来海有点儿面善的老人家,他也只能默默说句抱歉了。
不是他不帮忙,而是不能开这个头。
他的表情大概已经说明了一切,薛大海重重的叹了口气,语带颤抖的说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该开口,可我既然来了,要是不说出来试一下,对不起往生的老主人。”
言罢又是一声叹气,紧接着一阵咳嗽。
听到这阵咳嗽声,沈伯谦眉峰一锁,瞬间又舒展开来。
紧接着说了句:“既然老先生一定要说,那我们夫妻俩听听也无妨。”
若兰眉角露出一丝不解。
沈伯谦冲她抿嘴一笑,她瞬间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薛大海一听,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急忙说了起来。
这一说足足小半个时辰,等他说完,沈伯谦已经喝了两杯茶,若兰的汤也喝完了。
而他说了那么久,沈伯谦总结起来倒是很简单。
基本就是——
宁刀刀去世,没人再为宁王准备合乎皇帝和太后心意的礼物。
他原本是宁刀刀身边的旧人,现在小主子府上,也就是宁王府办差,担心老主人宁刀刀一走,小主子若是不能讨的皇帝、太后欢心,恐怕在京中立不稳跟脚。
思及此事,他这位忠仆心急如焚,遍访各地,想为小主人分忧。
而此时宁王的当务之急,就是为年后五月太后的古稀寿宴准备一份别致可心的礼物。
当然,薛大海自然不会表明自己的身份。
沈伯谦是从他说的话,若兰的反应,以及他的那串咳嗽声中推断出来的。
这个人他也是在梦中见过的。
难怪刚才有几个角度会觉得他有点儿面熟。
只不过,梦中的薛大海已是在弥留之际,形容枯槁,与眼前精神矍铄的样子相去甚远。
若不是那串标志性的咳嗽,沈伯谦也未必能认出来他。
只是梦中此人在弥留之际还不忘记提醒宁王添衣保暖,的确称得上是个忠仆。
宁王对他也颇为看重,一度宁王府日常事务都是归他管的。
但现在,他这个几乎等同于宁王府总管的人,居然来到这乡野之地找他一个无名小卒帮忙?
看来,宁王在京城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
江七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从来也没提起过,只知道送东西回来。
而且,他跟封老头都有意的隐藏了李家坪和自己的存在。
起码,从薛大海的话里,沈伯谦基本能断定,他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七绝谷的人,更加不知道江七原来在这里住过,自然也不知道江七与自己的关系。
从这一点儿来说,七绝谷的确有过人之处。
江七也是rio厉害,起码嘴够紧的。
只是,这事儿他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实在不好放着不理。
毕竟,江七如今在宁王那边呢。
再说了,梦里江七为了抢人东西干的那些糟心事,他都没法儿说。
万一放着不管,这小子走上梦里的老路,老子不是白救他了。
不行,这事儿我得好好合计合计。
但是有一点儿,就算是要帮忙,东西也绝对不能通过这个薛大海出去。
江七和封老头做事儿地道了一回,留给李家坪一片清宁。
自己可不能把底给露了,幸亏我老婆也是聪明,没露馅儿。
至于,东西通过谁送过去,这么烦心的事儿,还是交给七绝谷的人去头疼吧。
☆、第97章
96…代妻行权
主意既定,沈伯谦也没多绕圈子,客气但决绝的拒绝了薛大海。
可薛大海也不是省油的灯,嘴皮子也十分利索,只可惜遇到□□的沈伯谦,百般游说无用,只得悻悻而归。
刘若兰全程只是在一边看着,并未多言。
直至薛大海无奈准备离开,她才说已备好了一些年货,请薛大海带着,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这也算是本地的习俗,过了小年二十三,谁来家里都不能让人空手离开。
哪怕是拿几个蜜饯果子的也是一份心意。
刚才沈伯谦出门,就顺手拿了一罐子糖粘蜜饯,给送薛大海来的几个孩子。
带着刘若兰备的年礼,薛大海失意而去。
一来顾忌他的身份,二来也是出于尊老,沈伯谦一路送他至村口才转身回家。
看着薛大海挺拔但却难掩萧索的背影没入车厢,沈伯谦心中一阵叹息。
这应该就是梦中宁王最为艰难的两年,身边亲近的内侍都已经如此,江七谭四这俩人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样看来,杨风在边疆倒还算好的,环境虽然辛苦些,但起码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接下来,就该打听一下这位太后喜欢什么了。
送一份不贵重但却别致,能吸引人眼球的礼物,沈伯谦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把握的。
只是重点还是要看当事人喜欢什么,这才是根本。
反正自己身边这些人,除了沈家大院这几个,都是有来历的,不用白不用。
星回那个八卦王这次总能派上用场了。
不过,这还有四五个月时间呢,也没那么急,等若兰身子稳定下来再说。
不管是定下设计还是动手都要静下心来才能事半功倍。
这大过年的,天天爆竹声不断,谁这时候干活啊。
而且,这大年三十转眼就到了,沈家外院从除夕开始也是爆竹声不断。
爆竹除祟,自然是越多越好,来年家里也更加的安康。
不但是姥爷和杨大爷点了不少,连小妹和徐大姑都忍不住亲自下场去点了两个,又惊叫着跑开,看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只有若兰因为安胎,跟蒋英在内院没有出去,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沈伯谦的第一个新年,也在这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和各种的年节习俗中很快过去了。
除夕,一家人吃团圆饭,守岁,讲故事,吃零嘴;
初一,上坟,拜年,占岁,聚财,少不了的还要给自家和别人家来拜年的孩子们发压岁钱;
初二,祭财神,招呼来给姥姥姥爷拜年的大姨和二姨俩家人;
。。。。。。
一转眼就过了元宵节,这年算是告一段落了。
看着装年礼的屋子一点点儿空下来,又被一点点的填满,也是好玩儿的很。
可惜,沈伯谦觉得,这么累的事情,有一回就行了,明年就都交给小妹她们去弄吧。
累归累,但却很开心热闹。
年过完了,日子却一直都在继续。
沈伯谦跟刘若兰也要动身搬去清水县暂住了,那边的房子已经收拾妥当,这边的随身物品也都收拾好了。
这倒不是他们俩着急,而是刘家商号的各位大掌柜等不及了。
早先去岳父家拜年,沈伯谦见到了如今掌管刘家各大酒楼生意的罗大掌柜,也就是罗厨子。
他一见沈伯谦那跟见了亲人似的,拉着就不松手了。
说是无论如何,过完了年也要让少东家出来走走,刘家这么一大摊子的生意,她这个当家领头的可不能说甩手就甩手啊。
眼下又是清水刘家参选皇商的关键时刻,她不管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沈伯谦一愣,说生意上的事儿不是有岳父管着的吗?
刚才给岳父岳母拜年,他们还说生意上的事儿自有他处理,让女儿女婿不要担心。
但听罗厨子一说他才知道,刘老爷是给他们俩宽心呢。
这刘老爷自幼便有心悸的毛病,虽然不算是严重,但就有一条,不能操劳不能动怒动气,否则日积月累恐有性命之忧。
否则当初在长平刘家,他也不会以堂堂长子嫡孙的身份被人排挤。
沈伯谦这才想起梦中的刘老爷的确经常以手抚胸。
原本他以为那是因为刘老爷想起死去的妻女心绪难平,心中愤懑痛苦所致,现在想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