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三要是想当兵,唯一的方法就是作为山匪被官兵抓捕,按照他以及他阿爹和祖父干过的事儿呢,审案的官员一发慈悲,就不会砍头而是罚没入军户——很明显管小三不想落个这样的结局,再说没有官员会如此傻。
要是改换军制就不同了,他有心弃恶从善,参军后数十年后仍是自由身,儿子想种地种地,不怕砍头还可以接着当山匪。
叶央相信管小三知道改军制的消息,会认真考虑自己收编的提议,就是不知道邱老将军意下如何,他可是上司。
没想到上司微微一笑,回答:“若改了军制,一军统帅考虑如何收编是不需过问我的。你统率神策军,我执掌镇西军,没有圣上此次下旨,我们还是平级。”
“暂掌,暂掌。”叶央知道他在赞赏自己,却还是受之有愧,“我还没有封衔,连个校尉都算不上,充其量说是军户家里出来罢了。”
大祁的镇边军,不管是北疆还是西疆,执掌一军的人都是这个队伍里最高的命令下达者,管理本军事务无须听从任何人的意见。叶央暂掌神策军,皇帝的旨意是让她战时协助邱老将军击退库支。换句话说,非战时,那一千多人让她怎么折腾都行。
没想到自己权力还挺大,有了提醒,叶央离开中军帐前最后看了那位老当益壮的将军一眼,抱拳告辞。
打扫战场的人回来时已近黄昏,整齐的脚步声回到营地后变得嘈杂而疲惫。叶央的军帐里只有她一个人,门口连个守卫也无,声音肆无忌惮地传进帐篷,却没把她吵醒。
半个夜晚精神高度紧张,白天又忙了许久,叶央终于撑不住,侧卧在榻上沉沉睡去。一坛开封的酒放在旁边,地上是一堆沾了干涸血迹的布条。因为用烈酒清洁过耳朵,又给腿上的伤换了新绷带,还拿热水洗了把脸,这一觉她睡得分外踏实而且舒适,几乎不愿醒来。
说来也怪,在家里时每天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无需操心明天做些什么,叶央觉得很幸福,现在只是有张毯子能睡觉,她也觉得很不赖。
为了保护统帅,营帐里往往不会只住着将军一个人,哪怕叶央现在还不是将军,也该有人保护。只是她身为女子,出入间有太多不便,便一个人占了整个军帐。
神策军大半都休息了,回来的镇西军个个也都累到极限,只不过听说隔壁军帐里睡得是叶家大小姐,小挫库支军队,又有新鲜事,躺下时才七嘴八舌的议论几句。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叶央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几个字,却来不及分辨是什么,便陷入更深的睡眠中。
“都安静,明天还有事要做,别吵吵了!”不知道哪个营帐里的火长吼了一句,让叶央陡然睁开眼睛,随即又无力地合上。
烦死人了!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眼珠转了转,突然觉得有个遗漏的细节,很重要,却想不起来。
是什么来着?
负责奇袭活着回来的二十余人,有两个其中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还有一个完全聋了,不知道药材够不够,还是再找个可靠的大夫来?
不对,不是这件事。叶央下意识摇摇头,军帐外一片寂静,看来战士们也都睡熟了。
“管小三……”又睡了不知多久,她喃喃一句,还是摇头。管小三已经答应她,可以被编入神策军为她效力,哪怕圣上不改军制主意也不变。
叶央现在处于一种被魇住的状态,精神尚算清醒,却动弹不得,大脑迟缓许多仍然不依不饶地运作。
“我知道是什么事了!”终于挣脱出那种古怪的状态,叶央在榻上一跃而起,顺手抓起旁边胡乱堆着的军服就往身上套,接着一头冲出营帐,直直往旁边的营帐跑去!
边跑边系衣带,叶央头发蓬乱眼睛闪闪发光,吓了值夜的战士一跳——衣衫不整,还大晚上的往外跑,新来的统帅果然是个奇人!
旁边的帐篷里住的是李校尉和刘副校,还有两个战士,都睡得很死,连她进来也未察觉。叶央毫不客气地在黑暗中分辨一番,认出了哪个是李校尉,当机立断一脚把人踹醒!
李校尉在榻上滚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谁?”
“是我。”叶央急切地坐在床榻旁,“你先睡着,我问个问题,问完了就走。”
李校尉此时也清醒几分,忍不住撇撇嘴角。什么叫他先睡?睡着了的人还能回答问题吗?于是无奈道:“您说。”
“清晨时前来报告说一支库支残兵向北逃窜的那个斥候,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叶央直说了来意。
“名字……”李校尉仔细想了想,半晌后才回答,“看着脸生,应该是镇西军的人,不是神策军的。”
得到答案,叶央郑重地点点头,“你不认识吗?好,我知道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丢下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开,留下完全清醒的李校尉和被吵醒的刘副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以为刚刚是在做梦。
“叶大小姐来过了?”刘副校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李校尉嗯了一声,回答:“刚走,问我认不认识早晨来报敌军信息的那个斥候。我没印象,你认识吗?”
“我也没见过那人。”刘副校觉得他那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实在奇怪,蒙着被子睡死过去前又问道,“你怎么了,被吓着了?”
“哪儿呀!”李校尉坐在榻上一拍大腿,“还好老子睡觉不跟你似的,不爱脱衣服!”
叶央倒没留意光着膀子睡觉的刘副校,她在得到答案后就直奔镇西军的中军帐,一路又震惊到了不少人。
——光听说叶央的名字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活人!
一路穿过不少守卫,竟然也没人要叶央对上口号确认身份。反正库支不可能再找来一个个子这么高的少女冒充,她走得很顺畅,在邱老将军的帐前对守卫的士兵道:“我有事要同将军说,急事,你速去通传……算了我还是直接进去罢,让开!”
邱老将军的帐篷,是标准的主帅配制。前后各两个守卫,里面还住着两个亲兵,性格警觉功夫了得,此刻听见门口的脚步便醒转过来,手按在兵器上,看见叶央的脸才放松。
一盏油灯幽幽亮起,将营帐里的人照出影影绰绰的形状。邱老将军睡下时没脱甲胄,此刻在榻上坐起身,神色间仍有几分困倦,面对深夜跑来的叶央毫不急躁,只是疑惑道:“可有何要事?”
“的确重要。”叶央左右看了一眼邱老将军的亲兵,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说出来。
只是一犹豫的功夫,邱老将军微笑着解释:“这两人跟了我数十年,绝对信得过。”
叶央脸一红,明白自己谨慎过头,赶紧进入正题,“将军,清晨追击库支残兵的时候,您并未派出任何人向神策军报告说,有一支残兵队伍向北逃窜,对吗?”
“嗯。”邱老将军不明所以,却如实点头,“管小三那一伙人对北方山林的路更熟,我直接派他们去的。”
“那就奇怪了。”此刻叶央心里已经有了底,一点点解释给在座的人听,两个亲兵自觉得立在两侧,怕隔墙有耳,留意的却是外头的动静,“京里来的消息说代掌神策军的是我,但这是给一军统帅的信,你没必要通知全军上下,只和几个将领提过,对吗?”
邱老将军又是点头。
“但早上的时候,却有一个陌生的斥候……直接向我报告!说二百库支残兵向北逃窜,请示我是否追击。”叶央缓缓开口,“按理说,镇西军有人不认识神策军的统帅,应该会向李校尉说明才是。可他径直认定我是将领,这就很奇怪了。您没有跟部下介绍过我,那只能说明……在镇西军里,也有人时刻清楚神策军的一举一动。或者说,两军的消息传递,比我们想象得更快。”
她停顿片刻,又道:“之后我率兵三百向北追击,却被管小三的山匪队伍埋伏,险些动起手来。而他和山匪部下的人数,约莫二百。”
话说到这个地步,邱老将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道:“你怀疑有细作?”
叶央重重点头,“镇西军和神策军里,都有细作!”
第7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的就是这个。如果单单神策军中有细作,一千多人挨个排查总能发现些线索。但是两军中都有细作,抓住了一个却没能抓住另一个,恐怕会打草惊蛇。
在大祁军中的敌人也不知道潜伏了多久,因为叶央的突袭才乱了阵脚露出狐狸尾巴,这还算个好消息,起码让她明白敌人就在身边。而将好消息变成更好的消息——比如将队伍内部的奸细一网打尽,就难多了。
不过要怎么做呢?
已经过了丑时,中军帐里的邱老将军却是越来越精神,还命人烧了些热水泡茶给叶央喝,一老一少围着矮桌坐着,捧起缺了口子的木碗啜饮热水,冒了一头汗。
军营里物资有限,点不起蜡烛,都是拿能重复使用的油灯照明,吃饭喝水的碗也是轻便耐摔的木头,和定国公府里鲜翠欲滴的青瓷碗不同,叶央记那个瓷碗里还绘着一尾红鲤鱼,活灵活现,注水进去鲤鱼鲜活欲动。
“按照昨夜突袭到今天天明的时间来算,两军汇合并不久,信息已经传递了很多——传令的斥候我看着面生,手下两个校尉也不认得,看来镇西军里的细作效率不慢。”叶央面色阴沉,眼瞳在油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比白天更明亮些。
她伸手极快地挑了那灯芯一下,帐中光亮更胜,“不知道将军您,是为何才下令让管小三入林中追击的?”
“同样有人禀报我说库支残兵向北逃窜,我以为他是神策军的人,是你派来的,没起疑心。”邱老将军仔细回忆,片刻后摇头道,“他若再站到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
叶央重重喘了口气,倘若那个传递假信息的斥候此时出现,她恐怕也记不清样子。想要在数十万人里辨认出特定的一二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联络镇西军突袭的消息是昨日傍晚传到的,因为事出突然毫无准备,奸细们才没能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今日勉强想了个借刀杀人两败俱伤的计策,却没能成功。
不管怎么说,有奸细的存在就已是对两军最大的不利。叶央想了想,还是跟邱老将军商量好,直到击退库支时都不可让将士们轻易离营,防止有人再传递消息出去,同时将镇西军和神策军的营地边缘设一圈守卫,密切观察是否有人在两军间来往频繁。
“军中似乎还有几只信鸽?”叶央突然想起来其他的消息传递方式,又提醒道,“将军再派些人将信鸽看管起来。”
邱老将军下巴上生了几缕胡子,闻言捻须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信鸽受过训练,放飞后只会飞往最近的驿站。”
“那就留意天上陌生的信鸽,一旦出现务必拦下。”通讯方式阻断,还能让人稍微放下心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叶央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把人揪出来,头疼得很。
邱老将军也是绞尽脑汁,气氛一时沉默。库支细作潜伏军中多年未被发现,看来非是一般谨慎,要不是突袭得逞恐怕还会继续藏下去。想着想着,他又略微走神,看了对坐在面前的叶央一眼。
新入军的毛头小子,想事情往往只有两个极端。要么过分怯懦,敌军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地一哆嗦,邱老将军自然是不喜欢这样的胆小鬼;要么狂妄自大,过分的自信总是让这种人成为战场上最不服管教不听命令的,他当然也厌恶。
叶央无所畏惧,也不狂妄,若说有什么缺点,便是谨慎得过了头——但这并不是坏事。
邱老将军在心里叹口气,那一年雁回长廊的战事,若非叶骏将军重创敌人,又有叶央舍命相助,恐怕库支的铁蹄早就长驱直入一路向东,而不是现在堪堪被阻在雁冢关外。假如叶央是个男人,从军后封侯拜将不是难事,可惜。
“潜伏在军中的细作身份应该不会低,至少不是普通士兵,否则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信息。而在军中来去自如,消失后又不会惹人怀疑,看来也并非重要将领,而且不是火长。”叶央并不知道暂时的上司正在替自己惋惜着,在沉默时开口给出自己的分析,“十人为一火,交战时火长总要带着其他人共同前进,想要不着痕迹地离开,几乎不可能。”
邱老将军一想,果真也有道理,附和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搜寻的范围就窄了很多,能快速穿梭于两军又不引起怀疑的,斥候兵或骑兵等都有可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了许久,直到天幕边缘深沉的黑里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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