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已经抵达目的地,这一回扎营需仔细些,叶央一声令下,众部下纷纷散开,以一火为组行动,伐木建营,行动杂而不乱。
直到傍晚才算安定,营帐外围立起了一人高的栅栏,四周都有架起的篝火,战士们或煮饭,或修补一路走来破掉的靴子,几位将军聚集在城中刺史府,稳坐正堂之内围着圆桌,吃了顿有米饭的热乎晚饭。
“斥候来报,言……怀王那批人需过两日才能到,库支动向如何?”叶央左手捧着饭碗,右手用挥剑的气势夹向面前盘子里的最后一根青菜。
行军时间越久,瓜菜之类就越是好东西。离了京城,本来就不会含蓄的武将们吃起饭来就跟打仗似的,讲究的只有六个字,“手快有,手慢无”,连斯斯文文的符小将军都挽起长袖站起来夹菜了!毕竟再怎么说,随时可能开战的情况下,不能饿着肚子迎敌。
李肃元帅刚收到了最近的军报,立刻回答:“仍在雁冢关附近扎营,但据斥候汇报……他们似乎想将关口炸开一些。”如此一来,能够同时让更多敌军入内,真是打得好主意!
英嘉公主碗里有个鸡腿,是作为随军家眷的叶二郎给她抢的,顶着众人的眼神正色道:“来之前我父皇吩咐了,一切听从元帅安排,咱们是否要尽快出兵,尽量保住雁冢关现有的通道规模?”
“还是让将士们休养一日为好,疲兵不可为战。”叶央吃了口米饭摇摇头,这食物很精细,对于容易满足的她来说已是珍馐,“进城时听了元帅的描述,库支人对火药的掌握,没有我想得那么多——我们还有机会。”
“的确,我的一支斥候小队曾经接近过雁冢关,被俘获了两人,逃回的一人汇报说,关口附近凡是有火药痕迹的地方,也少不了库支人的断肢,证明他们并不能熟练掌握引爆量和范围。”李肃附和,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油花儿,“如果开战……”
叶央马上道:“大军集结完毕,我们的优势就会表现出来。所以元帅,这仗怎么打?提前说好,谁和我抢先锋一职,得问问神策精兵答不答应。”
大军出战的第一批队伍,挣得军功再多,也掩盖不了极高的牺牲率。叶央满脸兴奋跃跃欲试,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送死。
“末将于马战颇有心得,若说速度能快得追上先锋军,后路支援非我不可。”符翎将军不甘示弱,生怕旁人把职务分完了不给他留半点活儿。
英嘉公主碧色眼瞳一眯,“我们胡人的马快得像草原上掠过叶尖的风,千里迢迢跑到西疆,也不是只为了领大祁的粮草!”
手底下的人个个都这么主动,李肃元帅干笑了几声。叶央和符翎他都能随意调动,至于友邦的公主嘛……胡人就算再够意思,派了两万骑兵过来,他可能让这两万人全部阵亡在沙场吗?
所以厚实的大手在桌上一拍,李肃决定:“公主,你的骑兵队最灵活,率兵居中策应为上。”这样不管是先锋不敌,或任何一路大军独木难支,都能得到最快而有效的援助。
“不过当务之急,只要镇住库支,让其不敢轻举妄动,拖延时间直到怀王押运大批武器抵达。”叶央吃饱以后将碗筷放在桌上,往里推了推,“他们对火药的使用远不熟练,唉,若是现在下场雨就好了。”
下雨以后大。麻袋装的火药粉,肯定不如他们赶工数年做出的精细炮弹得用,到时候又能回到原来的样子——绝对的武器压制下,库支再凶猛也得被他们按着脑袋打!
不过这一切要等到商从谨到来之后,才能细化到该如何作战,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真是等得不耐烦了,平常不都天天围着她转悠吗……
可惜现在月朗星稀,正是西疆一年之中最干燥的时候,空气中一丝水汽都存不住,难不成让大家排成队去江边挑水,往库支大营里泼?
“元帅,要不然你换身巫袍,带头求雨罢。”叶央拿主帅打趣也毫无负担,立刻收获了李肃的一记眼刀。
在座的各位轻笑了声,接着又讨论起如何拖延库支的进度。既然是对敌开战,就别在乎什么公不公平,我方状态最佳而敌方最弱,才是好局面。现在大齐全军还未集结完毕,贸然出兵只会让自己吃亏。
“叶将军,还是想想该怎么拖延库支的进度罢。”符翎同样出生在武将世家,虽然会使些计谋,却不比叶央思路宽广计策流氓,平日都相当正经,此刻忍不住开口。
叶央神秘地笑了笑,眼睛一弯,胸有成竹道:“如果只是拖延,我倒不缺计划,符将军,你就等着瞧好了!”
连京城里打更的老汉都知道的八个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过库支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真意。
晚饭之后的当天夜里,英嘉公主住进了刺史府,和李肃元帅作伴,其余将领分散在营中照应。而叶央,整顿仪容,秘密着急了一支队伍,在自己的营中吩咐命令。
“此番任务凶险之极,你们或许一个都不会活着回来。”她带着歉意开口,油灯将整个军帐照亮,落在叶央脸上只得一片阴影,“而且我现在是神策统帅,要为全部的人负责,这次行动,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去……对,是要你们单独去赴死。”
领头的那个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横贯鼻梁,是上一次同库支作战时落下的上,他静静地看着自家将军,突然意识到,在外头呼风唤雨、朝廷里赤手可热的唯一女将,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
于是他露出一个豪放的笑容做安慰,“将军,那咱俩换换,你去干着活儿,我来统帅神策怎么样?”
话音未落,周围的几个同伴齐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就你?你认字吗,还想当将军!先说好,俺老钱可不认,才不给你当部下咧!”
“你胡扯!在军校的时候有教认字的先生,我去学了好几个月呢。”前头那人反驳,接着又说,“将军您看,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那么相应的,有些事只有我们才适合做。接下来要干什么,您吩咐就是。”
连日急行,他们的脸上各个脏兮兮的,透过那一层土,叶央抬头,视线慢慢扫过营帐内每个人的脸庞,认真地记下那一张张脸,不同的五官,还有眼角沧桑的细纹,半晌不做声。
“将军,您这是……”叶央正前方站着的汉子红着脸别开头,挪开视线,手掌局促地在身侧搓来搓去。毕竟统帅再怎么英武,都是个好模样的大姑娘,被她瞧着,自己还真是害臊。
叶央深深吸气,压下声音里那一丝颤抖,“库支存放火药的地方,必然是全军防守最严密的,但它的杀伤力巨大,肯定不会位于军营中心地带……当然,若是在那里更好。今夜我要你们……”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将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细节交代清楚,然后挥挥手,让这群人自行离去。
几匹最快的马,蹄子上裹着厚厚的棉布离开了神策军驻地。叶央一直侧头听着外面的声音,直到什么也听不见,才解下披风,一件件除去铠甲,扯了块布打湿擦脸。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在外头没有丫鬟照顾,自己也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因为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所以没人知道叶将军哭了没有。
天干物燥,说明只要一点点热度,就能造成无比严峻的后果,这就是她的主意。哪怕派出的人中只有一个靠近了火药的存放地方,手中的火折子只能冒出一个火星,都足以点燃那些储存并不谨慎的火药堆。
“我记得你们,一个都没忘,会杀尽所有敌人来为诸位报仇。”躺在榻上叶央喃喃自语,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商从谨,你快些来罢……必须打一场硬仗了……”
黎明之前,前线斥候传回消息——库支军营内火药突然尽数爆。炸,敌军死伤约百人。不是光库支会用流言挑拨离间,叶央派出的人故意放出耸人听闻的内容,库支士兵认定那东西毫不可控,是恶鬼的象征,一定会伤到自己,军中怨言鼎沸。
库支的主帅忙着调取材料配制新的火药,士兵避之不及,一时间乱作一团,顾不上以最快速度对大祁发起攻击。
三日后,怀王殿下及重步兵,押运大批武器军备抵达123言情城,骑马立于城下,抬头时露出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微笑。
“阿央,我来了。”
第120章
重步兵细分起来,也有很多种,比如持巨盾负责前线防御的,持大剑双斧负责突击的,还有持□□列阵作战的。商从谨带着的一万重步兵,大多是盾兵,还押送着全部火药武器,跑得几乎吐了血,才在十天内抵达西疆。
“火药无损毁,只是路上抓住了两个手脚不老实的,意图偷窃军资,按规矩处置了。”商从谨浑身都是尘土,刺史府是城中唯一条件稍好些的地方,他不是多么挑剔的人,也必须沐浴之后才敢见叶央。
西疆近日干燥,而他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湿润的水汽,乌发垂下,中和了锋利的煞气,坐在床头,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叩着,皱眉思索什么。
隔着一扇有和没有差不多的屏风,叶央坐门口处,使劲揉着额角,“火药都存放在城里,还派了专人看管,我们无需担心敌军也用那一招……这几日游骑兵在野外和库支小队交手几次,有胜有负,如此小规模交战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来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商从谨知道她在烦躁什么。派去毁掉库支火药的那些人无一生还,再加上他们又调来了新的材料配制,同时看管得严厉了许多,听说是挖了地窖存储火药,让已经不能故技重施的女将军很头疼。
离吃午饭还有些时候,他也并不是很饿,趁着乌发上水渍未干,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询问道:“这几日,和李肃元帅可商量出什么妙计?”
“我的部下中还有管小三他们,从前做过山匪,对周遭地形很是熟悉,这算优势。”叶央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优势什么,我们是守方,不是攻方,再怎么样也不能凭借对地形的熟识来偷袭。”
倘若此番是大祁进攻库支,她倒还能借助地形打一场伏击战。可防守意味着被动,从雁冢关到城门口一路不缺平坦大道,没有任何不能绕过的天险,两侧的密林矮山倒是够崎岖——可惜除非库支的主帅脑子坏了,才会放弃大路不走,改走小道。
“总会有主意的,哪怕这么多人不讲阵法地进攻,也不会太过吃亏。”商从谨同样在思索对策,片刻后道,“等到将领聚齐的时候,再作计议好了。”
两个人的考虑总没有一群人全面,叶央刚想点头称是,打算让他歇息,而自己有事先行一步,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推开门闯进来!
“叶央!你……”碧色如玉的眼瞳因为吃惊而睁圆了几分,英嘉公主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只脚迈过门槛踏进屋内,另一只脚还在外头,瞄了瞄屋里的情况,张着嘴巴沉默片刻,默默转身出去了。
而屋里,叶央比她还震惊,尤其是想到了英嘉离开的原因之后!
大祁民风,沐浴之后的披头散发和“衣衫不整”其实差不到哪里去!商从谨因为发丝未干不便束起,和叶央商议战事就立了一扇屏风用作阻隔——当然,那扇屏风破了个洞,遮挡的作用并不明显。
叶央自然问心无愧,或许下一刻库支就打过来了,还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可是公主和怀王并不熟悉,此番推门而入,倒显得有些冒失了。
“英嘉!你回来,听我解释!”叶央立刻起身,追着公主的脚步出去,只留下尴尬的怀王殿下。
一般来说,这种厢房内两人对谈,一人坐于床上,另一人在圆桌旁,中间隔着屏风的情况,通常是女子在内,男子在外。像叶央这种大大咧咧地在外头搭着腿,商从谨在里头娇羞地遮住半张脸……还真是少见,不对,是根本没见过。
尽管叶央的坐姿和军中汉子比起来简直是规矩到了极致,而商从谨那张脸绝对称得上“不战屈人之兵”,还是推翻了英嘉公主从前二十余年的认知。
“公主留步!”叶央连轻功都用上了,提气连跑几丈,几乎脚不沾地,总算追上了公主的速度,还好她今天没穿铠甲,身轻体捷,右手搭在她肩膀上,“找我何事?”
英嘉公主的玄色铠甲在日头下闪着幽幽的光,眼神也是幽幽的,“李肃元帅说让你们吃完午饭去他那里,我要设些陷阱,可城里的材料能找的都搜刮尽了,听说你这里有人熟识地形,赶着借人来了。”
她顿了顿,又揶揄道:“听说怀王一来你就去见他,谁知道是这般见的,虽说军令不等人,这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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