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大怒,拍案而起。
霍容与淡淡地道:“护她者,同样受罚。”
老太太看看他,看看莫天,又看看秦如茵,到底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摸着椅子沿着边儿坐下了。
看到祖母如此反应,秦如茵这才惊觉自己惹怒了的是谁。
想要说话,呜呜呀呀却是不成语句了。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对霍容与行了个礼,歉然道:“对不住。把你扯进来了。”
霍容与没料到她会突然行礼。
他虽站了起来,却到底离得有些远。来不及阻了她,只好微侧过身。
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他心生怜惜。想要挨近她关切几句,迟疑一番,终究是按捺住了。
低低一叹,霍容与回给她个抚慰的笑容,“无妨。当时本就是我唤住了你。真要论起来,也是我有错在先。”滞了下,又低叹道:“其实……那样也不错。”
最后一句虽语气平淡,但,字句里却透着心酸与无奈。
其他人都在惊惧着他方才的勃然大怒,没有留意到。但秦楚青却发现了。
她不明白敬王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而且,‘那样不错’,是指的何事?
若说是叫住她与她说话,道理上讲不通,因为当时二人已经交谈过。
若说是和她传出来‘私会’一事……
那也太扯了。
正思量着此事,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近。
“不知王爷莅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随着脚步声临近,秦立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行至屋中。身后跟着秦正宁、秦二老爷和秦三老爷,接着是秦正阳和三房的秦正森。
秦正磊根本没敢来。
霍容与并不理会二老爷三老爷的寒暄。只迈步上前和秦立谦说了几句话,又朝秦正宁微微点了下头。
秦正森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喃喃说着“居然真的是敬王爷”,整个人都萎靡了,缩着脖子立到屋角处。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霍容与到底记得今日前来所用借口。
他对秦立谦说道:“昨日偶遇阿青和正阳。听正阳说他想学武,我就为他寻了个武师父。此人是当年阿鸣武学的启蒙老师,为人端肃,极其严厉。不知合适不合适。”
虽然他未明说此人有多厉害,但只看那是霍玉鸣的启蒙师父,就知道此人厉害了。且‘严师出高徒’。霍玉鸣那样暴躁的少爷都能被他练得功夫底子极好,可见这位师父着实不一般。
恐怕,在天下的武师父里,都是排得上名的。
秦立谦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感激不已,诚恳地道:“多谢王爷。”
说着就要行礼。
可他是阿青父亲,霍容与怎会让他如此?
忙大跨一步上前去扶,到底及时阻住了他。
又拍了拍赶紧过来道谢的秦正阳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道:“好好努力。”
旁边二老爷三老爷对视一眼,齐齐上前,问道:“我们府上还有几位少爷。不知可否跟着师父一同学习一番?”
“不行。”
霍容与断然拒绝,连点余地都不留。又道:“这位师父收弟子素来极其看重人品。”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说二三房的少爷们品性不好了。
三老爷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但对着敬王,他真的是半个字也不敢驳斥。
二老爷不服气。
他定了定神,露出个儒雅笑容,朝敬王恭敬行了个礼,问道:“上次我家磊哥儿不知是王爷,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海涵。只,少年人年少气盛,难免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还望王爷给他个机会,让他……”
“一人一时做错一事,许是个性冲动所致,无碍。”
霍容与不等他说完,冷冷地打断了他,“那若是同一个屋檐下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如此行事,又当如何?”
秦立谨快速思量了下,没想通,再次恭敬行了个礼,“还望王爷明示。”
霍容与随手一指秦如茵,“你家的?”
先前他已将老太太对那女孩儿的诸多维护尽数看在眼中,稍一思量,就也知道这是秦家哪一房的孩子了。
秦如茵将头垂得很低,生怕父亲他们看到自己脸上掌印,再次当众丢脸。
秦二老爷就算不看样貌,也能认出她。
他没料到短短时间内王爷竟是记住了自家女儿,大喜过望,却不露声色,只平静说道:“正是。”
霍容与神色睥睨地扫了二老爷一眼。
“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子女。不成器前,莫要随意出来走动,免得辱了秦家声名。”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半点余地都没留。
秦正阳在旁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正宁横他一眼,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二老爷装不下去了。呆了呆,问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扭头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希望母亲过来帮腔几句。哪知道老太太脸色惨白如纸,根本半个字也不肯说。
二老爷不肯罢休,拉了三老爷来帮忙说项。
三老爷拧不过他,就跟着走上前来。却也不敢多说,只偶尔应答几个字。
霍容与连个眼神也欠奉,根本不搭理他们,转而望向不远处的秦楚青。
瞧清她的情形,他心中怒火暗燃。
——他桌边的茶盏时时有人去给满上。秦楚青的不知空了多久,却无人理会。
这老妇的人,对阿青着实太过怠慢!
环顾四周。
右侧不远处便是搁着茶壶的桌子。
在二老爷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中,霍容与执起茶壶踱到秦楚青跟前,拿过她的茶杯将其斟满,再将茶杯递还给了她。
秦楚青顺手就接了。
仿佛前世与诸位同僚相聚时,大家互相顺手倒杯水那么简单。
两人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一个是早已成了习惯,下意识便那么做了;一个是经常有太。祖端茶递水倒酒盛饭,如今不过是接个王爷的水,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左右他是自愿的,没人逼他。
故而两人都神色极其平静。
在场其他人却都吓坏了。
一屋子人齐齐盯着霍容与修长的手指和秦楚青手中的那杯茶,震惊得说不出话……
暖意透过茶杯从指尖传来。
秦楚青正要说‘多谢’。一抬眼,对上霍容与望来的目光,登时愣住了。
——黝黯若深潭。暗流涌动,闪着潋滟的波光。
他眼睛本就极其好看,此刻带着欲语还休的复杂情感,更是魅惑人心。
秦楚青被这双眼眸蛊惑,一时失神。
这时她忽然想起,上次和敬王相遇时,他眸中透着的那份暖意为何如此熟悉了。
极像一个人。
……她两世里最为亲近的挚友。
太。祖也很喜欢这般专注地看着她。
特别是在饮酒之后。
他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一瞬也不挪开视线。好似天地间就只有她一般。
被她发现后,他便朝她暖暖地一笑,继续盯着她看,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离京前的那晚,二人又在屋顶对饮。
太。祖微醺,侧头倚靠在她肩上,顺手捞起她饮了一半的酒,将剩下的半杯一口饮尽。
“此生最大心愿,不过是和阿卿同饮一杯酒。”他淡淡笑着,而后抬眸望向她,道:“阿卿,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短短五个字,不长,却坚定异常。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他对她,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可她……
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50章 相约之事
“王爷?王爷?”
连声轻唤在屋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很坚持。显然是铁了心要将沉醉其中的人给唤醒。
霍容与暗暗叹息了声,慢慢调转视线,循声望去。
秦立谦正立在不远处,语气恭敬,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双眉紧拧,在霍容与和秦楚青间又看了一眼,方才说道:“多谢王爷抬爱,实在惶恐。只是小女性子顽劣,实在当不起王爷如此青睐。”
听秦立谦说秦楚青‘性子顽劣’,霍容与抿了抿唇,甚是不悦。
不过,念及他是秦楚青的父亲,到底将这怒气压了下去,并未即刻发出。
“没有。”霍容与留恋地朝她看了眼,道:“她很好。”
见他如此刻意维护秦楚青,秦立谦的脸色愈发黑沉了两分。
霍容与自是发现了秦立谦的变化。不禁唇角紧绷,清清冷冷地回望过去。
秦楚青不知这两人先前还相处得不错,怎地一下子气氛僵硬起来。
她将手中杯子搁到旁边几案上,笑道:“不知王爷给小六请来的武师父,何日可来府授课呢?”
听到她的声音,霍容与紧抿的双唇微微勾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秦立谦发现了,眉端拧得更紧。
“他需得准备两三日方能前来。”霍容与定定望着秦楚青,道:“阿青稍等几日。”
“好。”
秦楚青笑着应下后,方才发现霍容与身边不远处,二老爷和三老爷正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
她不是吃闷亏的性子,没道理被人这样死盯着瞧了,却当做没看见。当即问道:“二老爷三老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三老爷秦立诚望一眼霍容与,扭头说道:“没有。”
秦二老爷却是答非所问,绽开了个温和的笑容,借机问道:“青姐儿和王爷关系很好?”
秦楚青暗嗤一声,正欲出言顶他一句,谁知霍容与却淡淡地朝她这边望了眼。
不知为何,她愣是看懂了他这是不让她回答、让她把此事交给他处理。
疑惑地滞了滞,秦楚青到底没有开口。
“本王与她颇为投缘。”霍容与简短答完,为秦楚青着想,到底是又不甘不愿地加了句:“家弟与她也很是投契。”
谈及霍玉鸣,二老爷秦立谨的脸色骤然变了变。
当初他儿子秦正磊诬蔑秦正阳的事情被揭穿后,霍玉鸣扬鞭抽了秦正磊三鞭子。
那三鞭子可够狠的……直让秦正磊好几天下不了床。端午节参加龙舟赛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走不太顺当。
二老爷抬头望一眼霍容与,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自扇几巴掌。
——弟弟都那么凶残了,兄长的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怎么看到这人出众的相貌和高华的气度,就忘了儿子受家法一事?
那分明就是这敬王指使人做的!
秦立谨衡量片刻,终究是没敢继续贴上去。低眉敛目默默退到旁边去了。
三老爷见二哥被吓到,没再继续坐视不理。但也不敢惹怒了这煞神一般的敬王,只得抬手拍了拍秦立谨的肩膀,以示安慰。
霍容与感觉到了自己与这环境的格格不入。
其实,不只是现在。
就算是在前世,就算是他统领着千军万马或是一个国家,能和他私下里熟悉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与他真正交心的,更是只得阿卿一人。
左右目的已经达成,不只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还和她说了好几句话,他已经满足。
往后同在京中,有的是相处机会。
“我走了。”霍容与对秦楚青简短说了句,朝众人颔首示意了下,举步往外行去。
屋内人面面相觑。
这位真是个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点征兆都没。
难怪人人都道敬王不近人情不懂礼数。
可不就是这样?
不过……
人家也很有这样做的本钱就是了。
秦楚青看着霍容与这好似太过自我的表现,却是莞尔。
——又是个擅于统领掌控全局,却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家伙。
因着和故人那些相似之处,秦楚青对他倒是十分包容。看他如此,不禁唤道:“王爷。”
霍容与脚步猛地一停。
秦楚青含笑说道:“多谢王爷相助之情。”
霍容与回头朝她点了下头,道了声“没甚么”,又继续前行。
只是在他转过头的瞬间,秦楚青隐约看到,他面上貌似浮起了一层极淡的微红。得亏了他皮肤白皙,不然就算她这样好的观察力,怕是也看不出来……
王爷的身份搁在那儿,他要走,不论是惊恐的人亦或是害怕的人,都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去送一送的。
秦立谦脸色铁青不愿和霍容与多说话。
身为世子,秦正宁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担起了和霍容与搭话、领着众人送他出门的重任。
好在秦正宁学识颇佳博览群书,性子也极其温和。面对敬王的孤傲气质和沉默态度,丝毫也不退缩,越挫越勇。一个话题霍容与没有理会,他就迅速换了另一个。
当扯到开国元勋、提及镇国大将军时,霍容与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了声:“她很好。”
秦正宁便松了口气。
他正欲照着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