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端午节时,本城的人们都聚在江边观龙舟赛,相隔之间不算太远。在场的太太们,有好几人曾见过秦楚青。
待到秦楚青向她们行礼的时候,先前夸赞她的一位太太赶紧将她扶了起来,说道:“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多礼?”又将那镇上的几位太太和姑娘们向她一一介绍。
寒暄过后,也就都坐下了。
大家显然也十分好奇为什么那个少年会在那个位置。说话间的时候,不经意就会朝那边看去。
但高太太好似不太在意这个。
她只进屋的时候低声和少年说了几句话。而后少年挥挥手,颇为不耐地言语了声,她便自顾自去和女眷们轻声说话了,没再与少年交谈。
有人问起时,她便笑着说道:“这是苏家的公子爷。他自是要在那儿的,大家无需多想。”
旁的,一个字儿也不多提。仿佛坐在上首的那个,并非是个年不及弱冠引人注目的少年,而是本就应在那处的某人,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众人见她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好奇之后,就思量着苏家少年会不会是苏国公府的。可就算那样,高太太也不应当请他上座才是。
不过……瞧着高太太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样,后来连搭话都不曾有。这少年的身份,或许并不像她们想得那么高?
大家暗自揣度许久后,便也没再将这事儿太搁在心上了,继续一同饮茶闲聊。
说着话的功夫,凌太太带着凌嫣儿也行了进来。先前不知母女俩在外说了甚么,竟是耽搁了好些时候。
一进屋,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生了气,凌嫣儿不顾凌太太的示意,嘟着嘴来到了秦楚青的身边,左右看看,寻了空着的椅子挨着她坐下。低头看自己的指尖,半分也不往凌太太那边望。
凌太太本就在头里走,等到发觉凌嫣儿不肯继续前行停下步子的时候,她已经越过秦楚青那边好一段路了。眼见女儿不肯乖乖听话,凌太太暗叹一声,顾不得礼法,退了回去坐到凌嫣儿另一侧,与她轻声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凌太太讲了什么,凌嫣儿始终不停摇头,显然不愿听从。
凌太太便有些动了怒,神色间已然紧绷。
母女俩正僵持着,突然,四周忽地静寂下来。
二人抬头来看,却是苏少爷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她们身边不远处。
高太太忙吩咐丫鬟端了锦杌到他身边。
少年指了秦楚青面前几尺的位置,气定神闲地与她面对面坐了。这才扬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侧首问凌家母女:“听说,你们就是凌同知家的亲眷?”
凌嫣儿轻哼了声扭过头不搭理他,凌太太端庄笑道:“正是。公子可是认识我家老爷?”
“这倒不是。不过,确实听人说起过。”
少年右手不经意地抚向左手拇指处,问道:“你们和敬王很熟?”
凌太太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起。
左思右想,到底不敢惹恼了敬王,生怕说错话传出去,敬王会厌弃凌家,只得如实说道:“不熟,不过才刚见过一次、说了几句话罢了。”
以往的时候,他们都是敬畏地远远看上几眼,并未能和敬王搭上话过。这唯一一次讲话,还是上回敬王主动显露身份的时候,她上前请安所成。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霍玉鸣出了营后,谁都不找,偏会去寻了你?”苏少爷唇角轻扬,“就算他想来荷花宴,也大可以寻了至信之人送他前往。为何旁人他都没有考虑,独独选了你们凌家?”
听他字字句句不离敬王兄弟二人,凌太太不禁暗暗思量。
难不成这人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么几句话的?
还是说,他听闻了前几日敬王来秦家的情形,以为她们和敬王熟悉,所以想借了她们和敬王搭话?
短短几句话间,凌太太的热情已经冷去大半。扬起个四平八稳的笑来,说道:“这可得问鸣少爷或是我家老爷了。他们男人家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
少年哈地一笑,转而问秦楚青:“你觉得霍玉鸣为何会选了她们家来依靠?”
秦楚青回想了下那少年热情而又直爽的性子,默了默,决定实话实说:“不过是方便罢了。”
“嗯?”
“他想来荷花宴,刚好逃到了凌大人处,听闻凌太太要过来,所以寻了她们。”
回想凌太太见到敬王时的情形,既敬畏又小心翼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任何私交的模样。
而以霍容与那孤傲的性子,寻常人想要和他私下里来往,怕是极难的罢!
少年透窗朝外静静地望着院中柳枝,过了会儿,忽地一拊掌,指了秦楚青道:“就听你的!”
说罢,竟是谁也不搭理,只朝秦楚青微微颔首了下,这便自顾自朝外行去。
他走后,屋内的气氛稍稍凝滞了会儿,便复又热闹了起来。
在这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中,凌太太和凌嫣儿再次轻声争执开来。
秦楚青离得近,耳力又好,就算不想听,也能听得颇为清晰。
她稍稍坐了会儿,见那母女俩一时半刻停不下了,便起身出屋。
这园子修得极好。如今正值夏季,各处都可见缤纷色彩,花香更是一路相伴,芳香宜人。
秦楚青闲逛了会儿,心情舒畅了些许,这便想起来父亲昨日让她留意之事。
她正思量着是现在去寻父亲将此事的结果告知为好,还是等到晚上归家后再说,就有一个小丫鬟左顾右盼地行了过来。
一瞧见她,小丫鬟盯着她的五官好生瞧了瞧,又打量了下她的衣着。这下也不乱看了,笑着径直走到她身边,行了个礼,问道:“您可是明远伯府的姑娘?”
待到秦楚青点了头,她便捧上了一个精致荷包,“这是伯爷带来给姑娘的。说是今日赏花,怕是蚊虫会多。戴上这个能好许多。”
今儿一早,陈妈妈就给秦楚青戴了一个香包,也是为的这个缘由。
但秦楚青没料到秦立谦竟是这般小事也惦记着她。
接过荷包,抚过上面精致绣纹,闻着里面透出的淡淡药草清香,秦楚青问道:“爹爹他如今在何处?”
“应当没有多远。伯爷刚才就是在那条道上将东西给奴婢,让奴婢来寻姑娘的。”
小丫鬟说着,朝侧边一个方向指去。
秦楚青赶忙往那边行去。
秦立谦缓步而行,边走边欣赏四周景色。
听到秦楚青在后面唤他的时候,他还当自己听错了。距离那荷包离手,可是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阿青,你怎么来了?”秦立谦欣喜道:“这荷包可还得用?”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行笑了。
——东西才刚到她手里,她哪知好不好用?
秦楚青看到父亲心情不错,对于接下来将要出口的事情,就有些犹豫。
“爹爹,那事儿……算了罢。”
她沉吟了下,说道:“咱们伯府配不上凌家。”
秦正宁早年曾经订过亲。
后来那家姑娘身染疾病,两家便想等着她好了再举行婚礼。谁知没多久,那姑娘病情愈发严重,到最后竟是这么去了。
此后秦正宁未曾再提婚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这事儿在最近才又重新提了起来。
秦立谦绝对不允许老太太插手儿女亲事。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懂得内宅那许多,也不能如内宅妇人那般四处探听。
身为一家之主,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就是一言九鼎定下来的。
见凌嫣儿品貌不错,且和秦楚青玩得十分好,伯爷没人可商量,只得向女儿稍稍透露了下那方面的意思。
他并不是希望秦楚青插手此事。
一个半大的未出阁的姑娘,能做什么?
他不过是想让她留意一下,看看凌家到底有没有给凌嫣儿定亲。
若是没有,他方才好拜托旁人进行后面的事情。
如今听了秦楚青的话,一句‘伯府配不上凌家’,秦立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明远伯府世家大族,功臣之后,怎会配不上一个毫无根基的五品官家!
很显然,应是凌家人心高。在凌太太眼里,伯府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楚青这话说得巧妙,秦立谦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语毕,又忍不住叹气。
其实,以秦正宁的相貌人品家世学识,想要娶妻,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京中贵女除了那几家门第特别高的外,也是随意挑选的。
他和秦正宁最忧愁的,不过怕未来的长媳与秦楚青不和。在他们看来,秦家嫡长媳必须要和他们一样疼爱秦楚青才行。
之所以会考虑凌嫣儿,也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凌嫣儿对秦楚青颇为照顾。而秦楚青往常性子沉默不太爱出门,没有甚么相熟的女孩儿。最近好似十分喜欢凌嫣儿,总和她在一起。
若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嫁过来,应当能爱护秦楚青、与秦楚青和睦相处。
只可惜……
凌嫣儿虽好,凌家却不太好。
凌太太眼界这般高,秦家是供不起的。
见父亲不住叹息,秦楚青忍不住宽慰道:“爹爹莫怕。以哥哥的条件,寻到妻子却也不难。往后回了京,我会帮忙多留意一下的。”
她虽心思通透,却不懂内宅的那许多细节。对这婚嫁一事,还不如明远伯知晓得多,自是不了解父兄到底是因何在考量秦正宁亲事。
听了她那番话,秦立谦只觉得颇为孩子气,不禁哈哈大笑,说道:“你哥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傻丫头。”
最后那十分宠溺的三个字入耳,秦楚青脸上的笑差点就撑不住。
想她太。祖亲封的堂堂长公主!
镇国大将军!
开国功臣!
一代名将!
如今却……
秦立谦看她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不禁疑道:“阿青?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情?尽可以告诉爹爹,爹爹帮你解决。”
看她摇了摇头,他莞尔一笑,“小丫头年岁不大,小心事却多得可以。”
再次被那宠溺的语气戳了心窝,心性坚定如秦楚青,也有些挺不住。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终面无表情地望天一叹。
“真没甚么。您开心就好。”
☆、第37章 赛
与父亲道别后,秦楚青循着原路往先前大家聚集的厅中行去。
刚一迈入屋子,高太太就笑着迎了过来,执了她的手说道:“就差你一个人了!可是等你好久了!”
秦楚青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顿了顿,方才笑道:“不知大家准备去哪儿?”
“不过是为了这赏花宴热闹些,办的一些小比赛罢了。都是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高太太笑说着,与她一同进到屋中。吩咐人给秦楚青上了茶,又命人给她取了湿布巾来净手。
秦楚青不动声色地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暗暗思忖着,谢过了高太太。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凌嫣儿和凌太太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已经不在屋中。
因着此次是荷花宴,举行各种小比试的地方,便定在了园子里最大的荷院之中。
一同去往荷院的路上,大家见秦楚青好似对这些比赛一无所知,就有较为相熟的女孩儿向她大致讲解了一番。
基本上,那些比赛可分为两种类型。一个是趣味性可玩耍的,比如投壶,比如射箭;另一种,是才艺型的,比如赛诗,比如赛字画。
这次女孩儿们将要举行的,便是后面那一类。
荷院最南边是一个极大的荷塘,荷塘旁边建有水榭。
水榭之外,一直到最北端,一排扶桑花一字排开搁放着,将这院子分为大致相等的东西两半。
女孩儿们从西侧的院门进入,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了院子西侧。
大家望望东边空出来的半块地方,有些疑惑。但还未来得及细想,旁边屋子原本合着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走出十几个丫鬟婆子,将一个女孩儿请了出来。
簇拥而出的女孩儿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段高挑面容白皙。略施粉黛,头戴珠翠。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此前秦楚青并未见到她。但看她面上脂粉完好,没有半点瑕疵,便知她这是刚刚梳妆打扮好便来了这边,并未去其他地方逗留过。
“这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儿。”
高太太上前拉了女孩儿的手,眉眼含笑,向周围的太太姑娘们说道:“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只在屋里待着,不爱出门。听说今儿有宴会,来了许多漂亮的姐妹,可算是愿意出来透透气了。”说罢,朝高姑娘点了下头。
高姑娘在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众人跟前,立定,好生行了个礼。
仪态端庄而又大方。
高太太甚是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又朝旁边看了眼。
嬷嬷行了过来,伺候着高姑娘去到一旁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