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你要比谁都坚强。”
他的手触到我的,都是冰凉冰凉,凉得透彻心扉。我忽然冷静下来,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冲他点点头,道:“我们走。”
我真希望这仍是梦,是那个我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一切都没有变,那么真实,触目惊心的在我眼前。
叶子一身红衣,坐在一棵槭树下,是一片的红。可她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一滴血色,两腮无肉,颧骨楞生生地支出来,显得眼睛尤其的大,却毫无神采,呆呆地望向这边,好像在看着我,好像在看着十三,可是其实,她却什么也没看。
一片红叶飘落,她回过神来,伸手去接,却见她的手好似皮包骨般,精瘦精瘦。她举起红叶放在眼前,目光迷离,而后她颓然闭眼,整个人也跟着若无骨般伏在藤椅上,更形萧索。红衣如血,红叶如血,衬着她的脸庞和手臂,让人不忍卒睹。
这是和我手牵着手凡事都要调侃说笑的叶梓么?这是岿然不倒杂草不掉的钮钴禄杜衡么?这是口口声声叫嚷着要母仪天下的熹妃娘娘么?这还是我的叶子么?竟是一个没了血肉,没了感情的女人,那么凄凉,那么凄凉。
我早已泪如泉涌,脚下一刻不停直向她奔去。叶子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我跑,不认识我似的。我猛地扑倒在她膝前,她好像忽然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喃喃道:“桑桑……不是梦……”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叶子,叶子!你竟然独自一个这么黯然神伤这么颓丧消沉,我绝不允许。从前我们要哭要笑都是同步,现在你要痛苦要难受,必须带我一个,凑成抑郁双姝。我回来了,我也再不会走。你要是不清醒,就拉着我下地狱吧!”
叶子终于整个人回到了这个世界里,她抬起身子,盯住我的脸,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桑,你为什么回来?”她停住直喘气,又使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我在心里说过无数次……你走了,就千万别再回头。”说完,泪水已经冲出了她的眼窝。
我摸摸她的胳膊,哭道:“我是压根就不应该走。你这副样子,就是要我回来给你陪葬!”
叶子已经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我一把搂住她,只觉自己似抱着一把骨头,悲中从来,也是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我抬起头来,看向叶子,只见她越发苍白,但神志清明,眼睛再不是毫无焦距,焕发出了丝丝神采,不禁舒了口气。
“桑桑,抱歉了,你流浪不了了,到不了天涯海角了。”叶子扶住我的胳臂,又是累得轻喘口气。
我看着她,握紧她的手腕,道:“只要你在这里,我去什么天涯海角?只有我们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逍遥。亲爱的,还记得么?人生一知己,焉能不足?喜怒皆相伴,无时或忘。”
叶子轻声随我齐道:“携手逍遥行,不离不弃!”她伸出手来,终于拥住了我。我摩挲着她的头发,想大哭,却笑了。
十三仍然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两个,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似乎又变成了雕塑,不是刚才等我的那般僵直麻木,而是飒然挺立,似乎永不转移。
风静静地从身边吹过,轻柔地抚过我的脸,我忽然感到内心的平静,这真正的平静是我多日来没有过的。我曾以为离开这里才能得到的东西,原来恰恰在我身边,早与我的血液融成一体,割不开,甩不去,忘不掉。
那天之后,叶子日渐好转起来。她还是没胃口又没精神,可是一切不由她。她要独自一个躲在房间里发呆?不行!她要在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不行!她要节省口水大半天的对着我都愣愣地不发一言?更不行!
日日我拉她起床,灌她吃饭,拽她上山,逼她说话。胤禛赏的美食不停地运上山来,杂七杂八取乐的小玩意儿也是纷至沓来。我却之不恭,倒真的兴起了年少时的兴趣,大模大样地要材料,打造些羽毛球拍,或者再来顿自助晚餐。
十三曾经颇为忧心地问我:“她这身子骨,经得起么?”
我说:“这个时候,必须折腾她,别无它路。”十三了然,也就配合我折腾。叶子自然知道我们心意,柔顺地听从任何意见,她每日都吃饭,还会随我们野餐,也能摘几片红叶,有时还会酣睡两个时辰,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深深的倦怠。
一天夜里,我从睡梦里幽幽醒来,才发现窗外一片雨声,浑身丝丝凉意。我不由担心叶子,忙起床找伞,到她房前。
推门进去,屋内一片黑幕,我摸到叶子床前,只见她睡得正好,便又摸到窗口把窗子关好,正待出门,又不放心,折回到她床前,想替她盖好被子。谁知她忽然拉住我的手,眉毛紧皱,咬着牙关,嘴里喊到:“小凡!”声音苦楚无比,我只有紧握住她的手。之后好{炫&书&网久,她眉头舒展开,好像要睡着般,可是却终又喃喃出声:“胤禛……”我握紧她的手,她却蓦地收回手去,脸上更形痛苦,索性掉转脸去,半响后终于又睡去了。
我木然地掖好被子,浑身发凉,心中止不住发酸,叶子啊,她在默默消化着多少悲伤?这一切,怎是她一人承受得了?明天,我一定要她告诉我,如果我不能帮她分尝痛苦,又有谁能呢?
谁知第二天,我清晨醒来,便觉得头重脚轻,好像有几百个人在脑子里吵架一般,嗡嗡不停,还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眼睛睁开。我想翻身下床,却一阵眩晕,重重倒回床上。
丫鬟秀吉已在门外请安了,看我这副样子,慌得问道:“主子,您……您怎么了?”
我费力地转头看她,道:“我大意了,昨夜冒雨出去竟然着了凉。”秀吉急道:“奴婢这就去找胡太医来。”她回身便跑出门去。
我倒在那里想,还好胤禛有良心,两个太医在这里守着叶子,我倒沾光。谁知想着想着,不一刻便没了意识……
接下去的时间里,我隐约觉得还是有许多人在我的脑子里争吵不休,男的女的,甚至还有孩子。他们一齐拥过来,各说各的没有停下的架势,而我自己全身一忽发热一忽发冷,每一个骨节都在发疼。我真想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别说话,让我静一下!可是张开了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却有另一个女人怒声一喝,接着所有的杂声都停止了,周围静静的,静静的……真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恍惚里醒来,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好半响,脑子逐渐清醒,我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是夜里,四周静悄悄的,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口干舌燥。
我想动身起床,忽觉浑身酸痛无比,好像刚跑了几万米一般。我凝神思量,回忆起了几个片断,这才醒悟:我病了,昏了,现在醒了。忽然我触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一个男人的手,我马上知道那是谁。
十三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平静得出奇:“醒了?”我点点头:“嗯。”眼镜熟悉了黑暗,看到了他的轮廓印在我床边的椅上。他不动,仍是低低地说,好像对我,也好像对他自己:“我知道你会醒。”我鼻子有点发酸,仍是点了点头:“嗯。”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喝水?”我好像只会说嗯了。他去点了油灯,取回一杯热水,又扶我起身。
灯光不亮,却甚是柔和,十三的衣角掠过我的额头的一刻我忽然发现,这许多年,我们两个兜兜转转,悲欢轮回,几经离散,可终究——仍在彼此身边。虽然难以向对方跨近一步,却也从没再远离一步,无论是谁先转身要走,都还要再回过头来。
十三坐在床边,低头向水杯轻轻吹气。我轻问道:“我昏了多久?”
他瞅我一眼,略含责备似的,道:“到此时恰是九个时辰。”我不禁皱眉:“这番折腾,没想到衡儿没好,我却折腾病了。”想到叶子,我急急地问道:“她……”
没待我说完,十三脸上却浮上一层薄薄笑意,道:“她?你是没看见她!”说着递了水在我手上,续道:“昨天我赶到时,这屋你昏昏沉沉地在床上,一忽儿喊冷一忽儿喊热,那屋胡太医、骆太医正开药方呢,两个人苦着脸好像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当时心里一沉,险些也……”他说到这里,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迅速地又说下去:“可是我这边一碗一碗的药给你灌下去,你却仍是昏迷不醒,昨天半夜甚至说起胡话来。今天早晨,那几个老朽竟还是一筹莫展,你的杜衡姐姐忽然就怒不可遏了。”
我听得眼睛睁大,水都忘了喝。十三止不住笑道:“现在想来才觉好笑。她一直和我一起,在这房里陪你,缩在椅子上,拉着你的手发呆,可怜的什么似的。那时外面太医仍是议论不休,元寿和他们一起商量,不一会儿还有丫鬟掉了水盆砰砰作响,衡儿摸摸你的额头,倏地就站起身来冲到外堂去高喊一声:‘都给我把嘴闭上!’所有声音忽然都没了。她喝道:‘你们不会治,我来!都出去。’”
我咧了咧嘴,道:“必然,那几个老头子小丫头连着她儿子都被吓出去了。嗬,她终于愿意用力气发火了。”十三点头,道:“要不是你当时情况危急,我一定觉得欣喜。后来,她叫了六个小丫鬟烧水打水,这边不停地给你喝热水,又拿了三条被子盖住了你,说是‘发汗’,又说如果救不活你,她就不叫叶子——你叫她叶子,是吧……”
“所以我就活了?”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救命水,有些愕然,又遥想着叶子指手画脚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乐了。十三看着我,长叹一声,道:“你们这两个女人,总算是都还健在。”我笑够了,把水饮尽,道:“十三,她呢?”十三道:“她忙活了一晚上,见你好转,我刚叫她回去睡了。”
我咬咬嘴唇:“想去看她。”
十三蹙眉,伸手摸摸我的额角,道:“还有汗。不行。”我照旧哀求地看着他。他知道拗我不过,叹口气,道:“那得按我的办。”我用力点头。于是,他竟然将三条棉被都像裹baby一样裹在我身上,整整三大层。我想自己一定像一个巨大的蚕蛹一般,只余满头大汗的头在外面。十三边笑边把最外层的被子包紧,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罢推我起床。我哪能动弹,只能斜瞪住他。他更是笑个不住,一时间脸上竟再看不到怡亲王的影子,我看着他久违的笑脸,觉得浑身也那么轻松。
忽然门口也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一看,竟是叶子。她看着我,渐渐敛了笑意,轻声道:“嗨,亲爱的。”
第三部 尾声…一年后
杜衡篇…晚秋
北京的秋天,云淡天高,香山的空气里满满的尽是红叶的香甜。我与桑桑携手而行,一路默默不语,但到寺旁的凉亭下,她停住脚步,冲我像模像样地一福身子,语气恭敬:“娘娘请坐。”我走过去坐下,冲她笑笑。
“我说枯叶娘娘,您有完没完了?整天摆着那个要死不活的笑脸,仗着你自己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不成?算我求你,你哭两声也成,咱换个表情。”桑桑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作出一副夸张的抓狂模样。
“懒得换。”我摇了摇头向山下望去,微风中红叶轻摆,远远看来就如海波荡漾。
“哎,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咱俩第一次来这?”桑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随口问道。
“错,第一次和你来这的可不是我。你忘啦?那天我失恋闹得痛不欲生,在寝室边发烧边抹泪,你却连手机都没带,和一班人郊游去了,你忘了我可记着呢。”我转过身来轻笑说。
桑桑目瞪口呆,半晌才答:“都哪辈子的事情了,我怎么不知道?失恋?你当时失的哪门子恋?”
“上辈子的事情了……”我努力想那时的心境,却再也想不起来失的哪门子恋。
“手机呀,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名词。诺基亚?摩托罗拉?还有什么来着?”桑桑一拍桌子,“三星!”
“联想,windows;笔记本,三个代表,八荣八耻,考试周,你的线代,我的语概,哎,我说这离中关村购物广场可不远吧?”我听到诺基亚和三星,彻底眩晕,脑子里多年没想过的东西一股脑的就冒了出来。
“不远,待会咱俩下去坐331在我们校东门那下,一起走过去就成。”桑桑想了想说。
“打车过去行不?要走那么远。”我也随她一本正经。
“娇气!”桑桑白我一眼,“你出钱啊你?”
“凭什么我出?一人一半!”我瞪回去。我们对着看了半天,突然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恍惚间仿佛山下就有331,而叶梓和桑璇还不曾识得愁滋味,留在十八岁的尾巴上,有大把的花样年华。
“总算让我有了点成就感,”好容易停了笑声,桑桑望着我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如何笑呢。”
“这些事情,我一度都不敢回忆。当初刚到这里,每天晚上守着根破蜡烛,想自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