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在水上漂流,一天也走不了多远,一般也就是三四十里地罢了。八百里水路,从长白到安东,顺当的话,也得一两个月,要是水浅的话,有的时候就得三个多月。他们这趟排还算不错,这时候江水汹涌,水流也急,走的还不算慢。
站在木排之上,随着木排的起伏,人也是跟着上下起伏摇摆。那些头一回上排的初把儿们,有的适应不了这种颠簸,有的忍不住吐了出来。云雪倒是还好,没什么感觉。
别看已经是四月了,天气暖和。可是这江排之上,江风阵阵,再加上江水寒气依旧很重,所以人站在木排上,依旧感觉不到温暖。云雪身上,还穿着薄棉袄呢,都感觉被江风打透了。
正松回头看了看云雪,“要是觉得冷,你就再穿上件衣服吧。”
云雪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再穿行动可就不方便了,这江上,得时刻注意呢。没事,一会儿就适应过来了。”云雪笑了笑,看向前面。“今天,咱们应该能到长白县吧?”
“嗯,差不多,到时候还得靠岸,进县城里多预备些吃食呢。”正松毕竟是跟着放了两次排了,能懂的多一点儿。“一般每到一个大地方,咱们都会靠岸进城买些东西的。咱们不是每一次都能停到城镇边上,大多的时候,其实都是住在荒郊野外的。所以每一次都得抓紧时间预备东西。”
“小雨,过来烧些热水,给大家伙弄点热水喝,这江上太冷了,让大伙儿都暖和一下。”孙长海在前面喊着。
云雪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朝着第二副排跑去。好在她的身手不错,再加上董老爷子所教的功法,身子轻灵。只见云雪在木排和木排之间跳跃着,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来到了第二副排上。
木排之上,都支起了花棚。这花棚,就是用木头,下面削成尖尖的,使劲插到了木头缝儿里头。几根这样的木头支起一个花棚来。花棚里头,自然是众人晚上睡觉的地方。而第二副排上的花棚,里面放着他们的一应用品,诸如吃食、柴禾、锅碗瓢盆等。
自然了,还有几个炉子,木排之上,不可能直接点火的,只能用炉子。
云雪把炉子点着了,上面坐上一壶水。等到水烧开了,灌到另外一个小点的壶里,然后重新再坐上一壶水。云雪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拿了个二碗,去给大家送水。
“孙大叔,喝水。”云雪在碗里倒了大半碗水,递给了孙长海。
孙长海接过碗,喝了几口,随手又递给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再喝了几口,这一碗水也就没有了。云雪再倒出来一碗,给了前面的钱明远。
“别说,你这身子可是够灵巧的,我看着就像只狸猫似的。小雨,你倒像是生在江上一样,就是干这行的料。”钱明远一看云雪的身手,不禁赞叹道。“董老的眼光真是不错,你以后一定能像董老一样的。”
云雪笑笑,也没说什么,转身再去给别人送水去了。只见她两手都拿着东西,可是行走在木排之间,如履平地一般,脚下那起伏的浪涛,竟是半点也影响不了她的步伐。
钱明远摇摇头,这个小雨若是个男子,只这一趟江排回去,明年他就敢让小雨当头棹。可惜啊,她毕竟是个女孩,木排这一行,终究不适合她来干。钱明远心中觉得可惜,忍不住叹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云雪就在花棚里做了饭菜,然后大家轮换着吃了饭。等到傍晚的时候,木排停靠在了长白县的县城外。钱明远带着几个人,去了城里采买东西。而云雪则是在岸边烧火做饭,伺候众人的吃喝。好在这些活儿她在山上也都干惯了,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只是锅有点小,她焖了两锅米饭才够吃的。
晚上的时候,大家就睡在了花棚里头。这里面特意用木板搭了个像床一样的东西,人铺上行李,就可以睡觉的。正常来说,这一间花棚,可以睡三四个人,可是云雪哪里肯和别人睡在一起啊?好在钱明远和孙长海都心知肚明的,也就放任她自己睡一间。
云雪躺在那木板之上,初春的夜晚,寒气逼人。即便是睡在被窝里头,也是一样感觉不到热乎。她只能将身子蜷成一团,把被子全都裹在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算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云雪赶紧起来做饭。自然是不可能蒸饼子的,依旧是米饭,菜也只是咸菜而已,大家依旧吃的很香。吃过了早饭,他们又继续前行了。云雪没敢喝水,她担心喝了水,到时候在木排上没法解决。这个可不是在山里,随便跑到哪个树丛的后头就能解决得了。木排上头,人家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在干啥。到时候,她要怎么跟人家解释自己是蹲着的?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是女人么?
于是,云雪的苦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她白天真的很少喝水,也就是晚上,才能喝点水。为了自己的身份不暴露,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江排在漂流第三天的时候,路过了十五道沟的前面。云震和云霖他们,以前就听父亲说过的。所以这一天,就站在江边上等着。远远地,看见上游有木排来了,几个孩子都十分的兴奋。“大哥,你看那上头,都穿的一样的衣裳,咱们上哪去分辨哪个是大姐啊?”云霓嘟着嘴说道。
“大姐能看到我们就行了,咱们不能乱喊,到时候让人知道她是女的就不好了。”云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道。
云霓也只能嘟着嘴,很不情愿的点点头。她也明白,自古江排之上,很少有女人的。大姐能够上江排,还是有人照顾着,这要是身份暴露了,弄不好就得被撵下来了。
江排越来越近了,云震眼尖的看见,在中间的位置,有一个人个子略微矮了些,正朝这边看过来。他低声的说,“大妹,你看中间的那个,个子有点矮的,那就是大姐。”
云霓凝神一看,果然,那身形像极了大姐。她朝着江排挥了挥手,忍着没有喊出来。
云雪站在江排之上,正朝着这边看呢,这里是她的家乡,她怎么可能不看?可是没想到,江边竟然站着自家的几个弟妹。他们正在朝自己挥手呢。云雪觉得,眼睛有点不太舒服,嗓子里像是有东西堵着。她也只能朝着岸边的人,挥了挥手。
江水一直向前奔流着,江排随水,也是瞬间就越过了云霖等人的视线,漂向了远方。云霓看着大姐远去的背影,扑到大哥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好了,不哭。你这个样子要是被大姐知道了,她会难过的。”云霖揽着妹妹的肩膀,轻声的安慰着。“明年咱们绝对不许大姐再去放排了,不管以后日子过得穷也好,富也好,咱们都不让大姐再去吃苦受累了。”
云霓吸吸鼻子,抬起头来。“好,大哥可要说话算话,咱们一家人,就是苦死累死,以后也不让大姐去受这份罪了。”
云雪站在木排之上,双手用力的握着前面的大木棹。她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哭了出来。
“小雨,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吧,这里就咱们两个。”正松在云雪的身边轻声的说道。
云雪摇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扯出一抹笑容来。“没事的,正松哥,我挺好。咱们还是好好地看着江面吧,从这里往下,江水可就是不平静了呢。”十五道沟到十四道沟的中间,有一个地方叫做门槛哨,那里十分的险要,他们必须的时刻注意着才行呢。
☆、59。第59章 门槛哨
所谓“门槛哨”,乃是江排在鸭绿江上,遇到的第一个大的哨口。之前的也会有一些哨口的,但是并不是十分的险要,很容易就能过去。这门槛哨,顾名思义,就是江里的礁石突起形成了一道像门槛一样的哨口。那门槛高出水面很多,只在靠近右边的地方,有一个窄窄的出口,木排也只是堪堪能够过去。
江水被凸起的礁石堵住了,水面一下子涌起了老高。而那个小出口出,水浪打着旋儿的向下奔涌着。
木排行到此处,孙长海大声喊道,“拉开距离,抓紧了木棹,千万别撒手。”话音刚落,前面的头排已经到了哨口。木排被水浪涌的老高,几乎离开了水面。接下来,却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云雪和正松,在第八排上,两个人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大木棹,眼睛盯着前面的激流。果然,木排同样被大浪涌起,飞上了空中。接下来,却又被浪头一下子打入了水中。扑头盖脸的水浪,直接就把云雪给淹没了。云雪双手用力抱住了木棹,口中憋了长长的一口气,就这样在水里坚持了能有半刻多钟。
胸腔里,有股要炸开了的感觉,这是憋气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就在云雪觉得自己要憋不住的那一刻,木排从江底浮了上来。云雪这时,才能换了一口气,舒缓了一下胸腔的憋闷。此时的云雪,已经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了。水从头上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头上的斗笠,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小雨,你没事吧?”正松也是气喘吁吁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云雪是否安好。
“没事,我还好。”云雪也是大口的喘着气。这门槛哨,还真是不愧为鬼门关啊。
等到所有的木排都过了门槛哨,孙长海立即清点人数。还好,刚刚大家都很听话,倒是没有人受伤或是消失不见。这门槛哨,经常有人因为憋气时间长,最后松手的。那样的话,也就直接被大浪冲走,再也别想上来了。
木把们都是好水性,可惜再好的水性,遇上这样的大浪,一样是白搭。
“都打起精神来,这才是咱们过的第一个难关呢,接下来,有的是关口等着咱们。想要平平安安的到安东,就得眼睛不错珠儿的盯着这江面,万一有情况,后悔都来不及。”孙长海高声的喊道。
鸭绿江上的哨口,哨哨险要,哨哨都是鬼门关。一个不小心,就得去跟阎王爷报道,成了江中鱼儿的食物了。众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是暗自警惕,这可不是小事,一定要千万当心才行呢。
木排在江中漂流,江的两岸,左面是高骊,右面就是大周的疆土。可以说,他们这木排,是在国界线上行走的。
刚刚闯过了一道鬼门关,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惊魂未定。这时,李庆祥却在中间高声喊着,“哎?直到为啥咱们大周和高骊是以鸭绿江划开界限的么?这里头,可是有典故来着。”他知道,众人如今心里还都有些后怕。若是不能将心中的恐惧消除,下一次遇见险滩恶哨,有的人怕是会畏惧的,于是就开口讲起故事来。
几个今年头一次上排的初把儿们,一听李庆祥又要讲故事了,还真就是十分有兴趣的朝着他喊道,“李大叔,快给我们讲一讲吧。”
李庆祥手里抱着大木棹不撒手,脸上带着十分得意的微笑,“话说在唐朝的时候啊,有一员猛将,叫做薛仁贵。那时候薛仁贵征东,攻打高骊。这个薛仁贵啊,那可是用兵如神,直接就把高骊打败了。当时高骊就赶紧臣服,可是这划国界的时候啊,两国起了争执,不知道从哪算好。于是薛仁贵就举起手里的弓箭来,说道,我这箭射到哪里,哪里就定为国界。”
李庆祥慢慢地给大家讲着故事,云雪前世,也是听过这个的。不过,她不好出言打扰,只是微笑的听着。
“这薛仁贵,那可是力大无穷啊,只见他弯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这箭呢,就飞啊飞的,眼瞅着要落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射到了一只狗的屁股上了。那狗屁股上疼啊,就一个劲儿的往前跑,一直跑到了这鸭绿江。那狗会水啊,就从江水里游了过去。结果呢,这两国的国界,就从鸭绿江这分开了。从那以后啊,高骊人对狗可就是恨之入骨,你没看见那些个高骊人么?他们最爱吃的,就是狗肉,他们这是在泄愤呢。”李庆祥不急不慢的给大家讲着故事。
故事的结局,出乎意料,大家就全都笑了。一时间,江排之上,全都是笑声,仿佛刚刚经历的险情,根本不存在。
云雪也跟着笑了笑,这个故事,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的,只是人们编出来的罢了。但是看着大家的开心样子,云雪自然是不会说啥的。她看了看天色,然后就去做饭了。
江排上的日子,更加的枯燥单调,每一天都是一样,只是每次遇到的险情不同罢了。江排之上,说话做事,都得十分的注意,有很多的讲究。比如说筷子不能横放在碗上,吃完饭,筷子是要并排放着,不能分开。吃鱼的时候,只吃一面,另外一面不吃。还有说话的时候,也得注意不能说翻、散等字眼。
几个刚上排的初把儿,在大家的教导下,慢慢的记住了这些规矩,并且认真的遵守执行着。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不少,云雪如今每天晚上,都是打坐练功。她发现只要一练功的话,身子里面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