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奚落尉迟香言的机会。 这次也不例外。尉迟香言嘴边有一道疤,便是盛妃让人掌嘴留下的。
不过,这回盛妃倒是收敛许多,时不时朝梁荷颂笑看来,温婉又可人,让座上的其它妃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对儿死敌,何时这般要好了?
“解读得很好,嗯……”“你也不错。”孝珍太后对各妃嫔点评。刚到余秀玲的时候,不想太监报了一声“皇上驾到!”。
厉鸿澈来了。
众女参见之后,厉鸿澈坐在孝珍太后身旁的位置,离他最近的是淑贵妃和盛妃,其次才是长些的珍妃、韩贵嫔等人。梁荷颂比起来算是最新一拨进宫的,位分也只是贵人,就排在靠近末位的位置。再往末,就是曾经与梁书敏和江贵人交好的李才人。
“皇帝怎么想着来了?”孝珍太后道。
淑贵妃平时见着厉鸿澈次数不多,这赏诗会又是她一手操办的,能被皇帝看到自己的功劳以及诗词才干,是以很高兴:“是啊,皇上政事繁忙,怎地有空来听我们这群女子说”
“你们继续,朕只是来旁听的。”
淑贵妃:“皇上满腹诗书,连黎大学士都曾自言惭愧,让臣妾这帮女子如何好意思开口呢……”
“无碍。”厉鸿澈说着,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末座的梁荷颂处,柔了些。
淑贵妃顺着厉鸿澈视线看去,正巧看见梁荷颂颔首低眉,如桃花含笑。二八年华的女子,颜色又生得极好,确实比她这样的女人吸引目光……
赏诗会继续。
淑贵妃吟诵了几首桃花古诗,赢得一片赞誉,厉鸿澈也说了好。
梁书蕙被永禁四宝斋了,除了淑贵妃与少数两个妃嫔外,只有余秀玲最得太后喜爱。盛妃文采一般,但娘家厉害,孝珍太后也象征性的说了几句。
“嗯……读得不错。”孝珍太后点头,忽想起……“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太后娘娘,嫔妾余秀玲。”余秀玲低眉顺眼温婉道,她还准备了另外一首词,“嫔妾还……”
“你是才人,为何会坐在贵人之前?”
厉鸿澈这一问,众人才反应过来。是啊,梁荷颂已经封了贵人了,且还赐了封号,“曦”。
余秀玲一下就慌了,她方才一直想着赏诗会如何表现,竟稀里糊涂的没有想起来。梁荷颂,竟也不提醒她!
“皇上,余才人染了风寒,这位子处恰好对着月门风口。臣妾又怕热,所以方才就主动和余才人调换了位子。”梁荷颂笑言。
本来紧绷的气氛,在那嫣然一笑中,仿佛烟消云散。
“皇上,这是好事啊,看曦贵人对姐妹多友爱,后宫妃嫔本就是一家姐妹嘛。”盛妃这次竟然抢在了淑贵妃之前,说了她的话。不禁引来淑贵妃、太后等人侧目。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唯独从盛妃嘴里说出来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啊……
“盛妃娘娘说得是。正是这个道理。”
梁荷颂道。
厉鸿澈本也是看梁荷颂坐在末端,以为她受了欺负才说起的,既然是她自愿,就不必深究了。
顺序到了梁荷颂这儿,各个人的目光都不禁瞟来,她们可都记得,这是个不识字没文采的主儿!是以都静待她出洋相了。
梁荷颂拿起纸张,余光瞟了一眼一圈儿等待她出丑的嫔妃,唯有尉迟香言和余秀玲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尉迟香言见梁荷颂迟迟不开口,以为她定是认不得字,忙低身对厉鸿澈以及孝珍太后道:“皇上、太后娘娘,嫔妾想起来了,曦贵人两日前手上有污物揉眼睛,染眼疾,恐怕看东西不方便。”
孝珍太后眉目稍动:“果真?”
厉鸿澈目光在梁荷颂身上漂了漂。
其它妃嫔则是暗暗讽刺的笑,小声交头接耳。“倒真是巧了,早不眼疾晚不眼疾,偏偏今儿个就得了。”“可不是……”
“香姐姐,我的眼疾今早已经好许多了,无碍。”梁荷颂站起来,倒是让旁人意外,不过也乐看她怎么个死法。
梁荷颂展开诗轻声念:“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荡女萝枝,半挂青天月。不知旧行径,初拳几枝蕨。三载夜郎还,于兹炼金骨。”
她念得慢,该停顿处停顿,该咬重强调已经的地方,也突出了。与其他人光是注重念诗仪态之美的一比,仿佛就更胜一筹。而后,她又将意思解读了一遍,每句清晰,一词不错。
孝珍太后一愣。当然愣住的,自然不止孝珍太后一人。
洋相呢?
没看着啊!
“念得不错,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好。读诗书本就不是跳舞唱词,需沉稳避免高调。你,做得很好。”厉鸿澈的话让众人回神来。
“谢皇上夸赞。”梁荷颂扶了扶身表示谢,起身时与厉鸿澈眼神相触了瞬间。记得这首诗,是去年厉鸿澈逼着她背诵、默写的。
孝珍太后点头夸了两句,确实念得不错云云,大抵是卖厉鸿澈面子。
本该从梁荷颂过去,轮到到李才人了,这时在太后身边捏肩膀的莲儿,轻声道:“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莲儿听说曦贵人最近勤奋苦读,会的诗很多呢。太后若喜欢,不若让曦贵人娘娘给太后娘娘诵两首?”
莲儿算盘打得好,她听人说过,这个曦贵人是个空瓶子,恐怕还不如她。
梁荷颂眼神一厉朝莲儿看去,又渐渐被柔和覆盖下。
“哦?”孝珍太后朝梁荷颂看来,“既然如此,那曦贵人,你就再吟诵一首桃花诗词给哀家听听吧。”她也想看看,到底梁荷颂是不是作了假!
桃花诗词,今次的赏诗会就是以桃花为主题,都找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桃花诗。哪怕有,也是长篇大论,梁荷颂那白丁,定然记不得。众人笃定梁荷颂这回没折子了。
尉迟香言与余秀玲对视一眼,都是着急,却又没办法相帮,不料——
“是,太后娘娘……”梁荷颂淡道,“那……嫔妾便吟诵一首,唐寅的《桃花庵》吧。”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下略)
这是一首很长的诗作,梁荷颂吟诵完,解释了一遍意思,解语也是诗情画意,毫不逊色。
若说之前众妃嫔还以为梁荷颂是侥幸,抑或淑贵妃怕她再次出丑、尴尬,偷偷将准备好的特定诗词塞给她,作了弊,那这一回就显然不是了。这么长的诗作,背下来需要功夫!不太像假。
孝珍太后也是奇怪,难以相信,又让梁荷颂背两首。
梁荷颂又背了一首罗隐的《桃花》。
“太后娘娘恕罪,其它的桃花诗众位姐妹已经度过了,嫔妾实在江郎才尽,背不出了。”
席间隐约有得意、幸灾乐祸的目光,看来多半有问题,作弊了。接着便是巧妙地落井下石:“梁妹妹饱读诗书,又何必谦虚呢?”“是啊,太后娘娘也不常让人吟诵,曦贵人你就莫要藏着掖着了。”
“太后恕罪,嫔妾实在背不出了……嫔妾,嫔妾便随便作一首打油诗,滥竽充数吧,不知太后可愿放过嫔妾?”梁荷颂正经恭敬道,那“放过”二字,在长辈听来却又有些俏皮,拉近距离。
孝珍太后只觉之前听了半日陈词滥调,到梁荷颂这儿却惊喜不断,面上略有春风:“好,你作。”孝珍看了一旁时不时看梁荷颂的皇帝,道:“若作不好也没关系,左右都是咱们宫里自个儿赏着玩的,入不了史册。”
梁荷颂略微沉思了沉思,乍见风吹过,吹落几片红花瓣儿,落在远远坐望她的厉鸿澈黑发披散的宽阔肩膀上。
略作了沉吟,在数十道紧迫目光中,梁荷颂对着远坐的厉鸿澈,樱唇轻启:
“雪过乾坤未见芳,雨戏枝头暗点妆……”
此时风更盛,仿佛一场落红之雨飘洒而来。衣裳华贵的众妃嫔沐浴着花雨,不禁抬头。
“风来挽香惹人看,飞红千片点白裳。”梁荷颂吟了后两句。“题目便叫,《桃踪》。”
梁荷颂的本就长相娇美,若桃花夭夭,声音清脆柔美,句句吟来,加上这应景儿的落红之雨,仿佛一场关于美的盛宴,刹那间奇迹般出现眼前!
没有人说话,都在看着这落红雨,以及回味着诗词的意境。
风弱,花落,梁荷颂的诗,说完了。
众妃嫔看着梁荷颂,整个已经呆木了,大睁眼审视着,皱眉疑惑。
“《桃踪》?好,好个“桃踪”!”厉鸿澈看了看自己的白底绣金龙纹的衣裳,“多谢颂儿为朕作的这首诗。朕,很喜欢。”
众女这才反应过来,在座的,只有皇上的衣裳是白裳。这诗,不光应景了,还把皇上也给哄了!众目睽睽之下献情诗,争宠啊!
多少双眼睛,冒酸水了。
梁荷颂对厉鸿澈回了一个微微笑。这是她交的作业。
66。恩宠?恩宠!
“雪过乾坤未见芳,雨戏枝头暗点妆。风来挽香惹人看,飞红千片点白裳。”
孝珍太后呢喃琢磨了一回,品读着其中韵味,面上笑意越发灿烂了,连连对梁荷颂赞叹。
“看来这一年曦贵人没有歇着,确实很勤奋!文采也是不一般了!来来来,到哀家身边来。”
梁荷颂得了厉鸿澈应允的眼神,到孝珍太后身边去。
淑贵妃忙命人准备了凳子来,给梁荷颂,自己主动让开一个位置。梁荷颂本是觉着不妥,不想坐那里,奈何淑贵妃非要客气热络如此,孝珍太后也让她坐了。
“取笔墨。”
厉鸿澈吩咐,亲自将梁荷颂那首诗写下来,并泼墨为桃枝,点朱为桃花,水墨渐变,仿佛树下人影成双,隐隐约约的犹如隐在神仙山中的眷侣。
画写完毕,厉鸿澈命人表起来。
“一份送去双菱轩,另一份留在乾清宫。”
厉鸿澈说完,立刻有太监来取。
众妃嫔看在眼里,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亦有少数久了看淡了、死了争宠心的,静坐着。
这一通事儿,倒是让急于先后宫一步讨好皇上盛妃迷糊了:皇上不是梁荷颂那个小蹄子么?怎地……到底哪个是皇上呀……
淑贵妃接过诗画,颊面染起淡淡笑容,端庄大方,赏析道:“皇上书法,世上少有人及,画作更是堪比古来大家,配上妹妹这诗、这貌,当真是珠联璧合、美不胜收,定然为后世赞誉。”
这赏诗会是孝珍太后带头搞的,若是这诗画真能记载流传了,她亦能添上一笔书香美名,是以笑得合不拢嘴,寒腿也不痛了似的。
余光将孝珍太后面容尽收眼底,淑贵妃缓声道:“这首《桃踪》,倒是让臣妾想起宫中流传的一首无名诗,与桃踪意境倒是有两分相似。”
淑贵妃启唇吟诵:
“折柳摘花桂树下,花作颜色柳作腰。秋霜冬雪颜色变,莺莺燕燕飞凤巢。”
淑贵妃吟诵完,自然能迎来三三两两妃嫔称赞。“这两首诗确然相似呢。”“是啊……”
但,孝珍太后听了却脸色一变,春风化作阴云,骤然失了雅兴,对梁荷颂那首诗更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只字不提!仿佛恨不能今天没有发生过此事般!
气氛骤然沉凝!
淑贵妃优雅落座。厉鸿澈所有响动听在耳中,未动声色,让人去了披风来,给梁荷颂披上。“你最近身子要紧,尤其要注意,莫着凉。”
厉鸿澈对梁荷颂的关心恩宠,引来席间众女暗暗侧目,都暗暗体会着那句“身子要紧”的深层含义。
梁荷颂只觉那些视线刮在身上,跟匕首一般锋利!好在她皮骨皆厚,不至于刮伤。
孝珍太后说有些乏,剩下的几个才人就不必再诵读了。今年赏诗会多加了一项内容,太医院藤九的得意宠徒莲儿,为众女调配了一道养颜的玫瑰花露茶。
其实这是藤九所创,是莲儿先拿来讨好太后了。
茶上,各人端杯品尝。
茶水清澈可见底,微微泛着绯红。梁荷颂端杯瞟了一眼,唇角蜷了一丝笑容看了给她倒茶的莲儿一眼,后,将茶饮了一口。
莲儿见状心有胆怯。之前在门口她说闲话,正好被梁荷颂撞见,暗暗有些担忧。
赏诗会差不多结束了,正要散席,忽然——
“啊,我……”梁荷颂轻呼了一声,虽然没有高声,却娇容微微扭曲,让人心疼。
“哪里不适?”厉鸿澈忙照看。
“肚子……疼……”
藤九立刻被招来,给梁荷颂把脉看诊。
“藤太医,我身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