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遭雷金锤击向胸口的延维,一脸困惑,模样似极了正在发问“什么东西飘到我胸前?树叶吗?”,她挪动视线,望向抵在胸口的闪亮玩意儿。
雷金锤失效?
围观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水幕没映出凶手痛苦哀号的容貌,谁都无法接受。
鲎人与鱆医面面相觑,对此刻情景感到无措,只能转向西海龙王。
只见龙王拈胡沉默,迟迟没下达第二道指令,他们也仅能静待,静待是否该要执行第二记的补敲工作。
延维眨巴着双眸,身躯正轻飘飘似的,什么毒发之痛、刀捅的伤、禁咒蛇的牙洞、鞭子的抽打……距离她好遥远,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不像是属于她所有,意识与它是分离的。
她知道身上处处有伤,偏偏一点也不疼。
一点也不疼……
一点也……
意识猛然坠回身体,被迫两者嵌合,轻飘感瞬间抽去,毒发之痛、刀捅的伤、禁咒蛇的牙洞、鞭子的抽打……如凶狠恶浪,扑袭而来,全数一并发作,教她麻痹的毒性退去,所有该尝的痛楚,一项一项一项凶猛侵占意识——
毒的绞痛,没入体内的刀伤,咬得肤肉模糊的喉间牙洞,皮开肉绽、热辣辣烫人的每一道鞭痕,以及——
雷金锤的袭心剧痛!
一道幽蓝电芒,在她心窝口钻窜飞驰,“滋滋”声锐利刺耳,突猛间,一记闪雷惊破,轰然巨响,广场隆隆震荡。
她张嘴尖嚷,满满一口腥红,呕染海水,蓝中掺艳,如火红的烟,融化于空气中,先是深浓,又逐渐被海水冲淡,然后,又有新的血烟,由惨白唇瓣间,不停、不停发溢满出来……
鱆医见状,立刻一手紧扣她下颏,迫使她无法闭口,其余几只手,忙碌灌食护命药粉汤剂,不让她死去。
好痛!好痛好痛!
药粉汤剂被她不停呕咳的鲜血吐出,鱆医强硬再喂。
巨大水幕,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疼痛欲死的神情,她狼狈吐血的模样,她求死不能的惨状。
那道雷,像是劈在狻猊心上,痛到心脏要碎裂开来,嘴里咬破了含毒的鮻鳞,也麻痹不了心口阵阵的紧缩绞痛,口中尝到血腥味,不知是鮻鳞划破舌,或是牙关咬得太紧太紧所致……
耳边,爆出围观人群的鼓噪叫好,刺激着胸臆翻腾的怒意,多想不顾一切,直接冲到场间去抢人,但,不行,真的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都忍不住,想想若抢人失败,她还得受这种罪四次!
狻猊用尽力气,闭上双眼,不去看水幕中教人难忍的情景。
不会有下一回,他不会让她明天二度被押进大广场,面临被围观、被叫骂、被惩处的窘境……
只痛一次。
他只让她痛这一次。
也只让自己,痛这么一次。
烟华(下)
内容简介:
唉,这个小疯子,其实是小傻子吧
看起来坏,实际上嫩,乍见时觉得任性难搞
看穿了以后,才发现她纯真得很
心眼就那么一点大,坏把戏也只有那两招……
他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抱着无聊解闷的心情
对于自动送上门来的乐子,他没理由白白放过
她想作戏,他乐于奉陪;她惹事生非,他当作消遣
反正他是龙子中最为阴险、最笑里藏刀的一只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没了毒针的蜂、缺了牙的小豹
使出来的伎俩也只有娃娃等级,压根儿不足为惧
可即便是城府深密如他,难免也有失算的时候
当她为了赌一口气,为了与他争个输赢
居然不惜把性命也给押上,他才悚然惊觉──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已在他心中占据了位置!
如果可以选择长相厮守,他自然不会放她走
只可惜天人早有预言,他的命格注定护不住所爱
倘若硬将她留在身边,两人的下场非死即疯
所以他强迫自己放手了,割舍了,把真心彻底隐藏
怎知如此刻意闪躲,却仍抵挡不住命运的捉弄……
第一章
延维又被挂回石牢墙上。
呼吸浅浅的,微弱的,胸口细微的起伏,若没近些去瞧,几乎快要感觉不到。
但她是活着的,鱆医用尽办法,达成西海龙王的命令,护她不死。
石室里,不像昨目,多人出入,都想趁她还未受重惩之前,以他们认为痛快的复仇方式,来替云桢讨些小公道。
今天见识雷金锤威力,众人终于明白,暗地里拿匕首或细鞭教训她,根本是便宜她了。
龙王英明,对付杀害少主的可恶女人,果然要处以雷金锤极刑,才能消众人之恨,明日再来一回的处刑,众人欣然期待,无暇再对她做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报复。
静。
熏炉中,吐着妖袅烟香,嗅者昏沉胶力,用以让她安分休息,无法挣扎、无力叫嚣,更别妄想逃离,只能被迫养足体力,迎接明日相同的大刑。为此,鱆医连仙丹都不吝喂她吃上半颗。
雷击之后,是焦焚一般的痛楚,在胸臆里翻滚,那股麻痛,找不到出路,便只好在她心窝深处,胡乱冲撞,似极了要狠狠撞出一个洞,一个让它能奔窜出去的途径……
她没有办法承受第二次,她一定会死,光是想……明日再被蟹人扛上广场石台,她就怕得要死!
还不如死掉算了,死了,他们爱怎么鞭尸肢解,都随便他们了,那时她没知没觉,不像此时,生不如死。
咬舌,对,咬舌自尽,是她目前唯一能自我选择的死法……
牙关颤颤打开,被大量药粉给喂得红肿的舌,抵向牙间,使劲嚼下——
使劲……再使劲……再再使劲…………再再再使劲……
不行……她连嚼烂一块肉都很难,贝齿软软无力,就算放颗甘草瓜子在她嘴里,恐怕也咬不破瓜子壳吧……
呜,若早知道折返龙骸城的下场会是这样,那时平安逃回情侣退散楼后,就别再回来救狻猊……她向来好爱惜自己的生命,总是把命摆在第一位,只除了那回逼狻猊归还言灵,拿性命当威胁筹码外——压根吃定狻猊不会眼睁睁任她玩掉她的命——她没有哪次轻贱过活下去的权利,谁的生命也比不上自己的重要……
然后,把现在的遭遇,留给狻猊代她尝吗?
……西海龙王,会这样迁怒吗?
本就低低垂着的螓首,又更沉了几寸。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恶劣念头,被无形的柔荑,挥赶驱散。
没有早知道,就算早知道,恐怕也改变不了她的冲动,她回情侣退散楼后,以狻猊之名写下多少替身纸人,那时她会不知道再折回龙骸城是件多蠢的事吗?
当然知道,明明知道还是去做了,谁会同情她呀?!
活该。
与其想些不可能变更的现况,不如再努力认真嚼断舌头,比较实际。
她嚼……她嚼嚼嚼……
她太专心于欺凌自个儿的舌,忽略有人踏进石牢。
“自尽是很笨的事,如果我一路闯到这儿来,迎接我的却是一具尸体,我会很失望。”以及,伤心。
比声音更早一步到来的,是一只扣在她双颊的手掌,制止她企图咬舌的举动。
近近贴在她鼻下的掌间虎口,有着熟悉的烟香,窜入她鼻内。那香息,清明了浑沌的神智,也让她忘了身上的伤、心上的痛。
毋须谁来扳开咬舌的牙,她惊愕张嘴的憨样,久久无法恢复正常,雷金锤引发的雷电劈击,也劈不出她这等瞠目结舌的蠢表情。
鼻子先闻着了香,双眼才意识到去确认来者是谁。
是满室的飞烟拟造出的虚影?
抑或,她已经被雷电劈傻劈笨,终于……疯掉了?
不然,怎会看到狻猊站在这里?!
“别再咬舌了,小乖。”说着话的狻猊,任凭她眨眼几十次,都没有消失不见。
脸颊上,轻轻抚贴的掌温,同样存在,触及她脸上狼藉的伤口时,疼痛,真实无比。
“你……”她声音沙哑,禁咒蛇仍缠在颈上。
“我是真的,不是幻影,你瞧。”狻猊一探手,擒住盘踞她喉间的蛇头,倾注言灵之术:“松开。”
蛇身果真在几记扭动下,由束卷转为松软,轻易被狻猊取下,捏昏在手里。她呼吸顺畅许多,肺叶贪婪吐纳,他转而准备替她拔除寒冰钉,在那之前,他喂她吃了一片鮻鳞。
“含着也行,痛到忍不住,咬破咽下无妨。”他说。
“你……让我吃什么?”她问,一边乖乖含下,没有吐出。
“被你害得很凄惨的那条小鮻金鳞,鮻鳞的毒,可以短暂麻痹知觉。”他朝她笑,脸孔靠得很近,气息炙热喷肤。
她看他看得失神,他下一步动作已快狠准接续,趁她分心,连取四根寒冰钉,然而再迅疾的速度,仍避不了冰钉黏沾在皮肉上,瞬间抽离的拉扯撕痛。
她抽息,口中鮻鳞碎了满嘴,高举许久的酸软双手,被他扶下,五指捏揉她僵硬肌理,要让遭寒冰钉冻伤的双臂,尽速恢复温暖和通畅,更迟些,她的手臂就废掉了。
“你……你也是被西海龙王……抓到这里来的吗?我明、明明已经骗过那面镜子……叫自己不许把你抖出来……我有藏好呀!他……又折回去逮你是不是?”延维混乱地说着。
狻猊得到了他想要的解答。
果真如他猜想,窥心镜那时的烟雾弥漫,所为而来。
“我不是被抓来,我是特地前来,英雄救美。”他中口吻,显得愉悦轻快。
“你——”她顺顺干涩的喉,不等涩意舒缓,便又说道:“你要来干嘛不早一天来?!我被雷金锤打得好痛!”
不是“你怎么冒险到这里来?别管我,快走”或“你身上的伤好一点没?我好担心你”,而是很没天良的一句指责,不过狻猊也没意外就是了。
她精神颇佳,至少他不用太担心。
“确实是我不好,我来太晚,让你吃苦了。”他按揉她手臂的动作没有停下,力道适中,轻与重的拿捏极好。
掌心温温热热的,贴在冰冷肤上,很舒服。
他认错得好干脆,反而害她汗颜起来。
她不是……一脱口,就想说些没天良的埋怨,但一见到他,忍不住……
她又痛又怕的情绪,没人能倾倒,在西海城里谁理她呀?!她再疼痛、再恐惧,也是咎由自取,他们不唾她口水,都算对她客气了!
看见狻猊,心安的念头,涌泉般汩满胸口,想向他抱怨,向他诉苦,向他嚷嚷着,她有多疼多疼……
想向他……撒娇。
“呃……你受伤了嘛,不、不能怪你……有来总比不来好……我……我没想到你会来,所以一开口就胡说八道……你,那个,伤,有没有好一些?”延维很别扭,因为缺乏关怀人的经验,口吻结巴,僵硬又笨拙。
还会关心他?狻猊当真受宠若惊。
“我无碍,倒是你……真惨。”他笑笑说。嗓里却梗着硬块,沙哑了低笑。
那硬块,叫“心疼”。
“我现在很狼狈呴……”她不难想象,自己此时多狼狈、多邋遢、多糟糕。
“嗯,满脸毒红疹,数也数不完,印堂黑青黯淡,唇很肿,嘴边全是药粉,一身雷焦味。”他附和颔首,并追加详细的补充说明:“双颊有毒疹、有掌印、有鞭痕……还有人拿刀在上头划叉刻字。”淡然的口吻,难闻起伏,必须认真盯紧他的眼眸,才能看见,他来不及遮掩的怜惜和不舍。
“什么字?!”她骇然,被他揉按得暖暖的双手,总算恢复力气,反握住他的手掌,慌张问道。
“……不太好的字。”别知道比较幸福。
“骂人的字眼,难脱贱呀烂呀去死呀,我猜得出来……”呜,她破相了。
“脖子上更精彩热闹,好多牙洞。”他的指腹,轻柔滑过她咽喉,引来她瑟缩一颤。
“禁咒蛇咬的。”她吞咽唾液时,随喉头的嘟噜起伏,就能感觉到,他的碰触,放得无比轻柔,仿佛害怕碰疼了她。
“没关系,不会留下痕迹,不管是脸或颈子,我都帮你冶好。”
他抚摸她的凌乱长发,像在哄诱小娃儿,而她,确实也变成依赖人的小娃娃,乖顺点头,罕见的温驯,没再提问或质疑,给予他全盘信任。
信任,鲜少付出的两字,在他身上,毫不藏私。
她信任他。
狻猊用术法,治愈她被人划花的艳丽小脸,还她原有容貌,掌印、鞭痕及渗血的刀伤,在他掌心抚过之后,消失干净。
红疹是毒,在解去毒性之前,只能先暂时维持。
接下来是禁咒蛇的牙洞,密密麻麻,太多太多,咬出鲜血淋漓,同一处伤口,反复咬了再咬,肤肉糊烂。
多可惜,他最喜爱她颈子白软细嫩,赶快将刺眼的血肉模糊,抹平消去。
她舒坦地长吁口气,双眉间的蹙结,缓缓舒展,紧绷的纤肩,松懈了下来。
腰腹的伤,双腕间寒冰钉所造成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