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站在树前的袁老爹。
她只走到他身后几步站定,并不去喊他。她知道他一定在偷偷地哭。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
袁璐睡觉的时候陈氏喊了府中的大夫来看,大夫说她虽然醒了,但底子还是虚,尤其是脾胃,要好好调养。
因此吃饭的时候的菜色都是好克化的:一道莲子膳粥,一道草菇蛋花汤,几份精致的佐粥小菜,最后是一盅暖胃益气的牛肉羹。
袁璐躺了那么多年,吃的都是没什么味道的流食。
现在最想吃的当然是那种炒的咸香的有滋味的东西,但是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这纸扎的身子躺了这么多年没死,已经是奇迹了。
袁老爹看着她用完了饭才去了前院。
他走后不多时,袁璐的大哥哥袁珏也回来了。
他如今在翰林院当史官修撰,虽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却很容易得皇帝青眼,等以后袁老爹退下来,袁家就指望着他入直文渊阁了。
袁璐是陈氏的眼珠子,也是全家人心口上的一道伤疤。
袁珏今日当值,听到家里来人说了这个消息,做完手头的事跟上峰告了假就赶回来了。
一回家衣服也没换,就赶到陈氏院子来了。
等不得丫鬟通报,他打着帘子就进去了,那个通报的丫头急得面红耳赤地跟这他进去了。
陈氏便说他:“越大越没有规矩了!”但也没真的恼,摆摆手让丫鬟下去了。
袁珏对陈氏的话充耳不闻,只问:“娘,小妹呢?”
陈氏笑着指了指屏风后头,“你妹妹躺窗边晒太阳呢。你且让她换件衣服再来见你。”
袁璐是了解他这个哥哥风风火火的性子的。
袁珏比她大五岁,她穿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了。
他那时已经开始跟个小大人似的,能站在袁璐和陈氏身前抵挡袁老太太了。
袁璐已经从榻上起来了。
两兄妹见了面,她又忍不住要掉眼泪。
袁珏已经二十二岁了,孩子都有了。
如今见了小妹妹哭,他手足无措,拍着她的头让她别哭了。跟哄孩子似的。
下午晌,袁璐又见了嫂子吴氏。
吴氏嫁进袁家也好几年了,跟顾湘的相处时间不算短,现在见到她活生生的也是非常吃惊。
吴氏今年年初才生了儿子,唤作霖哥儿。此时她也是带着霖哥儿过来的。
陈氏就让奶娘抱着霖歌儿过来给袁璐瞧。
霖哥儿十分讨喜,见着袁璐就咯咯直笑。
袁璐看着粉团子似的侄子当然爱的很,抓着霖哥儿的小手就想把他抱到自己怀里。
吴氏见了却拦着道:“璐姐儿身子才好,孩子闹腾,别让他累着你。”说着就从袁璐手里夺过了霖哥儿,把奶娘拉到自己身边了。
这话一听便是不想让袁璐碰霖哥儿的托词。
袁璐在心里冷笑,这嫂子心里指不定想着她现在这是回光返照,生怕自己祸害了她的儿子呢。
陈氏看在眼里,没有当面说什么,只喊了人拿了一把子小金元宝、金鱼儿,当袁璐的见面礼给了霖哥儿。
吴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还想在别处描补,陈氏就已经让她带着霖哥儿下去了。
陈氏早在心里把儿媳妇给骂了个遍。
这个儿媳妇是在袁老爹起复的前一年订下的,那时候家里的重孝刚过,袁珏十七岁了。
袁老爹眼见朝中一片混乱,决定先留在乡下观望一段时间。
袁珏的婚事已经拖不得,陈氏托人相看了一户人家,就是吴家。
吴家的老太爷当过知州,现已致仕。老太爷有三个儿子,前头两个儿子都在当了个小官,小儿子没念出来书,只考到秀才。
相看的就是吴三秀才的大女儿。
两家相看以后都挺合心意,不久就订了亲。
后来袁老爹被接回去当首辅了。袁家却没有毁掉婚约,依旧把吴氏娶进门。
吴氏进门三年无所出,陈氏自问没有因为这事薄待过他。
袁珏屋里还有两个通房丫头,陈氏想着不能让庶长子先冒出来,硬是等到第三年吴氏被诊出了喜脉,才断了两个通房的避子汤。
本想着低门娶来的媳妇总是软和些,加上她这个婆母也宽厚,这日子总能和和美丨美下去了。
如今来这么一出,陈氏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吴氏是如何?真当生了个儿子便能飘上天了,连她们璐姐儿都能看不上了?
袁璐心中本也有气,但看她娘气性比她更大,这气也就消下大半了。
陈氏心疼女儿,拍了拍她的手背。
袁璐知道她娘回头肯定要找补回来的,这么多年,她娘就没让谁欺过她一分。
吴氏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钟姨娘。
钟姨娘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喜欢些鲜嫩的颜色,这天就穿了条牡丹色的马面裙,头上还戴了根双色并蒂海棠花步摇。一进来便对陈氏道:“夫人大喜,小姐大喜。妾身今早就听见枝头喜鹊叫呢,原是三姑娘大好了。”
陈氏早点虽在她身上吃过亏,但大部分都是因为老太太拿她做筏子,因此老太太故去后,她也不曾去刻意为难她。
钟姨娘见陈氏并没有发落自己,日子也过的得意起来。
袁璐心里是不喜这些姨娘通房的。
她在现代时家境就很不错,结果小三上位成了她后妈。
她死在一个呼吁保护海洋生物的慈善拍卖会上,那个拍卖会在游轮上举行,主办发为了弄噱头,把船都开到了公海。
本来主办方邀请的是后妈生的妹妹,后来她那个后妈觉着不安全,就让袁璐代替去了。
结果就遇上劫船的,一群太太小姐忙于逃命的时候,顾湘被推下了海。
她那时候真恨啊,为什么现代没有古时的嫡庶之分了?这样她那个三流小明星出身的后妈也不过就能当一房妾罢了!
再说这辈子,她娘也没少因为钟姨娘吃过苦头。
钟姨娘虽没有故意为难陈氏,可那趾高气昂的嘴脸,便是躺在床上的袁璐都听过丫鬟议论。
钟姨娘一心想讨好袁璐,句句话都不离她,句句都是夸她的好。
真可谓是说到了陈氏的心坎上。
袁璐看钟姨娘都添了几盏茶了还不肯走,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了,道:“我今儿身上还有些不爽利,想早些歇着,姨娘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钟姨娘殷勤地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去躺着便是,我隔着屏风跟你说话也是一样的。”
袁璐皱眉:“姨娘若真是这般爱说话,灶下爱说话的婆子多得是,姨娘何不去跟她们处一块儿,别没个眼力价儿地净往主子跟前凑。”
钟姨娘没想到刚醒过来的袁璐会这样说她。
虽说姑娘是正经的主子,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奴才,可她到底是老爷的枕边人,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这样平白无故下姨娘的脸的。
钟姨娘让袁璐说的臊红了脸,咬着嘴唇下去了。
陈氏屏退了下人,道:“娘竟不知道,咱们璐姐儿是这样一个爆炭脾气。”
袁璐看她娘不像生气的样子,便道:“也是我话说得重了,只是娘亲,我在床上的这么多年听得见不得,想得动不得,许多的事儿我都知道。如今好了,心里的那些气,真的是……真的是……”
陈氏见她捧着心,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忙去给她捋后背顺气,“有气便出,莫要气坏了身子。”
袁璐道:“娘,您不嫌我太厉害么?”
陈氏笑道:“我们璐姐儿厉害便厉害些吧,这府里的事儿就算捅破了天,娘都给你担着。”
袁璐便有些不好意思:“也怪钟姨娘来的不凑巧,我前头吃了嫂子的气,后脚她就来凑热闹。我这茶都不知端了几次,竟不知道走。”
陈氏道:“钟姨娘小户人家出身,见识有限,平日里虽爱邀宠卖乖,心却不坏。”
袁璐点头道:“一会儿娘代我送两样东西过去,便当是我赔罪了吧。”
袁璐刚好,陈氏肯定是要留她多住几日的,中午就派人去成国公府说了。
成国公府的老太太听了也没商议个归期,只说知道了便打发人回来了。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晚饭。
袁璐看着他们吃的肉菜很是眼馋,但是陈氏只让她动了一筷子就不许她吃了。
袁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菜,袁老爹动一筷子她就满眼羡慕地看着他夹进嘴里,再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
她都十多年没吃过这些了,先前只是想想还好,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却不许吃,袁璐的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袁老爹被她瞧得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就这咸菜蒙头吃白饭。
袁璐又去瞧他哥哥。
今日桌上有一道八宝兔丁,鲜辣可口,是袁珏平日里最爱吃的一道菜。
如今她小妹妹的眼睛跟长在他筷子上似的,他动一筷子,袁璐就喝一口粥,假装是就着吃的一般。
袁珏哪里还能继续吃下去,只得扔了筷子劝母亲道:“既然妹妹身体好了又十分想吃,母亲且可怜可怜她吧。”
陈氏却十分坚持:“吃什么吃,她这身子,我赶明儿还要去求太子妃娘娘赏个恩典,请了御医来瞧瞧才能安心。这些东西常人吃了都不好克化,且不说她了。你们也是,知道她不能吃,谁让你们点这样摆这样多的菜?自己吃着好的馋着我们璐姐儿了,倒叫我来做这个坏人。”
这通话说完,袁老爹就命人把荤腥都撤下去了。
吴氏看着心惊,往日只知道这小姑子是婆母的眼珠子,现如今瞧着,竟是全家人都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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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诫
如今府里是吴氏管家。
吃过晚饭,吴氏为了跟袁璐套关系,主动提出来说要帮袁璐收拾屋子,还说自己房里有两条新的金钱蟒大条褥要拿来给她。
袁璐以前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单独分院子出去住,一直住在陈氏的厢房里。
陈氏却说:“你那被褥料子虽好,却是放在箱底柜子里久了的,湿气太重。”又对袁璐说:“你屋子里的被子也都没晒着,娘怕你身子受不住,今晚上便在我这里睡吧。”
袁璐便忍不住笑道:“我睡这里,爹爹睡哪里?”
陈氏想也不想便道:“让你爹睡前头书房去,咱们晚上一起好好说说话。”
袁老爹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帮腔道:“对对,爹睡前头去,你就跟你娘睡。”
吴氏落了个没脸,也只得听着。
吃过晚饭,袁璐想先洗个澡。
陈氏听了便劝她说:“这夜里天凉,你洗什么澡。回头受了风又要生病。”
袁璐因为过去的许多年都是由别人帮着清理身子,现在好了就受不得一点脏。
陈氏见她坚持,便叫婆子去灶下看着把水烧热些,再吩咐人烧了些碳先把厢房熏热了,让她在那里洗澡。
袁璐洗澡的功夫,袁老爹和陈氏在一起话家常。
袁老爹问:“听说今天珏儿媳妇给咱们璐姐儿气受了?”
陈氏不悦地道:“可不是么,咱们璐姐儿不过是想抱抱霖哥儿,她竟把霖哥儿一把抢了过去。那做派,你是没看到。这知道的是姑姑想抱侄子,不知道的还当咱们璐姐儿是吃人的妖怪呢。”
袁老爹捋了捋胡子,“且等璐姐儿回去了,再点一点珏儿媳妇吧。”
陈氏道:“回去?回哪儿去?这里不就是咱们璐姐儿的家?”
袁老爹犯了难:“再如何说成国公府也是璐姐儿的婆家,这在娘家住个十天半个月还好说,长了总是落人话柄。加上现在女婿不在府里,这上有婆母,下有稚子,咱们璐姐儿也不能一直在外面。”
“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不疼我们璐姐儿。从前让她那样的身子进了成国公府,现在还不容易好了,你还让她回去。她在那里无人照顾,这回落水没事是福星高照,下一回可没这么好运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啊……”
袁老爹见陈氏又要哭,忙把话岔到别处:“璐姐儿落水那件事可查清楚了?”
陈氏便收了眼泪道:“问出来两个都说是泓哥儿推的,花妈妈前头已问过一遭,也是这个说法。只怕就是真的了。”
袁老爹长长的叹了口气:“晚上你跟璐姐儿好好说说,别让孩子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陈氏心酸无比:“若是旁的人,我怎么着也要为璐姐儿讨个公道,可哥儿是玫姐儿留下来的孩子,这事且不说追究,还得想办法封住下人的嘴。”
袁璐洗过澡就觉得熏了炭火的厢房无比闷热。
那厢袁老爹已经去了前院,陈氏就派了人来喊。
袁璐只着中衣,随便裹了件大衣服,披了披风就过去了。
陈氏见她头发湿着,免不了又是一通说,一边拿了干布给她擦。
袁璐笑着应了,趴在陈氏膝头像只乖顺的猫。
娘亲的手又柔又软,袁璐昏昏欲睡。
直到陈氏撤了屋子里的下人,袁璐便知道她娘有话同她讲,忙打起精神。
陈氏问:“璐姐儿,你可知道你如何落的水?”
袁璐自然明白她娘亲已经知道这事,便老实地道:“花妈妈跟我说了,是二姐姐留下的泓哥儿推的。”
陈氏又问:“你可知道当时的情境?”
袁璐点头:“前因后果都晓得,只是后来人来的多了些,怎么落水的也不清楚了。只知道突然丫鬟婆子都涌进来了,我就落进水里了……”
陈氏把袁璐揽进怀里摇了摇:“娘的好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