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沐夕便先行回房睡了,苏文却是一把拉住了荣伯,将其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似乎有话要说。
白天的时候,因为沐夕在旁的原因,有些事苏文不方便问,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两人对桌而坐。苏文找店小二要了一壶热茶,恭恭敬敬地给荣伯沏上,这才突然开口道:“荣伯,我在圣宫内的时候。已经见过,嗯,词圣大人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苏文也没有直接称呼苏轼为太爷,而是用了一个有些生分的称谓。荣伯在惊讶当中,倒也没有发现。
“老太爷?他专程来见你了?”
苏文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算专程吧,总之,他把我是身世都告诉我了,不过关于母亲的事情,他让我来问您。”
很明显,苏文说谎了,如果在一般情况下,他是断不会欺骗这位与他情同父子的老人的,但事涉母亲,苏文却不得不这么说。
下一刻,便在苏文期待的目光中,荣伯神色骤然一黯,随即叹了一口气:“是么?其实,老爷和夫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苏文点点头:“我知道,母亲大人曾经出身青。楼,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您藏在家中的那块牡丹玉牌,也被我找到了。”
荣伯苦笑道:“是吗,其实那块玉牌本来就是夫人留给少爷你的遗物,您只要拿出那块牌子,便能号令万楼,不过我希望少爷还是不要将其轻易示人,否则,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文轻轻一叹:“想必是因为我母亲的另外一个身份吧?”
荣伯闻言不禁一惊:“老太爷把这个也告诉你了?”
苏文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日在圣宫中的时候,苏轼的确向他提及了母亲有两重身份,却偏偏只告诉了他,母亲是一位风尘女子,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多言。
当时苏文也没有问,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不是苏轼不小心给遗漏了,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告诉他!
后来在望归楼中,厨子对于苏文母亲的身份也是讳莫如深,只说两人是最亲密的袍泽和朋友,让苏文相信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苏文他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看来,想要找到答案,只能从荣伯身上找到突破口了!
这一次,荣伯终于没有再打哑谜,但他的下一番话,却令苏文骇然失色。
“我明白了,老太爷让你来问我,想必是不忍亲口告诉少爷你真相吧,也罢,就让我来做这个罪人也好,其实,当初老爷和夫人的结合一直被族内传为佳话,直到天弃山惨案发生之后,这段佳话才终于变成了一件丑闻。”
“原来,夫人是一个魔族人。”
苏文呼吸一滞,因为巨大的震惊,令他在一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感觉整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母亲,竟然是一个魔族人!
这原来就是苏轼和厨子一直苦苦瞒着自己的真相吗!
荣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夫人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的魔族人,而是人类和魔人共同的后代,我们通常叫他们为半魔人……”
荣伯后面的话,苏文已经听不到了,不管是血统纯正的魔族人也好,还是半魔人也好,至少在苏文的体内,是流有魔族人的血的!
想那日。苏轼还曾言之凿凿地对苏文说过:“你始终是我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而如今,苏文才知道。原来在他的体内,不仅流有苏家的血,更有魔族的血,这是何其讽刺!
四十五年前的天弃山疑案,圣域和刑师都曾调查出过魔族人的痕迹,而最大的嫌疑人,却偏偏是苏文的父亲,苏黎,在十国联考上。苍厉更是用生命指控了苏家才是谋害乐圣的真凶。
现在看起来,原来这两件事情,完全就是一件事!
所以苏轼才会说,苏文的父亲,当年犯了一个大错,这才被逐出了苏家。
而他所犯下的错,便是爱上了一个错误的女人。
原来,如此。
苏文终于懂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柳施施说代一个人来看他,那个人,真的是词圣苏轼吗?还是,某位魔族的大人物?
比如说。母亲的亲人?
不过,知道苏文身世的人很少,除了苏家几位德高望重的家老之外。便只有厨子等几个母亲当年最信任的人,另外。就只剩下荣伯了。
良久之后,苏文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喃喃向荣伯问道:“父亲当年……”
荣伯摇摇头:“老爷娶夫人过门的时候,并不知道夫人身怀魔族血脉,事实上,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之下,想要区分人类和魔族人本就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否则,当初的老太爷又怎么会同意这件婚事?”
其实荣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当年的苏黎不过是苏家的一支旁系,虽然依傍着苏家这棵大树多有便利,但如词圣苏轼、竹圣苏辙这般的大人物,又哪里会向苏黎多看一眼?
想必当初大婚之日,苏家也没有几个实权人物到场为贺吧。
如此,又怎么会有人察觉到苏文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半魔人?
如今到了苏文这一代,魔族的血脉虽然已经非常淡了,但仍旧是存在的,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天下之大,也鲜有苏文的容身之所了。
至少,此时的人族圣才,很快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良久之后,苏文突然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对荣伯说道:“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您也早点休息吧。”
面对苏文的逐客令,荣伯脸上充满了担忧,忍不住轻声唤道:“少爷……”
苏文勉强地抬起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您放心吧。”
荣伯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房门,只留下苏文一个人在屋内,心绪纷乱。
荣伯走后,苏文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徒劳地睁大着双眼,似乎在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才突然在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叹道:“世事果然无常啊,如此看来,这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便非去不可了!”
“希望,我猜的是对的……”
说实在的,苏文其实对魔族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感,甚至他觉得,相比于妖族来说,人类和魔族人反而更为相近,容貌上几乎没什么差别,都能激发才气,甚至魔族百年前的文明,比现今的人类更加鼎盛。
魔族人,同样也分好坏的。
比如当初在南疆妖域他所遇到的巴莫和常明,其实本性都不坏,只是受命于当今魔族殿下,才不得不对他突下杀手。
但相比于苏文在人类世界中所遭遇的险恶和阴谋,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人类才是入侵者,如今魔族人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拿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而已。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最后殊途同归罢了。
而且对苏文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在冥冥之中支撑着他,这才让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陷入崩溃。
“这么算起来,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臣子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苏文感慨一声,眉宇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恼意,有的,只是释然。(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 第五
夜渐渐深了,苏文安躺于木床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在此时,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却悄然响起。
“笃笃……笃笃笃……”
苏文翻身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心绪,然后走到门前,叹道:“荣伯,您不用担心我……”
说着,苏文轻轻拉开了木门,却神色一愣。
因为门口站的并不是荣伯,而是一个眼带笑意的中年男子。
不等苏文开口询问,那男子便率先主动介绍道:“你好,我叫韦廷,初次见面,若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苏文抬眼看了看对方伸出的手掌,并没有握上去,而是笑着问道:“韦公子不远千里从辽国而来,不知道找我何事?”
韦廷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几分,赞道:“苏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竟然一眼就看出我是辽国人。”
苏文笑了笑,没有答话,韦这个姓本来就是辽国的大姓,而且从对方的穿着服饰来看,也具有很强的辽域特征,只是……
见苏文并没有让自己进屋的意思,韦廷终于收回了手掌,干笑着揉了揉鼻头,继续说道:“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苏公子,其实我只是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苏文笑着点点头,然后将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韦廷的眼睛,因为自进屋以来,他眼角的余光。便一直在盯着那把剑。
他知道,那是昔日神兵榜排名第四的。业火三灾。
而他的问题,也与此相关。
“敢问苏公子。这把剑,是何人相赠于你的?”
无疑,这个问题非常具有侵略性,或者说,非常的不友好,作为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开口便询问对方的佩剑从何而来,这是很没有规矩,很不合时宜的。
但韦廷偏偏就这么问了。眼中笑意依旧。
更奇怪的是,苏文竟然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更没有当场翻脸,而是笑着答道:“南方的朋友送的。”
听得此言,韦廷眼中骤然闪过一缕厉芒,随即他低下了头,饱含歉意地说道:“打扰了。”
说完,韦廷便后退半步,似要离去。
但在这半步之后。他的身形便猛地地顿住了。
因为苏文突然朝他迈了半步。
将两人的距离,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了三尺之间。
紧接着,苏文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自他耳边响起。
“敢为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苏文的第一个问题,不等韦廷作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不巧,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您告诉我您是一个辽国人。我丝毫不会起疑,毕竟那个时候我从未见过辽国人。”
“但可惜。在十国联考中,我见过不少来自辽国的考生。或许是因为地处西北,辽国人的皮肤显得非常的干燥,肤色黝黑、掌纹粗糙,而您虽然在穿着打扮上颇下了一番功夫,但本身的样貌却是没什么改变,尤其是您的手掌,非常的细滑。”
“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抚琴、执棋,或者,握剑!”
闻言,韦廷手指轻轻一颤,但他仍旧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或者说,他在等着苏文继续说下去。
“可是,自您出现在我面前以来,我却一直没有看到您的佩剑,藏剑于心,则必有图谋!”
话音落下,韦廷终于重新抬起了头,脸上笑意微寒,开口道:“我想苏公子误会了,你我不过刚刚认识,我又何来图谋呢?”
苏文点点头:“若说初次相识,倒也不错,不过,阁下一开始却是说错了。”
“哪里错了?”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
屋外走廊上的空气骤然而凝,韦廷轻轻弓下了腰,如一头猎豹,死死地盯紧了苏文的眼睛。
对此,苏文并不为意,只是继续说道:“阁下或许不知道,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多少,但记忆却是很好的,所以我记得,您在我走出阿房宫的那日,便在长街的人群中出现过,后来,我们到万福酒楼吃饭,您也坐在靠门的位置,所以我向问问,阁下一路跟着我们来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一滴冷汗悄然自韦廷的眉角滑落,他突然有些后悔。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自己今日贸然现身于此,果然是有些托大了,或者说,他终究还是看轻了苏文。
当初在苏文初出宫门的时候,他就应该动手,可惜,那时的苏文身边有沐夕,更有毕庆文,所以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苏文腰间的那把长剑。
竟然是,业火三灾。
苏文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一个剑客,但他的腰间却并未悬挂佩剑,因为本来悬挂在那里的,是业火三灾。
如今落在苏文手中的那把业火三灾。
这也是他今日冒着被苏文识破的风险,也要现身而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今夜的苏文是一个人,更因为在苏文的身上,携带着业火三灾。
可在听苏文说完此剑由来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准备暂时退去,却不曾想,他已经退不了了。
念及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