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老爷已经跪了下来:“原本儿子是想等过几年孩子再长大些再跟娘说的,娘既然这样说了,儿子就告诉娘实话吧,儿子入赘鲁家的,素娥生的孩子已经三岁,入的是鲁家族谱,和这边毫无干系。”
万三老爷还待再说,万老太太手已经一抖,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好在初雪和杨氏紧紧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初雪见万三老爷还要开口,急忙道:“三叔叔你先少说几句,快些让人请医生来,再拿藤椅把婆婆抬回屋里才是正经事。”
万老太太这一晕,文珏文瑜也忙跟着众人回她上房,文珏看万三老爷的眼里透着不高兴,文瑜的眼很复杂,但这种事情,按道理是不该做女儿的管,只要爹爹还要自己就行。文瑜这样,文珏往她脑袋上点了一指头:“你啊,越来越笨了,爹爹现在说还要我们,可是等以后那边孩子长大,怎会再管我们?”
文瑜皱眉,初雪虽忙乱还是注意她们两个,听到这样的话忙拉一下文珏:“二姑娘,这种话怎可轻易乱说,旁的罢了,三叔叔对你们几个孩子,关心体贴处也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岂不让他寒心?”
初雪难得这样严肃,文瑜点头,素来最乖的文珏反而提出反对:“可是爹爹做出这种事情,我们也心寒,他可曾想过。”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初雪眼里露出几分感叹,摸一摸文珏的发:“二姑娘,你这话说的对,做人啊,总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也不能只把心事藏在心里谁也不肯透露。”
文珏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文瑜已经开口:“大伯母,您说的是不是爹和娘?”初雪低头,这两个孩子个子快有初雪高了,不再是初来万老太太身边时要弯腰才能和她们说话的小孩子。看着文珏文瑜的眼睛,初雪点头:“是,当年你爹娘但凡一个为另一个多想一点点,事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你们姐妹日后都是要去做人媳妇的,做媳妇的,受委屈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归宁时候就和大伯母说,大伯母再慢慢告诉你们怎么做媳妇。”
文珏文瑜双双点头,少女的脸如同花瓣一样,初雪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渐渐老去,轻声道:“还有件事你们要记住,不管三叔叔在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们的爹,哪能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娘也好、爹也好,都该一样心疼才是。”
文瑜先点头,文珏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大伯母,我知道了。”初雪晓得文珏心里定不高兴,可是这种事本不是她们做女儿的能管的。
万克己掀起帘子走进来,走到初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娘怎么会昏倒?”初雪见到丈夫,想起另一件事来,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叔叔在杭州讨 了个两头大?”万克己面色变了变,刚说出个不字来就被初雪瞪了一眼。
万克己不由搓一搓手:“我也只听说了一点风声,都没仔细问过三弟。”守在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传来惊喜的叫声:“啊,老太太醒了。”初雪停下盘问丈夫的打算,和他双双上前,见万老太太一双眼重又清亮,不似方才浑浊,初雪这才放心。
万老太太已经看见长子,伸手让他过来:“你和你媳妇留下,我有话要问你。”万三老爷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忙上前一步:“娘,事情是儿子做的,您要打要骂就怪儿子吧。”万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一眼:“出去,我就问你们大哥。”
杨氏担心地道:“婆婆,医生都还没来瞧过,您先不要动气。”万老太太喘定了气才对杨氏道:“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你们出去吧,等医生来了,让他开贴安神药就是。”她既然这么坚持,众人也只有退出去,留着万克己夫妇在此。
85息事
初雪走上前给万老太太(炫书:。。)整 理一下枕头,轻声道:“婆婆,事儿已经出了,为今之计,外面都只晓得三叔叔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详细情形都不知道,听到的也只有那几个丫鬟,把丫鬟们叫过来,一一告诫,这样的话不许传出去。”
万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如同没听到初雪的话一样,万克己走近一步,低低叫了一声娘,万老太太的眼这才转向他:“这事,你到底知道几分?”万克己犹豫一下,万老太太已经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好,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这样的大事,瞒的我好,若今日不是有人说破,明朝我依旧去坐席,岂不要被人笑话死?”
时令近秋,用的还是竹枕,万老太太虽然扔的力气不重,但万克己不敢回避,那枕头重重砸在他额角,初雪唬了一跳,急忙过去瞧,额角肿起一个大包,但没破也没出血,这才稍稍放心。
万老太太见儿子不闪避,心里的气还是没有消:“好,好,你是越发想气死我?那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娶做两头大也就罢了,他竟去做赘婿,难道是想气死我?”万克己急忙跪下:“娘,这事儿子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是个寡妇,鲁家在杭州也是过的去得人家,这样人家,既舍得女儿做两头大,自然三弟也要吃亏些,毕竟不是正经婚事。”
两头大不过是遮人耳目的事情,虽然一样也是三媒六聘,但毕竟没入这边的族谱,生下子女也多不带回家乡,论起来,名分就要吃亏。肯让女儿做两头大的,不是小户人家贪了钱财。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怕她嫁的不好后日吃亏,倒不如寻个好一点的行商,让他入赘自家,却不更名,更不改姓,只要所生子女上了那边族谱,平日再顶门立户,至于他家乡有妻也好,无妻也好。只要他肯认了那边为妻,永不带回家乡,不和原配见面,不低了一头,谁也不去寻他的根脚,外人虽心里明白,但在行商人家这样事情并不算少见,也一样应酬来往,过了这世。
万老太太听了万克己这番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顶,半天才道:“你这样说,是要我咽了这口气,当做这事从没发生过?”万克己膝行一步:“娘,晓得您此时气恼,但儿子说一句您别生气,您此时就算让老三不去杭州那边,断了那头,老三的心也收不回来了,况且他和三弟妹如何,娘您是清楚明白的,好容易过了几年平安日子,又何必再生波澜?”
万老太太转头去瞧儿子,突然笑了出来:“老大,我原先总以为你忠厚老实,谁晓得你也会这样想,竟是我错了,你们果然都是你们爹的儿子。”万老太太虽在笑,但眼里有泪流出,初雪坐在床边把万老太太扶起,给她捶着后背,瞧一眼丈夫:“你话就说和软些,哪能这样直直说出?”
万克己叹气:“娘,若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法子?老三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流连花丛朝三暮四的人,他既应了那边,那边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况且他们此时定是恩爱情浓时候,冷不丁拆开,不过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倒不如由着他去,再让侄子侄女们多在他面前尽尽孝,让他知道子女们的好处,多回扬州走走,况且您还在世,他再胡闹也有个分寸,不然照了他的性子,这时强留住了,断了那边,等再过几年,我们毕竟是当哥哥的,他到时弃了这边家,再回杭州,那样岂不闹出更大笑话?”
万老太太的眼珠微微一转,万克己又道:“娘,并不是儿子不孝,只是您也知道儿子笨,这主意已经是儿子想破脑袋,想出最好的法子。毕竟这种事情,那边又离的远,当做一个不知是最好的,不然闹出来,也不过是被人瞧笑话,前年陈家不就闹过这样的事?”
陈家是开绸缎庄的,两老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挑了个徽州来的行商做了赘婿。这女婿每年回徽州走一两遍,转眼过了十来年,儿子女儿都已各自长成,定了亲事。
谁料那女婿竟得了时疫,一命呜呼。陈家这女儿一边料理丧事,一边接手生意,谁晓得出丧时候,从徽州来了一对母子,堵住棺材说自己才是原配正室,这产业只该自家受的,要陈家这女儿快些给自己磕头行礼认主母,还要拜过嫡子,让陈家登时改姓。
陈家这女儿不慌不忙,任由这对母子拿出婚书作证,只是冷笑道,这不是徽州、是扬州,别在我面前充什么夫人娘子,若情义好时,就给几千银子让你们回去安生过日子,若情义不好,还要胡搅蛮缠,就让下人们打出去,到时瞧瞧谁才是正经主母。
原配听了这话,一路的气势汹汹全都没了,那儿子还嚷着要告,说天下哪有外室赶走主母的道理。这样的话哪能入陈氏耳朵,唤了几个下人来把这对母子赶出门外。落后就去找了行会的人,让行会的人出面说和,此时那对母子才晓得人在屋檐下,只得忍了气,拿了三千两银子回家乡,这边产业全都由陈氏母子独享。
当时万克己还被请去调停,内里情形自然晓得,万老太太听了这话,又重新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老三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他这样,是明知道我们投鼠忌器。”话都被万克己说完了,初雪轻声道:“婆婆,总是一家人,三叔叔虽做了这种事,但老爷说得对,那边远远在杭州,也不会回扬州,侄子侄女们都大了,也一直在议亲,若嚷出去,不过是坏了他们亲事。难道我们自家人还要拆自家人的台?再退一步说,这几年三叔叔每年也有五六万的银钱带回这边,管家的又是侄女们,装作没发生,说起来虽是掩人耳目,但这对侄子侄女们也有好处,真闹翻了,不过是白白便宜了杭州那边。”
万老太太抬手擦一擦眼角的泪,说出的话含有酸涩:“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其实老三在杭州有人,我也有些猜测,不过当他是逢场作戏,谁晓得连儿子都生下了。”
初雪安慰地拍拍她,看着万老太太那有些憔悴的面色,万老太太看着万克己:“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你们夫妻去安抚好孩子们,还有那些丫鬟,也该叮嘱好了。至于杭州那边的孩子,既然不姓万,这边的钱财他们自然一分也不得,如果日后找上门来,也当做不认识。”
万克己明白,万老太太闭一闭眼,接着又道:“只是三太太的娘家,也不晓得知不知道?”初雪已经道:“婆婆,这个您放心,孩子们和下人那里,自然是不能去告诉三太太,今日席上的话,定是传开了,可是他们也只晓得是娶了个两头大,详细情形更不知道,媳妇估摸着,只怕李舅老爷那边是早知道了。”
知道而不肯说破,为的也就是李氏不被休弃,不然娘家出头,万三老爷又不肯断了那边,到时李氏是求和离好,还是不求和离好?李氏真要求了和离,这一年的五千四百两银子可就一分都没有了。更别提文珏姐妹手里还握着当初分家的那些银子,再加上这几年的,这笔数目不可小看。
万老太太苦笑一下:“我猜也是如此,你们去吧,把老三和孩子们都叫进来。”万克己夫妻起身,走到外面,院里已点了灯,文珏姐妹站在那里,文珏看向万三老爷的眼十分冷漠,文瑜面上有不知所措的神情,万三老爷站在另一边,见长女这样看自己,又在唉声叹气。
三房的儿子文彬站在父亲和妹妹们中间,他今年已经十五,独子得惜,虽说万三老爷提过他的亲事不许李氏说一个字,但真要寻媳妇,初雪她们还是遣人去问过李氏的意思,好容易挑出两家,就等万三老爷回来定夺。
此时文彬只是皱着眉,一边父亲、一边母亲,竟不知怎样开口。他和文珏姐妹不同,从小和万三老爷在的时候要多一些,心里是偏向父亲的。况且李氏和万三老爷冷漠那几年,他年岁大些,要知道的多一些。虽觉得有些事是母亲做的过火,可又觉得自己爹去娶个两头大也是荒唐的事,站在中间,手里的拳头一下松开一下握紧。
看见万克己夫妇走出,万三老爷疾步上前,轻声道:“娘她怎样了?”万克己瞧弟弟一眼,做兄长的该斥责他行事荒唐,可这种事情,天下又不是独一桩。听到他问,只是摇头:“老三,你着实太荒唐了,娘的气很大,好容易劝住,现在叫你进去,你别再惹火他。”
万三老爷点头,初雪已经走到文珏姐妹身边,轻声安慰道:“天塌下来有你们祖母做主,现在进去吧。”说完初雪又走到文彬身边:“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事情,你要拿出主意来。”文彬的眉一皱,不是说那边也生了儿子吗?文珏听到这话,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爹的孩子,自然只有娘生的才是,别人生的,全都不是。
见他们一家进去,万克己用手捶一下腰:“你说,三弟妹那边要知道了,会怎么样?”初雪叹气:“但愿她不知道才最好。”
也不知道万老太太和万三老爷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