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项宝贝回来了。
和她一起闻着香味找到灶间的还有那位表嫂,以及蹿得飞快的小英子。
表嫂怀里抱着一个男孩,一岁大小,虎头虎脑的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犀利的寻找桌上任何疑似可以吃的东西。
如此,灶间不是热闹,而是拥挤了。
冷知秋喜欢安静的怪癖不由得发作,加上小英子热情似火的围着项宝贵撒欢,而项宝贵就坐在她身旁——她一时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站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发觉那表嫂怀里的男孩脚上穿的小鞋子颇眼熟,她正觉得奇怪,表嫂却做贼心虚、不打自招的抬袖子遮住那两只青缎面绣纹华贵的小鞋子,眼神飘来飘去,讪讪的冲冷知秋呵呵笑。
这下子,冷知秋就想起来了,那鞋面的料子是孔令萧的!
原本还疑惑,裁缝师傅怎么会贪了一只鞋和一两银子,却平白诬告孔令萧?结果愣是扯出满城风雨的风流官司,害她声名狼藉。原来都是这女人贪小便宜惹的祸。
这种亲戚……她恼恨的扭头就走。
还没走出门,项宝贵拽住她的手问:“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不想说。”她淡淡的抽出手,出门往自己房间里走。
项宝贵一脚跨在门内,一脚跨在门外,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哥,你怎么回来了?”项宝贝抱着新买来的一包布料,伸长脖子瞅了瞅冷知秋,很快把注意力放回项宝贵身上,笑得两眼眯眯。“哥,你是不是知道你妹妹缺钱用了,特地赶回来送零花钱的?”
说着腾出一只手摊到项宝贵面前。
“今儿把最后五两三十文钱全都用光了,这都是些布料,做成衣裙还得给表嫂一两银子工钱,哥,好哥哥,明天我要去踏青,想穿新衣裳,表嫂答应了连夜赶工给我做呢,就一两银子,你先借我用呗?”
“我已经借给你一百四十二两银子,还有三百文零头就不算你的了,你先还给你哥哥我这些旧债,我再考虑借银子给你花。”
项宝贵懒懒的伸腰,抱起小英子踱到二进院中,坐在井沿发呆。
项宝贝紧紧跟着财神爷,摇着他的肩膀撒娇。“哥,我是你亲妹妹喂!干嘛那么小气,才一两银子都不肯给,呜呜,明天踏青,你妹妹穿去年的旧裙子,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呢。”
项宝贵心里一动,挥开试图来舔他脸的小英子,三两步到了正房外,推开窗就见冷知秋正侧卧在美人榻上举灯看书。
“娘子,你明天穿什么?以前的旧衣裙吗?有没有做新的?”
冷知秋眼皮也没抬,随口应道:“明天不是祭祖吗?一会儿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我们现在就去绣庄看看?兴许有现成的新衣。”
“天黑了,绣庄早已关门。”冷知秋翻了一页书,她看的是多年前得的一本《清心咒》佛经,这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烦躁,所以特地找出来看看。
“哥——你太偏心了!”项宝贝抓狂的跳脚。她开口求了半天银子没着落,人家却巴巴送上门去挨冷脸。
项宝贵放下窗,背倚着墙站了一会儿,挑眉对妹子道:“你去给我收拾一下西厢房,我就给你银子。”
“西厢房?”项宝贝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不住……”
她指着正房,却被项宝贵一个眼神止住。
“不行,西厢房是萧哥哥的!”她开始犯浑犯倔。只要涉及孔令萧相关的,她就较真。
项宝贵哭笑不得的看看妹妹,这妹子能再傻点儿不?他也懒得和她争辩这个房子归属问题,为了妹子将来着想,他只凉凉的提醒:“傻妹妹,你的萧哥哥这会儿恐怕还和他父母一起守在皇宫外等皇帝的消息呢,最少也得半个月以上才能松动。你呀,等着吧,我准备这几天给你寻个婆家,把你嫁了。”
“啥?!”项宝贝越听越惊,最后干脆噔噔噔连蹦了三下,“我不要嫁!我不要嫁!项宝贵你是个大坏蛋!”
吼完了就哭向灶间,去找母亲。
项宝贵吐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的望向西厢房,眯起眼想:某个老兄在这里住过呢……
他正要去收拾,冷知秋推开窗对他道:“你进来,我有事和你商量,是天赐表舅母的事。”
你进来……
有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农历二三月,正是人间芳菲吐露的时节,入夜灯火,炊烟正浓。
项宝贵仰头看看夜空邈邈,孑然一袭月白长袍在风中辗转如流水,青丝轻舞。
他没有转身,更没有进屋,只问:“娘子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071 商量事,也商量点别的
冷知秋扶着窗台默然凝视他的背影,倒不急着说救惠敏出钱府的事了,反而幽幽的低吟:“似烟轻,禅心佛性,春花怕赋,秋月怕吟……”
她看到他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2
所以,他是听得懂的?
“夫君,我倒觉得,观自在,应一切由心。”她接着道:“我爹爹说的固然有道理,你母亲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说什么不合适,你我还不是从天各一方到拜堂成亲?这大约就是缘分,你又何必真的刻意回避?”
项宝贵嘻嘻而笑,垂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娘子你说话就是动听,可惜为夫是个莽汉,听不懂。不过若要说缘分,你不觉得我们缘深而交浅吗?你了解我几分?你知道我又是怎么看你的吗?”
冷知秋一怔。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女子,一个我想要行禽兽之欲的弱女子。”
说着他仰天一声长笑。
这笑声和话语像长了黑色的翅膀,他倏然转身,一脸邪魅的缓步走向冷知秋。
滑稽的是,他这边恶形恶状,冷知秋却不懂什么是“禽兽之欲”,只困惑的问:“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又对我好?既然对我好,为何又连这门也不敢进?”
项宝贵一把扶在窗台上,有些沮丧的垂下头去,她不怕他,她该死的一点觉悟都没有……
“唉,我说过,对你好是我欠你的。”
“我们谁也不欠谁,当初就说明白了的。”冷知秋不悦之极,啪嗒在他面前关上了窗。
隔着碧纱,她淡淡道:“你不进来,我就出去和你说也罢。钱府的事,我想兵行险招。”
听到她细碎的脚步声轻浅的移动,项宝贵一阵气血翻腾,捶了一下窗台,闪身就进门,二人撞见,四目相对,火烛摇摇。夹答列晓
望着那天真无邪、闲闲淡淡的模样,他咬牙切齿。
“你要怎样兵行险招?”
“钱多多就是看惠敏表舅母对项家重要,才揪空子捏住不放。”冷知秋说着,就近坐到一把椅子上。
项宝贵默默望着她,想想还是叹口气去倒茶,放在她手边。
“这次去钱府,钱多多是不是吓唬你们了?”他问。
“嗯。”冷知秋想起惠敏那凄惨的样子,就心有余悸,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攥紧了项宝贵的一只袖子,恨恨道:“若我有你这样的本事,当时就想打死了那姓钱的畜生,他真是太坏了!”
“哈,原来你也有冲动的时候。”项宝贵抬手就刮她鼻子,调侃的笑,“女侠,要不要我教你武术?”
冷知秋脸上飞红,懊恼的捂住鼻子。“你怎么老喜欢刮我鼻子?”
“不然刮哪里?”项宝贵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突然之间,两人都极不自在,坐的坐不安稳,站的几次忍不住想弯下腰去做点什么事情出来。
“咳,你莫打岔,刚才说什么?”冷知秋松开项宝贵的袖子,端起茶来喝。
“你说你想杀了钱多多。”
冷知秋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心说,哪敢真的杀人,只是太气愤罢了。
项宝贵瞧着她勾唇笑笑,退后一步,将立在一旁的一盏灯剃亮了些,罩上红纱灯罩。风渐渐大了,门开着,所以烛火有些摇晃。
“相公,我是这么想的……”冷知秋如此这般的说了一个计策。
项宝贵默默听着,最后点头道:“既然是兵行险招,那就一定要够‘险’,否则钱多多不会上当的。你这想法也不要对我爹娘说了,他们都太实诚,不是会演戏的人。人,我会去找过来,天赐表舅那边,我也会替你吩咐清楚。不过——”
“嗯?”冷知秋抬眸。
“你以后尽量避开钱多多,还有知府胡一图的夫人,你也要小心。”
“胡夫人 ?'…'她怎么了?”
钱多多自然是要避之唯恐不及,那个人多看一眼都是恶心。但冷知秋不明白项宝贵为何特意提胡夫人。
“钱家十分产业里,有三分是胡夫人名下的,这个做得极隐蔽。总之,钱多多若是对你起什么歪心,胡一图那个贪财又长舌的女人一定会帮他,你小心防备着准没错,尤其……你爹正在胡府做西席。”项宝贵皱眉道。
冷知秋听得背后一阵凉飕飕,世道是如此诡谲阴暗。
项宝贵看她脸色不太好,走过去抬手捧起她尖尖的下颌,目光如羽毛般轻抚过,“昨日,本想阻止你抛头露面,你既然不怕,我才成全你。知秋,虽然你看上去真的不堪一丝风吹雨打,但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会慢慢成长,有一天,也许能够和我……”
他没说下去,捏住她下颌的手指轻轻颤抖,腰一点点弯折,头一点点低垂。
“知秋啊,再怎么呵护、捧在手心,也会不小心摔了的——所以总得靠自己一点点适应这个世界。”
“嗯,相公说的有理。”
“……”
气息吹拂如兰绽放于脸颊。
冷知秋半阖着眸子,心跳得慌乱。“你要做什么?”
“嘻嘻,娘子你刚才吃青团,嘴上没擦干净。”项宝贵笑着用指腹在她嘴角轻轻一擦。
“……”冷知秋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后,就连细白的颈项也粉红一片。
项宝贵盯着那粉颈,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知何时——
“啪!”
一把剑连着鞘掉落在地,夏七慌忙捡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个,少主……”
项宝贵横过眼睛去看,落落的直起身,松开冷知秋的下颌和肩膀,“京师那边如何?”
夏七见他不回避冷知秋,只好禀报:“世子萧说,皇帝已经醒过来了,但情况不太好。属下暗中探明,宫中已经定下了继位的人选。”
冷知秋一听他们说的竟然是这种事,便起身走到美人榻旁,歪坐着自己看书去了。
项宝贵目送她坐定了,微微一笑,便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喝她喝了一半的茶。
“继位的是谁?文王?”
“是,少主料事如神。”夏七由衷感佩。“还有,正如少主所言,令国公被召进宫里得了皇帝的密令,除了三个没什么用的文官,令国公是唯一一个托孤武将。”
项宝贵挥手让夏七走,夏七期期艾艾瞅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脸上波澜不惊的冷知秋,忍不住还是小声对项宝贵道:“还有件事……”
夏七硬着头皮凑到项宝贵耳边叽里咕噜了一句:“王妃与附宾接到了觐见的文牒,三日后就进宫。”
项宝贵脸色一沉,眼睛看向冷知秋。伊人稳坐着看书,因为姿势原因,细腰折扭成诱人的凹线,专注的眸子如点漆一般,烛光投影,那静好的模样几乎能成永恒。
是,她随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了无杂念。
072 病急乱找下蛋母鸡
项宝贵郁卒的想,刚才那样失魂迷神,竟也没搅乱她半分心思?得妻如此,幸,还是不幸?
“少主,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夏七不识时务的追问。夹答列晓
项宝贵不耐烦的甩了个背影给他。
夏七盯着那挺拔的背,不死心。“快马加鞭赶过去都未必来得及,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因为着急,他说这话时,已经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于是乎,冷知秋听见了。
她从书上抬起眸怔了一下,坐直身子,扭头对项宝贵道:“夫君,你娘让我们今晚圆房。”
她说得理所当然,很平静。
“……”
项宝贵还没来得及脸红,夏七先瞪着眼珠子,整个脑袋像被瞬间煮熟了一般,连头发根都在红得吱吱冒烟。
“这……”
“这什么!?”项宝贵脸色古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您……卑职……”夏七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不快滚?”
“……是。”
能说什么呢?人家主子要洞房花烛夜,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关键,这要求还是人家小娇妻提出来的,如果拒绝了,那还是男人么?
等夏七“滚”了,冷知秋站起身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我想了想,还是夫君你的正事要紧,你去吧,我会替你跟姆妈解释的。”
“……”
项宝贵差点没噎死自己,正在张牙舞爪兴奋起来的血液哗啦凝成冰冻。夹答列晓
半晌他才用幽幽的口吻摇头道:“娘子,为夫突然发觉,你是个神仙,真的。”
不然,听到自己丈夫和下属那样“不正常”的对话,哪个女人会不吃惊?
不然,那么敏感、容易脸红的小女人,怎么可以把一般女子难以启齿的事情说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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