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话……”她从韩拓怀里挣扎到床上躺好,“我想吃东西,你去给我买。”
“好好好,想吃什么?我叫家丁去。”韩拓一迭声应道。
“得吃点能经得住饿的。”罗婶子提醒道。
顾婵点头示意她听到了,转而向韩拓道:“要陈记的烤羊腿肉,谭婆的臊子面,还有和顺斋的桂花薯泥和牛肉馒头。我想吃你亲自买的,别人买的我不要。”
除了桂花薯泥是她自己嘴馋真的爱吃的,其他都是挑着牛羊肉和面食,最是经饿的食物。
碧苓听了,忍不住道:“夫人一次吃这么多,能行吗?”
顾婵先前害喜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自然不算。自从她不害喜后,罗婶子便将她饮食盯着很紧,吃多少,什么时候吃,都是有定量的,当然也不能饿着,但也不准超过,说是孩子需要的营养有定数,若是吃得太多,孩子长得太大,生产的时候会有危险。
所以,碧苓才会有此一问。
“没事。”罗婶子答道,“这会儿多吃点,等生产的时候力气才足,老爷快去吧。”
韩拓只好转身出门。
可是当他把吃食一一买齐了,回到家中,那产房的门却是再也进不去了。
罗婶子开门把东西接过,便挡着门口道:“老爷,你就听老身一句劝吧,这会子老爷在产房里也帮不上忙,兆头还不好,夫人见了老爷又爱撒娇,还是老爷不在的时候人比较坚强……”
这些日子她住在这家,当然也了解小夫妻两个感情有多好,男人有多宠爱妻子,妻子就有多娇气。
平时过日子,这是人家家里的情趣,是自由。到真刀真枪生孩子的时候,却全然不同,女人生孩子就像一脚踏进鬼门关,稍有不慎就一尸两命,这可不是能娇气的时候。
“那你让她多吃点……”韩拓挠着头,嘴里念念叨叨地叮嘱着,昔日征战沙场的冷面王爷,此时倒比老太婆还啰嗦,“要是她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想见我,可别拦着她……”
幸好他虽免不了关心则乱,却还不是顽固到底,总算肯听人劝,终于答应在外面候着。
门“砰”一声关了起来,韩拓就站在檐廊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门扉,他一动也不动,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这是根人形柱子。
最后,还是林修看不下去,给自家王爷搬两个杌子过来,韩拓才算有个地方坐着。
产房里,顾婵已经熬过了第一波阵痛,由碧苓碧落服侍着将韩拓买回来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后来罗婶子又让红桦和白桦两个力气大的,扶着顾婵在屋子里走动,说是如此这般也有助于生产。
这会儿罗婶子就是产房里的太后,权力最大,谁都不会质疑她,谁都要听她的话。
韩拓自然不知道屋里这番折腾。
林修他们这些男人本来是不能进后院的,但是这会子丫鬟们都在产房里,王爷没人看顾,就由林修做代表进来,给韩拓端茶倒水。
半夜里天空飘起雪花来,林修自动自觉去正房给韩拓取来一件貂绒大氅。
只是……
他从房门里出来时,往西厢檐廊底下一瞥,忽然觉得自家王爷怎么看怎么像顶风冒雪盼子来的望妻石……
三个时辰一眨眼便过去。
顾婵挨过一波又一波阵痛,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强烈。
五更的梆子声响起时,罗婶子探头在她下面看了看,又摸了摸,终于发话道:“可以生了。”
红桦和白桦,立刻爬上床,按照之前罗婶子教过的,扯过床头系着的绸布带,一左一右绑在顾婵手腕上,这是为了给她借力使力用的。
罗婶子坐在床尾,把顾婵双脚分开屈起,嘴上引导道:“夫人跟着我一呼一吸地用力,就像平时出恭不顺畅时那般用力法就对了。”
孩子生出来,男的落地就是小世子,女的落地就是小郡主,却被收生婆形容成像出恭一般出出来。
四个丫鬟听了,全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婵也觉得好笑,这一笑,人心里便轻松许多。
可是,她人年轻,身体好,从小又养得金贵,饮食向来注重荤素搭配,还当真没试过出恭不顺畅是个什么滋味。
这会儿却顾不得那许多,只能跟着罗婶子嘴上的节奏,一呼一吸地用起力来。
说来也奇怪,孩子之前没少折腾人,真到了生产时竟然出奇的顺利,不过时就听罗婶子喊道:“夫人,再加把劲儿,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胜利在望,一产房人都欢欣鼓舞,顾婵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下面,她能感觉到身体被撑开,有东西一点一点的往外钻着。
大概做母亲的人都格外坚强勇敢,整个生产过程里,顾婵既没叫也没哭,出奇的镇定冷静,与罗婶子配合得极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韩拓虽然坐在檐廊下面,肩膀头发上还是落了一层雪花。
林修端着热茶从厨房回来时,正正好听到产房里“哇”地一声,传出婴孩响亮且中气十足的哭声来。
他那已从望妻石化身为雪人的王爷殿下,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林修手中的托盘。
“生了!璨璨生了!”韩拓兴奋道。
“恭喜王……老爷,贺喜老爷。”
林修一激动,差点说走了嘴,本来在家中到底如何称呼韩拓并不是个大问题,可自从罗婶子住进来之后,大家便要特别注意。
韩拓喊完那一句,便站起来扒着门,从门缝里往里瞧。
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顾婵将来坐月子也要在这西厢,所以门缝窗缝全都用细棉布堵得死死的,半点风都透不进去,当然更不可能豁着大口子让人能从中看到屋内情况。
“罗婶子,开门。”韩拓喊道。
“嗳,老爷别急啊,正给小少爷洗澡净身呢,收拾好了立刻抱给老爷看。”
罗婶子扯着嗓门回话,她心里头也高兴着呢,按照多年的接生经验,生儿子的人家,事后打赏都比生闺女的人家多,这家老爷又是个财大气粗、出手不凡的,越想越觉得自己运气好,这一次赚得都超过平时十来年的总和了。
“恭喜王爷,是小太子啊,这是吉兆。”林修附在韩拓耳边再道喜一次,玄甲卫中,李武成是第一大,他便是第二大,因此韩拓的密谋林修一清二楚,自然要顺势说个更吉利的话,新生的男孩子是小太子,也就等于预贺了韩拓大业得成,登上皇位。
韩拓这会儿可想不到那么远,顾婵母子平安,别说生的是太子,就算生得是太监他也欢喜。
他裂着嘴,傻笑到半截,忽听得屋内传出一声惊呼,然后便是顾婵撕心裂肺的喊声。
那笑瞬间僵在脸上。
“璨璨!璨璨!她怎么了?”他捶着门大喊。
房内没人应答,入耳的依然只有顾婵痛苦不堪的叫声。
韩拓听得肝胆俱裂。
虽然没人问过他孩子和大人保哪个的问题,但韩拓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要是用孩子换顾婵,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他也不换。
思及此,韩拓一秒也等不得,抬起脚来,使足全力踹在门上。
☆、第一百零一章 5
韩拓抬起脚来,使足全力踹在门上。
木栓应声而断,房门敞开,最先入眼的便是一群女人围在床前。
罗婶子坐在床尾,掰开顾婵双腿查看。
红桦白桦正手忙脚乱地把顾婵双手重新绑回床头绸带上。
碧落抱着刚生下来的孩子站在床脚,碧苓则从给孩子洗澡的金盆旁边翻出来个榉木塞送到顾婵嘴边,“夫人,咬着这个……”
韩拓看也没看那新出生的婴儿一眼,立刻走到床前,推开碧苓,豪气万丈地把胳膊往顾婵嘴边一伸,“璨璨,别怕,忍不住就咬我,我陪你一起疼。”
顾婵疼得脸都扭曲了,听到韩拓这话,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牙齿下面立刻有血珠冒了出来。
“老爷,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罗婶子这才发现“违规”的韩拓,连忙撵人,“男人进产房……”
话还没说完,就叫韩拓截断了,“有血光之灾么?我没进来,她也没少流血啊!”
床单上有血渍,韩拓一眼便看到了。
“哎,老爷,这女人生孩子,都是要流血的。”
罗婶子还想劝,韩拓却不耐烦听,只道:“既然都要流血,那便都有血光之灾,男人进不进产房还不都一样。”
这意思就是他不会出去了。
罗婶子一时语塞,想不出更适合的话来。
“不是已经生完了么?怎么会痛成这样?刚才生的时候也没听她这样叫法。”
韩拓担心的不行,想起小时候奶他的奶妈妈曾说过,他的生母就是因为产后血崩去世的。
“哎,老爷,这是要恭喜老爷,夫人怀的是双胎,这肚子里面还有一个没生出来呢。”罗婶子回答。
原来是还在生,韩拓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第二个生起来比第一个难得多。
胎位不正,甚是凶险,顾婵疼得死去活来,晕过去两回。
第一回醒得很快,第二回不知是不是力气用的差不多了,陷在睡梦里就是醒不过来。
梦外头,打脸,掐人中,都用上了,全不管用。
梦里头,顾婵追着一个婆子的身影一直走一直走,她记得那是上一次滚落山崖昏迷时梦见的那个卖女娃娃给一对夫妇的婆子。顾婵想追上去看清她的样子,但总是跟她差着十来步远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去。跑着跑着,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婴儿的啼哭,顾婵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见她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碧苓照着罗婶子的吩咐,切了参片喂进顾婵嘴里。
“夫人,再使把劲儿,胎位已经正过来,孩子就快出来了。”
白桦和红桦照着罗婶子的安排,一左一右的按着顾婵双脚,据说这样可以帮她使力。
“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顾婵低声道。
此时天已经亮了,距第一个孩子出生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顾婵记得顾枫和自己不过相差一刻钟落地,就算罗婶子不明说,她也明白这第二个娃娃生了这么久很有问题。
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一脸焦急的韩拓,“我要是有什么事……你好好照顾他们……”
“我不会的!”韩拓恶声恶气道,“你要有什么事,我明天就娶别人,娶最凶悍不讲道理的,让她虐待你生的孩子。”
顾婵本来以为他会一口答应,并且保证一番,这种时候就算哄她也要这样说的,不是么?
谁想到得来的是这么一番说话,她脑子昏昏沉沉的,哪有精力分辨真假,“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
“哎!老爷,你真是的,这会子吓唬夫人做什么!”罗婶子埋怨道,而且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老爷在跟前,夫人果然比较娇气爱哭。
其实,这有点冤枉顾婵,换了谁连着痛上一整夜,恐怕也难以保持镇定如初。
旁的人说什么,韩拓都已听不进去,他现在眼里只有顾婵。
他低下头来,轻啄她双唇,她唇角边,还沾着他的血,“所以你的坚持住,要不然别人抢走你的夫君不算,还住你的院子,穿你的衣服,戴你的首饰,欺负你的孩子,嗯?”
“……没力……了……怕……”
顾婵再开口时,明显比说上一句时声音弱了很多,而且断断续续地说得都不完整。
韩拓却听得明白,“别怕,璨璨,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你小时候,被人拐了去,就是因为有我,才能安全回到家里。那年上元节,惊马后,你一人流落荒野,也是碰上我,你才平安无事。还有,你摔到悬崖下面,被依兰救了,都是我要她跟你做朋友的,对不对?你自己犯傻跑去慈恩寺修行,也是我带你出来,带你回家的……”
他一股脑儿说着,凡是能想起来的,他都说全了,根本也不分辨到底是谁的功劳。
“……什么……小时候?”顾婵迟疑问道,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听话,再试着用力,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
可是,顾婵真的没有力气了,疼了一整夜,她全身都已麻木,没有感觉,控制不了身体,从哪儿去用力?
碧落平时最是老实稳重,然而她人可聪明得很,听着两位主子的谈话,在最适当的时机,挪了个位置,不偏不倚把哭得响亮的小世子展现在顾婵眼前。
那是她的孩子……
顾婵咬着唇看过去,她刚刚生出来,还没来得及抱一下的孩子……
她舍不得……
上辈子母亲去世时,顾婵难过得恨不得以身相替,而之后的日子里,不管旁的人再待她好,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缺憾,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变成孤儿,也品尝那种滋味。
既然这样,除了再坚持下去,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