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放开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以后再不能在街上胡说八道,”他停了停又加道,“在家中也不行。”
管得还真宽,傅依兰是个拗脾气,冲口反驳道:“你们做得出,还怕别人说。”
她冥顽不灵,顾枫气得直摇头。
正巧李武成带着四个侍卫鱼贯而出,顾枫便将人交给他们处置,自己迈步往王府里去。
“顾枫,你别走,你把姐夫还给我!”
一个男人傅依兰尚对付不过,何况是五个,生生被绑缚住双手。
好在玄甲卫们知她身份,行事并不粗暴,但这也足以让自幼尊贵的姑娘难堪不已,说话中已带着哽咽。
顾枫本已走到大门口,听她如此,又退了回来。
“那是我的姐夫,不是你的。”
他皱着眉,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来却像争抢玩具的孩子一般。
“可是,你根本……”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顾枫解了腰带蒙住她嘴,绕在脑后系紧。
“爷有正经事办,不得闲同你纠缠不清。”
抛下这句话,顾枫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如果能选,他情愿和傅依兰一起胡闹,而不是去办那“正经事”。
从大门到紫韵山房足足得走上两刻钟,顾枫每走一步便觉得心下更沉重一分。
傅依兰尚且如此,顾婵会如何?
顾枫可以不大顾忌傅依兰的情绪,却不可能不担心这和他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姐。
*
顾婵缝好最后一针,将线贴着布料打结,取过矮几上的金剪刀剪断。
一件寝衣终于做好了,她举起来左看右看,笑得眉眼弯弯。
“王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碧落奉上茶来,顺口赞道。
“可不是,等王爷回来穿上这衣服一定舍不得脱。”碧苓也帮腔。
他肯定会脱的……
顾婵想得偏了去,即便没人知道,还是自己羞红了脸。
两个多月未见韩拓,她想他想得紧,那人肯定也是,若真是回来了,还不定要折腾成什么样……
自己怎么总想这些羞人的事情……
她在心里抱怨着自己。
这两个多月来,靖王府被李武成带回来的侍卫们护得铁桶似的,滴水不漏。
不单是指安全上,还包括消息上。
外间的事情一概不许传入王府,也不许任何人进府见王妃,就连书信也需过滤后才能交到王妃手上。
这一切,顾婵全然不知。
紫韵山房里岁月静好,安宁无波。
她便以为外间也是如此。
韩拓每日一封信,讲述得也都是战事进展良好,读来无甚需要担心。
刚被强行送回来时的委屈难过,也在时光流逝中渐渐淡去。
顾枫踏进次间时,看到的便是顾婵斜倚引枕,手上举着件男式寝衣不住打量,小脸泛着红晕,神情娇憨又喜乐。
他在门口驻足,几乎想要立刻逃走,以免因为自己到来而打破她宁静的生活。
可是,碧苓眼尖,已叫出声来,“三爷回来了。”
顾婵闻声回头,笑着招呼道:“潼林,你回来了?可是王爷派你回来办事?”
“嗯,”顾枫点头称是,抬脚迈进屋内。
“那你事情办好了吗?”顾婵问道,然而这不是她最关心的,“你从前线上回来,可不可以告诉我战况如何?依你看,还有多久战事才能结束?王爷每次信上都说很顺利,那为什么还这么久……”
顾枫打断她,“璨璨,战事结束了。”
“结束了?”顾婵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忽而满脸喜色道,“那王爷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
“姐夫……”顾枫偏开头,不敢与顾婵对视,“不回来了。”
“为什么?什么是不回来了?”顾婵不解道。
“一个月前,有瓦剌的奸细混入营地,”顾枫咬牙硬生生地说道,“当时,姐夫受了重伤,后来……萧神医也没办法……”
顾婵怔楞地看着他半晌,突然道:“你骗人!你们两个合起来捉弄我的对不对?”
她站起身来,“王爷就在外面躲着呢,我知道,等我信了,哭了,你们就该笑我傻了。”
一壁说一壁走出去。
外间没有人,跨出门槛,院子里也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顾婵呆呆地站在门前,怯声道:“王爷,你出来,你现在出来我会原谅你的。”
没有人应她。
顾枫跟出来抓住她手臂,“璨璨……”
顾婵猛地大力甩开他,跑到庭院中间,跺脚大喊,“你现在不出来,我以后再也不理你……”
“璨璨,我没有骗你。”
顾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说一个月前,可是我每天都收到他的信,一直没间断过。”顾婵分辩道。
“那是他之前写好的,”顾枫一股脑道,“因为怕你知道,特意命李武成封锁了整个王府,所以你才什么风声都没听到。而且,他说你年纪太小,如果从今往后都一个人,他不忍心。故此,要我在战胜班师回朝时,替他向皇上和太后请求,将你从皇家玉牒上除名,这样你不必遵从皇家规矩,还可以再嫁。我是从京师来的,皇上他们已经答应了这个要求,并且立刻执行起来,现在你已经不是靖王妃了。我是来接你,将你送到福建去,送到爹娘身边,就跟没出嫁前一样……”
“我不去!”顾婵尖叫起来,“我是靖王妃,我要留在王府等王爷回家,我们说好的,他不会骗我的……”
话未说完,眼泪已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顾枫见状也红了眼眶。
他一直将韩拓奉若神明,从不怀疑他的决定与做法,可这次,却不那么确定。
顾婵抹一把泪,依旧倔强坚持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等王爷回家。”
一壁说,一壁失魂落魄地往屋里去。
碧苓和碧落将姐弟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这时一人把着一边门框,跟着顾婵一起淌眼泪。
顾枫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凝着一层阴霾,咬牙咬得两颊肌肉鼓出,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说出不应当说的话。
“碧落,你去拿另一匹松江棉布来,我要继续给王爷做衣服。”顾婵进门时幽幽吩咐。
顾枫闻言,突然狠下心来,快步跟上去,提起手刀在顾婵后颈一击。
“啊——”
在碧苓与碧落齐声惊叫中,毫无防备地顾婵软绵绵地倒在顾枫怀里。
“去给王妃收拾东西,只带几套路上换洗衣服就行,其余不要。一刻钟以后就启程,快去。”顾枫厉声吩咐道。
惊魂未定的两女连忙进了内室,火急火燎地拣出几套衣服,胡乱裹成包裹,便跟着顾枫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
顾婵醒来以后,便变了个样子。
她不说不笑,不哭不闹,只裹着狐裘,一动不动地躺在车里,一双大眼空洞无神,看得人心里难受不已。
这不是最糟的。
她还不吃不喝。
碧落喂水喂饭,顾婵紧咬牙关就是不肯张口。
“姑娘,你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碧落碧苓一起哭着求她,顾婵却毫无反应。
僵持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宿驿馆时,顾枫捏着顾婵下巴,强行掰开她嘴,灌了一碗瘦肉粥进去。
东西灌下去,碧苓碧落一个打水一个拧毛巾,忙着给顾婵擦脸擦身。
顾枫转身出了房间,一直走出他们住的院子,拔出佩剑对着一棵大树一通胡砍乱劈。
之后每日皆是如此。
幸好马车走得快,不几日已进入江苏地界。
“三爷,要进京师吗?或者回侯府让老太太劝劝姑娘……”碧落偷着询问。
“不去,我们直接去福建。”顾枫拒绝道,转而向车夫吩咐,“再走得快些。”
傍晚住进驿馆,正赶上有人在向驿丞问路。
“……沿门前大路一直走,则是南下,若遇第一个岔口拐出,半个时辰便可达京师,千万别走错了。”
顾婵由顾枫背着往里走,与驿丞擦身而过时正好听到这句话。
她攀在顾枫肩头的小手突然握了一握,然而身体太虚,动作太轻,顾枫丝毫没有发觉。
“我想吃东西,”进了房,顾婵突然开口说出一路上的第一句话,“想吃珍珠圆子和糖醋排骨。”
众人喜出望外,碧苓碧落两个抢着跑去厨房去点菜。
两盘菜并一碗米饭被吃得干干净净。
顾枫坐在对面,暗自松一口气。
“没饱,还想吃松子桂花糖,”顾婵放下碗,又说道,“要碧落亲手做的,别人的不吃。”
“我这就去做。”
主子终于想通了,别说松子桂花糖,就是要月亮她也肯搭梯子去摘。
碧苓同碧落一样想法,与她一起去厨房帮手。
这种糖做起来颇有些费事,顾枫与顾婵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等了两刻钟也没见人回来。
顾婵渐渐地开始眼皮打架,伸手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好困,想睡觉了。”
“那你先睡,那糖明天再吃也一样。”顾枫劝道。
顾婵出奇地听话,乖乖应了。
“她们两个不在,我来给你守门,你有事便叫我。”
顾枫说着,起身往房间外面走去,虽是亲姐弟,也要避嫌的。
然而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细碎的脚步声,他尚不及驻足回头,已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就此人事不知。
“潼林……”
顾婵丢开手中瓷枕,战战兢兢地蹲在顾枫身旁,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翻过来面孔向上。
她抖着手去探他鼻息,感觉到气息稳定如常,捂着胸口大大的吁出一口气。
然后,跑到床前扯出冬被,盖在顾枫身上,便推门而出。
此时天不过刚刚擦黑,驿馆里还十分热闹,顾婵逢人便问,一路摸到马厩,寻到顾枫的那匹马,解开拴马绳,爬上马背,策马上了官道,按照驿丞所讲的,往京师方向奔去。
☆、第九十二章 91。8
顾婵踏着暮鼓进了京师,城门在她身后徐徐关闭。
宫规严谨,若无召唤,酉时起便不能再递牌子进皇城。
注定得耽误一夜。
她寻思着落脚的地方,信马由缰,不知不觉来到永昭侯府门前。
高墙巍峨,朱门紧闭,是顾婵自己看熟看惯的,她犹豫着不知当进不当进。
思前想后,纠纠结结地翻下马来,到底几日不曾好好用饭,身子虚,又骑了一路马,双脚发软,落地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大门“一声”打开。
穿青蓝直缀的男子步出,正正巧看到顾婵半跪半坐在那里,一身素服,神情茫然中带着凄楚,好一个我见犹怜。
“姑娘,你怎么了?”他上前询问,若不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怕是要直接将人搀扶起身。
这人是谁?
为何从她家中出来?
念头在脑中闪过,还没来的及问出声,便听得门内一声喊“大姑爷”。
跟着是个梳双髻的丫鬟跑了出来,顾婵认得是二婶母薛氏身边的翠儿。
翠儿手上提着一个剔红食盒,直愣愣往男子手里塞着,“二太太请姑爷将这汤带回去给大姑娘补身。”
说完了,才看到地上的顾婵,惊讶道:“二姑娘,啊,王妃,不,二姑娘……”靖王请求将顾婵从皇家玉牒上除名的事情,整个京师可说是无人不知,翠儿一时间竟拿不准究竟该如何称呼顾婵才对,反反复复叫了几遍人,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翠儿嘴上如此一番折腾,倒叫顾婵明白过来,这家至少现在还回不得。
她抓着马鞍借力爬起,晃晃悠悠地踩着脚蹬上马后,一鞭挥下,马儿便嗒嗒嗒地跑开了去。
“二姑娘……”翠儿看着顾婵远去的背影,闹不明白怎么好好地到了家门口,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呢?
她一头雾水地送走了自家姑爷,回到顾景言夫妇两个住的跨院里,絮絮叨叨地将在门口撞见顾婵的事情跟薛氏学了一遍。
“你看真切了?就她一个人?身边没旁的人跟着?”薛氏正对镜描晚妆,听翠儿说完,手中螺黛一偏,细长舒扬的远山眉一扬就扬到了发际去。
“奴婢看真切了,二姑娘一个人骑马来的,”翠儿是楚王围城那年才到薛氏身边伺候的,前后不过两年,又因两位姑娘先后出嫁,少了冲突比较,不似老人儿那般了解薛氏的心结,一个不慎便问了不该问的,“二夫人,二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我是不是应该去回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她们派人出去把二姑娘找回来。”
“回什么回,黑灯瞎火的你肯定认错人了,要真是咱们家二姑娘,她还能过门不入,越叫越走啊。”薛氏不耐烦地骂道,“人家是王妃娘娘,走哪儿去不是一大串子人跟前跟后,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出来,天底下没有这种体统,知道了吗?”
说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