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玥便落寞下来,立在路中,淡淡道一句:“我试探过了,她和孩子不在他们手上。”
庚武似乎并未听见,修长双腿继续往前踅步。
她看着他清伟的背影,那背影已不同于从前,从前是男儿不谙风月,而今却是为人丈夫的固守无情。心里便抑不住酸楚难受。她曾经也抱过他,把他的手环在腰上,就在分开前大醉的那个晚上。她以为他应该懂得了的,女人的皮肤和男人的哪里一样。可惜他醒来却把甚么都忘却。
素玥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又问:“你就这样以为的我吗……你以为我故意害的她?”
“有必要嚒?”庚武回头看过来,狼眸里有锐利冷光,且不耐烦。
他终于回头看她了,但凡触及他女人的,他才肯动容。素玥仰着下颌:“但你从前却不是这样看我。”
庚武冷冽地勾起唇角,似在听一个笑谈:“是么,那么你认为我从前如何看你?”
胡同里寂静无声,二人目光对看着,风把女人的碎发拂上眼帘,不知是膈得难受,还是因为什么,她的眼眸里渐渐镀上了水汪,爱与怨与独立人间的孤落。庚武其实是看懂的,但是他不想看得太深。
素玥的心便因着他的冷绝渐渐沉寂下来,是啊,他从前可不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嚒?没有喜爱,只有不耐烦……但那时明明却有责任,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挂在心上。
……还不如一直就在那荒芜的大营里关下去。
低头看着手上的汤钵,眨了眨眼睛,忽而抬头扯开嘴角笑:“是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我心里以为会有不一样罢。我是故意不等她,但是我没有想过要害她,我还不至于因为嫉妒去害她的命……如果是这样,倒不如把从前的事儿都说给她听。”
素玥说着就走了,走两步揩了揩眼角,没有回头。
庚武睇着她清羸的背影,默了默,转身叹道:“她是我娶进门来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和这世间所有女人的分量都不一样。不管曾经我与你经历过什么,既然已娶了她,便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爱有半分保留。你等不等她是你的自由,我护不护她亦是作为丈夫的责任。那人杀了一个,之后还会有下一个,天下不会因此而变更。你最好早点离开,不要再同那群人掺和,我没有耐心,超过忍耐的天数,别怪我什么话都不留。”
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记得,他就这样说。素玥想起母亲被扯着头发拖走的画面,擦擦眼睛:“我不要你管。”拐角打了个弯,忽而看不见。
庚武便径自往前走。大宅门前皑皑白雪一片,有仆从在门前弓身清扫,见庚武面生,便上前拦阻:“嗨~~,这位爷您找哪位?
包藏乱党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去处,连门前扫雪的只怕也不例外。庚武也懒得同他拐弯抹角,清宽肩膀将仆从撞开:“找你们主子,陆盏陆公公。”
那人不由狐疑地把庚武上下一扫量:“我们公公身体不舒服,今日不见客……”话音还未落,身子猛一晃荡,一道修伟身影已然风般掠过眼前。
客堂下桌椅阔派,哑仆给庚武看茶,清清秀秀。庚武执着茶盏在手心捻转,却并不喝。
陆盏在里头看见,看着那冷峻而城府的侧影,心里便不太爽利。他一直搞不懂这小子是否一早就把自己看穿,却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几次观察,发现他并不对自己干预,亦无在铎乾等人面前暗示,方才渐渐放下心来。当然,他也一样不想去招惹他。
倘若当时不曾随太后离开,便是直接把他女人孩子杀了,怎样不至于叫罗刹把人弄走,此刻却不好应付。
陆盏被搀扶着从里宅走出来,边咳嗽边笑道:“哟,什么风把端王府义公子吹来了,叫您久等。”
把周遭一扫量,看到庚武面前的茶几上一口破布袋黄金,眼神便悄然黯了一黯。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在主座上缓缓坐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闻公公贵体欠安,一来上门慰问,二来嚒……想用金子赎两个人回去。娇妻稚儿在外头住不习惯,不好再您府上继续叨扰。”庚武剔着茶盖上的浅沫,隽容上晕开淡笑。也不拐弯抹角,揩起金袋子径自往陆盏桌前扔去。
听“当——”一声沉响,看见那年轻商贾一双似笑非笑的冷冽狼眸,陆盏的嘴角便也跟着扯了一扯:“呵呵,听说庚老板丢了女人和孩子,咱家也深表同情,但是这和咱家有什么关系?咱家说白了就一公公,抓人的那可是山匪~~哈?庚老板是不是找错去处了。”
庚武闻言挑眉冷笑:“都是道上混过的,江湖规矩都懂得。山匪有二不劫,一不劫皇帝出巡,二不劫钦差办案,公公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我一个南北为商,一个暗中为党,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倘若公公执意拿人不放,我也不是那吃亏的善茬。一袋子黄金与乱党名贴,镇西王府抄家遗落的庶女被安排在太后身边,这些可都是与公公直接关联的,叫端王爷晓得了,只怕公公再是遮掩得缜密,也难免露出些马脚让人起疑。”
想不到这小子竟如此直言,当日叫素玥给他金袋,是想叫他手里沾腥,可没想要他根本坦荡不屑。但自己多年在宫中鼓捣,可不能被他一朝打了水漂。陆盏睇着庚武棱角清削的脸庞,便也不再藏头露尾,干脆阴阴凉试探道:“嘶,庚老板如今可是端王府得宠的义子,在皇上太后跟前也得不少夸赞,既是有此大好机缘,又何不干脆一股脑儿禀明朝廷,落得个平步青云。又或者明知那乱党暗中图谋,庚老板难道可以眼睁睁置端王爷于危险而不顾么?哪怕咱家和乱党并无瓜葛,听了这话也要质疑的。”
个老奸巨猾,庚武回了一拱,他倒是不想这样快叫铎乾参与进来,一旦朝党相较,便只会叫秀荷与孩子更加危险。便冷淡勾唇一笑:“呵呵,不怕陆公公取笑,在商言商,一切皆是为了利,庚某只想做个赚钱的商人,朝党之争、谁上谁下,本无意参合。但若是公公把在下逼急了,我也不是做不出来……三天时间,人赎与不赎,公公您考虑。超过三天,有些话庚某就不再替公公留着了。” 言已至此,庚武撩开袍摆站起来,做告辞状。
眼见得那一道鸦青长袍缱风欲出,陆盏鹰眸里掠过狠意,蓦地拉长了嗓音:“庚老板说得洒落,就不怕手下弟兄一个不痛快,把女人孩子撕了嚒?那可是端王府的私生女,可不止这一小袋黄金……”
乱党数目累累,除非破釜沉舟,否则他断不至为一个女人孩子就把全盘拖累。
庚武步履稍顿,蓦地想起素玥方才说过的话……人不在他手上。便回头笑笑道:“若公公舍得以二换百十千……否则依旧是那句话,倘若陆公公先于庚某把人交出来,今次瓜葛便甚么也不剩下。倘若庚某先于众位把人找到,到时候公公手上无了人质,便不怪庚某手下不留情了。”
言毕不亢不卑地打了一拱,一道清梧身影自望门口走去。
该死的,倒叫他看穿了内里。
陆盏攥紧手心,听见暗中脚步靠近,便低声吩咐道:“这姓庚的不好对付,得派人把城里城外再搜个遍,一定要尽快把罗刹找出来。”
“狗…日的,叫他把女人孩子杀了,他倒是藏得没影儿,一个人把全帮弟兄的身家都搭上。待把他藏匿的窝子给找出来,干脆连一起杀了解气!”身后人影嘶哑着嗓子,是当日砍肉的汉子。
“你还有脸说这话?……咱家在宫里隐忍了这么多年,倒叫你这遭露了马脚。”陆盏打断话茬,脸色很不好看。若非这几个不听差遣,又如何徒生出这些变化,不仅打草惊蛇,如今自己亦成了线上的蚂蚱。铎乾那边只说山匪,这般轻描淡写,也委实叫人心里不踏实。
陆盏冷声道:“到底是羽爷亲自派来的,不要轻易弄伤了人和气。我听说他在城里还有一个沾亲的弟弟,使点儿法子,先把人逼出来再作商议。”
“是。”几人自知理亏,便气闷闷地应话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内牛满面,谢谢【after96、宝贝217、清风07、vv、欲也、呼噜噜】几位亲的打赏,还有所有大家的等待,鞠躬致歉与谢,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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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壹贰肆回 不是红姨
“呜哇~~呜哇~~”
清寂的院落内婴孩的哭啼声响亮,惊得地上几只啄食的麻雀扑簌簌飞得老高。小夫妻俩年轻,浓情蜜意得像过家家,谁都舍不得凶孩子,姐弟三个都是被宠出来的宝贝。如今娘不在了,只剩下一个爹,哪里能适应得了。明明睡着前还看见爹爹在穿衣裳,醒来就不见了人影,又被骗了,哭得没有办法呀。奶娘哄不住,只得叫阿檀去铺子里找找,看在不在与人谈生意。
小脸蛋哭得泪花花的,眼睛却明亮,看见阿檀前脚走了,后头就跟着往外扑。这还不会走呢,等几时学会了,不晓得要跟在阿檀的屁股后面怎么随。
雪后初晴,胡同口无甚么闲人,只有一个买糖人的老汉在吆喝。见少爷小姐哭得停不下,便拔了两串下来:“嘿~~糖人嘿~~甭哭甭哭,爷爷给你们一人来一串。”
“呜呜呜~~粑粑~~”伸出小胖手儿抓了抓,没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好玩,扔掉了,还是哭。
素玥提着食盒在对面看,本来想路过不管,走两步,听那稚嫩哭啼声讨人怜兮,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哭得这样狠呐?昨天才哭了一下午,今天又哭,仔细哭伤了。”
奶娘认得是素玥小姐,便客气而意有所指地道:“三奶奶不在,贯日里被她宠惯了,醒来找不见人,可不是哭嚜?瞧这哭得可怜,我们做下人的看着都心疼。”
素月眼神微微一黯,松开甜宝的小手:“那时场面乱,太后急着要走,也是没有办法。方才在路上遇到庚老板了,怕是还得过上些时辰才能回来,我帮你哄哄。”说着把豆豆兜进怀里。
“啊呃~~”豆豆踢腾着小短腿儿,往阿檀去的方向直扑。
那个女人把孩子养得真好,小家伙胖嘟嘟的,眉间眼角到处都能找见庚武的影子。从前她在,素玥总是刻意与庚武和孩子保持着距离,这一刻她去了,抱在怀里止不住都是亲近。
想起庚武昨日两手各抱一个小儿的伟岸背影,素玥忍不住亲了亲豆豆的小脸蛋:“走呀,月姨带你去找爹爹。”
——*——*——
大街上车水马龙,京城巴掌大地儿适合寻欢作乐,遛鸟儿的,听戏的,逛楼子的,世子王爷一抓一把。街道也直也宽,不似江南边的曲曲婉婉,走几步路就得过一座桥。
“咯噔咯噔”
“迂——”
“哟,爷您来啦~~您可是有日子不见人影儿了,这阵子上哪发财?”
连姐儿的调笑腔也是那般熟悉又生疏。看豪阔马车在路边停下,路还是从前的路,楼还是从前那楼,人却已经很远了。
魂魄在十多年前的旧光阴里飘,又回去那女儿家最风光的年纪。十六七岁穿一身姹紫嫣红,以为把风骚精明学到了极致,其实眼睛里透出的到底还是纯澈。
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惯是个被人冷落的瘸腿皇子,生得是极俊的,却从来没有女人和他好过。自己是第一个。也不知是藏着欢喜还是甚么,攥着她的手,连她的脸都不敢扭头多看。手心里湿津津的都是少年悸动的汗,她好笑也甜蜜,其实也蛮喜欢他。并非全是逢场作戏。
……该死的,都说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亭侯街孟谦胡同~~到地儿了,夫人您给仨铜板。”赶车的吆喝声滑溜溜地打着弯儿,把车停在岔路口,伸手讨要银子。
那厚车帘布拉开,下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素面妇人,着绾色大褂搭青莲长裙,外裹灰斗篷。一边掏荷包一边说话,脾气不甚好:“多少多少?别以为你绕了恁大一圈老娘就多给你赏钱,你这是讹人。给,就这些。”
赶车的用手掂量掂量,皱眉抱怨:“啧,就算不绕您路,您这给的也忒少了吧,十多年前的价钱。”
“啪”,话音未落,女人又在他手心里拍下几枚铜钱:“爱要不要。我问你,可晓得这附近有个南边来的年轻老板,姓庚?”
小气。那赶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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