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伊笑而不语地退了回来。
杨玲珑看了这一幕,再看向对岸时,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一弯冷冷的笑意!
苻坚啊苻坚,你的自负,今日也许就会葬送了你的一切,此时的你,是不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统一天下的美梦里呢?
片刻之后,谢玄轻轻举起右手挥了挥,立时有一名卫兵上前,他压低了嗓音,在那卫兵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那卫兵得了令,一溜小跑着走开了。
不多时,只见刘牢之带着三十名精兵缓缓靠上前来,与桓伊谢玄等人郑重点头一个示意,沉默地趋马越众而出。
对岸的苻坚远远只见一行几十人缓缓出了阵营往河岸边走,不由得心下好奇,张疏桐此时也见了,嘀咕了一句:“陛下,这些人是使者吧,都没带武器呢。”
苻坚刚毅的国字脸上微微漾起一丝自负的笑,缓缓挥手,身后的箭阵刷地收起了箭簇,沉默不言地看着刘牢之带着人渡过了淝水,缓缓朝他们走来。
到了近前,刘牢之任秦兵仔细搜查了全身,身后的三十名卫兵被拦下,只他一人能够通过重重护卫到得苻坚面前。
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眼睛不时往两边扫射,突然间,他在兵将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原来的襄阳太守朱序,另一个,可不正是常在杨玲珑身边见到了花蜒么?
他眼神微闪,与朱序花蜒迅速一个对视,就移开了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御辇上的苻坚。
苻坚也在无声地观察着他,这个刘牢之,近年来战功卓著,他早有耳闻,此时一见,才知晓竟是个这么年轻的男子,心下不免觉得欣赏,面色也就缓和了许多。
刘牢之轻轻走到阵前,缓缓拱手一礼,朗声道:“刘牢之拜见秦王殿下。”
苻坚微微一颔首:“不必多礼!不知刘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刘牢之看了看身周虎视眈眈的秦将们;不亢不卑地说道:〃君悬军深入,志在求战,乃逼水为阵,使我军不得急渡,究竟是欲速战呢,还欲久持呢?若移阵稍退,使我军得济,与决胜负,也省得彼此久劳了。”
苻坚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将军的意思,我军退后多少为宜呢?”
刘牢之面不改色:“十里即可!待我军渡河登岸,再开战不迟!这样,才算公允!”
苻坚尚未说话,身旁的苻融就被刘牢之这番说辞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礼仪了,怒喝道:“端的无耻至极!两军交战,本就是各凭实力,如今我军占了天时地利,尔等就这般无耻地想叫我军退让?我竟不知晋国何时有了这般厚颜的战术!”
刘牢之仍旧面无表情,丝毫没觉得羞恼,淡淡地朝苻坚说道:“素问陛下出事公允正直,我虽是晋国一名小小的官员,却也对陛下的无私公正早有耳闻,今日贵军雄霸北岸,牢牢占着地势,我军若要渡河一战,势必在河上与贵军起冲突,倒是我军尚未开战就死伤大半,再与贵军交战,首先就处于了劣势。若是贵军渡河与我军交战,情形势必也是如此!不若现在,贵军稍稍退后十里,待我等渡河登岸后,再酣畅一战,到时谁胜谁负,端看各自本事,岂不快哉?”
苻坚向来自诩公正不阿,此时被刘牢之一番吹捧,俨然已是自得起来,再也不好将到口中的拒绝话语说出口来,只得郑重点头:“如此,甚好!你回禀谢将军,待到午后未时一到,我军准时退后,但是,只退十里!”
刘牢之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拱手行了一礼:“陛下圣明!”
苻坚摆摆手:“你且回去吧!”
刘牢之挺直了腰杆,转身轻轻走了。无人看见,他那紧紧握着的拳头里,已满是冷汗!也无人能听见,他那如雷鼓一般的心跳,好在,这事算是成了!
待到刘牢之离开,苻融再也忍不住,疾声道:“陛下,我众彼寡,不如遏住岸上,使不得渡,才保万全啊!”
苻坚却不以为意,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军远来,利在速战,若夹岸相持,何时可决?今但麾兵小却,乘他半渡,我即用铁骑围蹙,可使他片甲不回,岂不是良策么?”
此计相当毒辣阴险,苻融闻言,却面色一松,心下欣喜,呐呐地道:“原来陛下心中早有计较,是微臣鲁莽了!”
苻坚笑笑:“无妨!你且下去准备!今日定叫他晋国再不姓司马!”
苻融心下激荡,看着苻坚洋洋自得的面容,备受鼓舞,将心头那点隐隐的担忧压下不提。
苻坚却不知,他的计策倒是好的,至只是天数终归没有遂了他的愿!
刘牢之渡河回到南岸,悄悄与桓伊谢玄等人禀报了一番,谢玄眼见计划成功了一半,心里高兴,立即命八万将士就地挖灶做饭,吃饱后,待到未时,好与秦军决一死战。
众将士不知就里,但见主将神色轻松,于是也轻轻松松地吃饭休息去了。
天上的蒙蒙细雨不知何时渐渐地停了,只是天色还是昏蒙蒙的,河面上渐渐升起一团团的雾气,对岸的情形逐渐模糊起来,看不真切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地间竟然静的出奇,似乎只有身边之人的缓缓呼吸声清晰可闻。杨玲珑静静地坐在桓伊身边,将承影剑握在手里,轻轻滴擦拭着,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她只觉得血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让她忍不住心情激荡起来,再看向对岸,心里那股杀意,便愈发的明显了。
不是不期待的,忍了这么久,也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如果,她想,这次的计策能成,秦军这百万雄师怕是只剩十之一二,苻坚,你会不会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心里的滔天怨毒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只有那些害死慕容雪和慕容钰的凶手个个都得到应有的下场,她才能够解脱出来。
桓伊也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见她眼神狠厉地望着对岸,如何不知她在想着些什么,轻轻一伸手,将她手中的承影剑送进了剑鞘。
她惊觉地回头,见是他,眼中的杀意顿时消失不见,又复清明温柔地将他望着。
“刚才见你没吃什么东西,没胃口么?”
她摇摇头:“我不饿!吃不下!”
“这是在战场上,保存体力是很必要的,来,将馒头吃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递给了她。
她却不接,摇摇头:“我真的不饿!”
她说的是实话,战场上的紧张肃穆已经勾起了血龙珠的灵性,她此时只觉得浑身的真气充沛无匹,像是随时都能飞上天似的。
他却仍旧不放心,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仔细地给她号了脉,却见她的脉象除了强劲有力外,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拍拍她的背沉声道:“那边有花蜒和朱序照应,许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等会儿,你不可莽撞,要随时呆在我身边,可好?”
虽是询问的语气,言下之意,却是不容拒绝的。
☆、306 淝水之战9
杨玲珑却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子野,你觉不觉得这件事顺利得有些不同寻常?我总觉得,苻坚该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才是。”
桓伊定定看了看雾蒙蒙的河面;语气冰冷地道:”他的确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我大概猜到他的心思;无非是想我们到了河中心时突然袭击;好叫我们进退不得;生生折在这淝水河里罢了!”
杨玲珑心里一跳:”子成那边不知能不能及时动手;若是待到我们全部上了船;情形就会很凶险了啊!”
她越是紧张,脸上越是不动声色,桓伊见她脸色惨白,如何不知她心里的担忧,只是,他对花蜒是有信心的,就算他不说,花蜒也定是能猜出秦王苻坚心里的如意算盘,到时一定会随机应变的。
“放心吧,子成是个聪明的人,不会让计划有闪失的!”
“但愿如此吧!”
她草草将手里冷硬的馒头咽下,勉强喝了两口热水,这才觉得浑身渐渐暖和起来,桓伊忽然悄悄拉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早上荀勖硬塞给我的羊肉,有些凉了,你凑合着吃一些!”
原来,他早已将她拿着馒头食不下咽的样子看在了眼底,记起她似乎一直是不喜欢吃面食的,不由得觉得无奈,他的玲珑啊,真是任性的可以啊!
她将羊肉接过,用力撕成了几半,递给他几块:“你也吃一点吧,下一顿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依言接过肉块,草草吃了,双目却如鹰隼一般,时不时看向对岸,无奈雾气太深,只能看见些影影绰绰的影子,并不真切。
突然间,像是天地间撕开了一道口子,雾蒙蒙的天边,忽然传来闷闷的雷声,一声,一声,又一声,声声催人心弦,不,那不是雷声,那分明就是对岸宣告时辰到了的鼓声啊!
这闷响如雷的鼓声,竟让万千将士们紧绷的精神刹那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八万将士顿时哗然,训练有素地站起身,齐刷刷地拿起自己的兵器,只片刻功夫,在阵阵的鼓声中,便列阵完毕。
谢玄谢琰在副将的簇拥下,越众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桓伊,谢玄朝他微微一点头,道:“子野,准备好了吗?”
桓伊郑重道:“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登船?”
谢玄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八万将士,回过身来,缓缓伸出右手,朝前直直一挥:“登船!”
当下立即一夹马腹,一人一马当先登上了战船。
有资格骑马登船的,也只有谢玄谢琰和桓伊,但桓伊见战船负重,自行舍弃了战马,带着杨玲珑登上了船,整整百艘战船,吃水极深,将本就宽阔的河面压得更是浩荡惊人。
桓伊见士兵全部登上了战船,朗声令道:“开船!”
传令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开船!”
“开船!”
“开船!”
哗哗划水声响起,百艘战船齐齐开动;整齐划一地朝着对岸驶去。
船只开动的那一瞬间,杨玲珑的心就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双眼睛极力地看向对岸,生怕此次的计划出什么差错,又怕这场战事一旦赢了,桓伊会牵扯进无休无止的朝堂纷争中……
桓伊此时却无暇顾及她心里的这些想法,只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看着船只破开浓雾,如过江猛龙一般朝向对岸冲去,他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是极其紧张的,这一整个计划几乎是出自他和杨玲珑之手,若是成了,他必然在晋国风生水起再无人能轻视,但倘若是败了,他和杨玲珑……
怕是会有麻烦了!
随着震天的战鼓声,战船渐渐驶到了河中央,对岸似乎一刹那间变得寂静非常。
花蜒站在黑压压的秦兵当中;看着晋国的船只越行越近;渐渐开始有些着急起来;苻坚迟迟不肯下命令让军队后退,怕是有了别的心思。
眼看着战船渐渐越过河流中央,越来越靠近河岸边,就在这时,苻坚终于缓缓举起一只手来轻轻挥了一下,朗声令道:“后退!”
苻融立即大惊失色,急道:“陛下……”
不是说等到晋军到了河中央就发动进攻吗,怎么又变卦了?
苻坚原本是打算偷袭,可是如今眼看晋军只有区区八万人马,己方泱泱百万大军,又怎能行那背信弃义之事?哪怕是赢了,岂不是要惹天下人耻笑?
他虎目一瞪,苻融见了,立即心里一惊,不敢再多言,只得眼睁睁看着三军开始缓缓后退……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将苻坚的命令传了出去,百万大军绵延百里,待到命令传到最前方时,朱序眼见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悄悄回身与花蜒一个示意,突然间,他用惊慌的语气大吼一声:“不好了,秦军败了!不好了,秦军败了!”
吼完立即调转方向朝向后方退去,花蜒见状,大手一挥,身后百来个相思门门众见状,哗啦啦混入军队中,异口同声地叫喊道:“秦军败了!秦军败了!”
此时在军阵前方的秦军都是苻坚的嫡系部队,自秦晋开战以来,每每都是冲战在前,打了这些年的仗,许多资历深一些的士兵身边的兄弟早已死伤殆尽,自己也是将一条命日日系在刀尖上,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横死沙场。
此时朱序与花蜒这样里应外合的一喊,登时让千千万万紧绷的心弦刹那间崩裂殆尽,只刹那间,就有一些士兵抵挡不住心里的疲倦和害怕,悄悄随着相思门的门众往后退去。
花蜒与朱序恰似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霎那间激起阵阵涟漪,这涟漪起初只是星星点点,渐渐的,竟演变成滔天的洪水般,掀起阵阵巨浪,径直往后卷去,眼看着,后退的距离已渐渐超过了十里的限定距离。
待到后方将领发现情形不对,已是迟了,有忠心为国的将领见有士兵后退,立时大怒,拔了剑怒吼道:“再有临阵后退者,杀无赦!”说完将近旁一个正往后退却的士兵砍做了两段,有些士兵见了这情形,立即胆怯了,竟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势头,勉强拿起手中的武器,回过头去。
哪知就在这时,花蜒拿着青铜长剑,冲到那将领近前,二话不说,抬手便刺,那将领一时大怒,举剑格挡。可是若论单打独斗,普天之下能斗得过花蜒的人怕是不多!
花蜒嘴角微微冷笑一下,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