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想着,自然不信,涂夫人也看到他满腹狐疑,并不介怀,看他时候,也和方才看向雪轻柔一样,让铁三有点怅然。
水中血迹的味道,在空谷中扩散转淡,铁三低声道:“他们归天教的人,一定要先杀人再登场吗?”
他们杀的不是人。
涂夫人丝毫不惊,默然静立,终于,一道人影飞掠而下,蹬萍渡水,转眼到了近前,落在对岸的河石之上。
一袭黑衣,上边缀着很多浑圆的珍珠,珍珠也是黑色,极为稀罕,在溪水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暗暗幽光,愈发趁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和一双阴鸷如鹰的眼睛,墨水晶一般,黯黯深邃,精光乍现。
这个人的衣衫很华贵,人很年轻,他顾盼鹰扬的双眸不屑地瞥了涂夫人一眼:“贵客将至,烈火烹羊,方是待客之道,你,就这样孤单冷清地欢迎我?”
沉默,涂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少教主既然伤患已愈,何须在次流连?幽凉谷只愿无期再见,不想你再染顽疾,所以,我们这里并不欢迎少教主再来。”
这个黑衣阴鸷的少年,就是归天教的少教主阴如意。
铁三有些意外,因为他见过归天教的教主阴令九,也知道阴如意是阴令九的独生儿子,今天倒是头一次与阴如意见面,从眉眼上看,阴如意和他父亲阴令九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嘿嘿。
阴如意冷笑了一声:“你不用挂着羊头卖狗肉,向你这样水性杨花之辈,弃旧迎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只是,这个?”
满眼不屑之色,阴如意恶狠狠地瞪了铁三一眼:“这样的货色,你也看得上眼?”
话音未落,人已经跃起,长剑出鞘,寒光刺目,已然刺向铁三的心口,这一剑,发出时毫无征兆,出手后狠辣决然,不但将铁三逼向绝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阴如意人到,剑到。
寒光潋潋,翻飞若雪,阴如意没有理由手下留情,他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对面这个少年是谁,别人的生命,永远微贱得不值一顾。
就在这转瞬之间,还没等铁三出手,那个安静如水的涂夫人猛地拦阻在前边,她步法很轻盈,但也只是轻盈而已,风卷流云般,就挡在了铁三的面前。
突突突。
微颤的剑尖,晃闪出寒光如星,在涂夫人的布衣上,轻轻划动,发出丝丝的声音,宛如草丛游蛇,令人不寒而栗。
冷郁暴戾的笑,让阴如意看上去咄咄逼人,而涂夫人波澜不兴的眼光,更让他恼怒不已:“哦,少爷我见过不要脸的,可是没有见过向你这样不要脸的,朝三暮四,你也太绝情绝义了吧?这个是谁?你们才勾搭上几天?居然连命都不要了去护着人家?”
啪。
旁边的铁三本来是生性隐忍,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何肝火过盛,看到阴如意那副形容就心生嫌厌,而且听他用如此不堪的污言秽语亵渎涂夫人,更是恼火,抢步拧身,趁其不备,重重地一掌掴在阴如意苍白的脸上,阴如意死也没有料到这个江湖之上,居然有人敢打他,而且还真的打到了自己脸上,他尚自感觉不到疼痛,满眼愕然。
负手而立,铁三正色道:“少教主,口留余德,福荫子孙,某劝你,不要祸从口出。”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阴如意楞过之后,反而嘿嘿一笑,好像方才挨打的根本不是他:“阴某眼拙,倒没有看出来阁下深藏不露,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阁下怎么称呼?”
一抱拳,铁三也和无事人儿一般,好像刚才动手打人的也不是他:“在下铁三,江湖中一个无名小辈,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既然铁某赶上这档子事儿,想为两位化解一二,不知道少教主和这位夫人如何结怨?”
哈哈哈。
听到铁三的话,阴如意仰天大笑:“为什么结怨?因为苍蝇不抱没缝儿的蛋,阴某自知是杀人如麻,好色如命,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位口口声声自称夫人的女人,也是口蜜腹剑,人尽可夫,我们也算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可恨这个婆娘招惹上我,又想弃如敝履地甩了阴某,敢问阁下,你怎样参合我们这种苟且之事?难道,正如阴某所言,阁下也想分一杯羹吗?”
阴如意说得振振有词,铁三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了涂夫人,涂夫人的表情特别奇怪,好像连否认
都懒得否认,形容倦怠:“你走吧,一会儿十三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这句话,竟然是冲着阴如意说的。
不免瞠目结舌,铁三又是怅然若失,又是心有不甘,如果这位涂夫人和阴如意之间没有任何暧昧,为什么阴如意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她连反驳都不反驳?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意阴如意的生死?
他在心中问自己,如果涂夫人真的如同阴如意所说那般不堪,自己是不是该扬长而去?从一开始,涂夫人就不愿意自己搅合进来,是自己非要回来,现在一走了之,好像又是道义。或者,涂夫人是有意这样做,就是不想累及无辜,将自己激走?
是,一定是这样。
铁三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人,他相信涂夫人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因此上不惜被他误会,也要将他激走,那就假装走,然后再绕回来,方才出手一试,他对阴如意的武功实力就
了如指掌了。
心中思绪翻动,但铁三还是客气地微笑:“看来我是多管闲事儿了,少教主,方才冒犯之处,铁某日后一定会偿还,涂夫人,感谢你回春妙手,救了那两位姑娘,此番恩德,铁某也会铭记于心,我们后会有期。”
转身,离去。
铁三走得很慢,很希望涂夫人轻唤一声,等等。
山风吹过,树影婆娑,听得到那粗麻衣裙风中摆动的窸窣之声,走到了山路转弯处,也没有等到那一声轻唤。
怅然。
水很凉,风很香。
人心如海
血腥。
草木葱茏的山谷里边,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赤日落山空,草木染腥红。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铁三心情低郁。
没有听到涂夫人的轻唤,走了一段路,铁三马上折身而回,这时候,正是余霞满天,夜幕将临。
山中满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太阳一落,黝黝的黯黑,眨眼间就吞没了残余的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得人心灰冷。
兽的低吼,虫的噪鸣,扰人心神。
再行十余步,铁三忽然发觉不对,自己可能走差了路,因为按照来时的时间,应该到了方才离开的地方。
再抬头,暮色茫茫,青霭分合,他心下一沉,大约是小时候多次迷路的缘故,到了现在,他对方向的反应依然迟钝。尤其在夜间,铁三简直有眼如盲。
或者,这是他的致命伤。
所以平日,铁三将这个弱点掩饰得很好,几乎很少人知道。
此刻,他伫立山中,迷失了方向,但是嗅到了湿冷的血腥气,一丝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也来不及细想,铁三寻着血腥弥散的地方纵身飞去。
流水声近。
潺潺水声中,剑风凛厉,仿佛夜风穿过山林,连水流的声音,都被这凛厉的剑风斩断再切碎,转眼到了近前,只见七八个女子,个个手持宝剑,围攻着一个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正是叶十三。
围攻叶十三的那些人,手下狠辣,下了绝情,领头的就是铁三见过的那个妫姬。按说以叶十三的烈火爆炭般个性,应该痛下杀手才对,但是铁三看得出来,叶十三却处处退让,颇为掣肘,只守不攻。
双方对阵应该有段时间,围攻的女子恨不得一剑将叶十三削为两段,叶十三却只想全身而退,那个晕迷的薄凉,被放在一棵树前,半截身子没入草中,上身靠着树干,微垂着头,阖着眼睛。
住手。
叶十三断喝了一声,骤然发力,将围攻自己的几柄长剑都绷了出去,因为是猝不及防,那几个持剑的女子都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落地,不由自己地退了几步。
阴阴一笑,妫姬不屑地:“怎么,想求饶?可惜,现在已经晚了,我们尸解门只能错杀,绝不妄纵!”
叶十三目瞪欲裂:“妫姬,我们之间的恩怨,有的是时间清算,你有何必急于一时?而且现在,我要把这位姑娘送到山下,托人照料,叶某没有功夫和你们纠缠……”
妫姬噗嗤一笑:“呦,姓叶啦?可是不管你姓什么,扒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骨头,我们之间的恩怨,哪儿遇见就哪儿了吧?你现在无事一身轻,有的是闲工夫,姑奶奶可没有时间和你磨蹭,叶姑娘对吧?不用假惺惺地手下留情,今天不剜下你的双眼,姑奶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上!”
一声招呼,那些女子饿虎扑食般又冲了上去,一个个咬牙切齿,叶十三又气又怒:“妫姬,你想立功上位,当上尸解门的鬼女,也不用踏着手下姐妹的尸骨往上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
手,为什么还让她们来送死?”
哈哈。
妫姬笑起来:“不错,她们的确不是你叶姑娘的对手,如果你忍心,就宰了她们,如果不忍心,就让她们拖垮你,到时候我就不费吹灰之力,剜掉你的眼睛,回去复命!”
说话间,那些尸解门的女子清吒生生,长剑如蛇,阴辣蹿进,叶十三好像是忍无可忍了,往后直退,妫姬趁虚而入,灵蛇出洞,分心就刺,逼得叶十三又连退数步,险些绊在薄凉的腿上,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缕寒光,从薄凉的手中射出来,不偏不倚,正中叶十三的小腿上。
嗯。
叶十三一声闷哼,脚步一滞,妫姬的剑,在叶十三的肩头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血,瞬间洇透了衣衫,只是叶十三的衣,比血还红。
本来昏迷不醒的薄凉,竟然出手暗算了叶十三,这样的意外,实在令人惊愕。
嘭。
剑被击打出一串火光,铁三用一枚石子打到了妫姬的剑锋上,长剑立时折断,叶十三纵到一旁,人影闪过,铁三出现在她的身边,伸手要扶她,却被叶十三拒绝。
看着地上那截断剑,妫姬笑得花枝招展:“叶姑娘,果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倒是好心好意救她,她却暗箭伤人要杀你,呵呵,真的让姑奶奶开了眼了。”
睁开眼睛,却是幽冷孤寂的寒光,薄凉嘴角抽搐了一下:“带我走。”
她的话,是冲着妫姬说的,冰冷生硬,没有丝毫的感□彩。
妫姬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走?”
薄凉冷冷地:“弱肉强食,尸解门可以教会我这个道理。”
哈哈,妫姬对这个薄凉产生了兴趣:“那,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娥眉一皱,薄凉嫌妫姬的话问得有些愚蠢:“因为我应该比你的这些手下更有价值。”
叶十三觉得腿上的伤还好,只是疼痛而已,但是肩头被妫姬划开的伤口,却没有痛感,而是麻木酸胀,妫姬的剑上自然有毒。她深知尸解门的毒性,如果不及时解毒,这条胳膊就必须砍去,不然毒素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到时候,只怕生不如死。
身形踉跄一下,妫姬双眼放光,焉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虽然此时多了一个铁三,而且身手也不容小觑,她还是没有把铁三放在眼里,打了一个呼哨,她的手下齐声娇吒,一拥而上,这次不是扑向叶十三,而是扑向了铁三。
几个女子,将铁三团团围住了,她们的长剑,反插入鞘,挥动了粉拳,发起攻击,这样的贴身肉搏,做为江湖人,不能不对女子有所顾忌,但凡和女子拳脚相向,很多地方都是禁区,不能触碰,比如前胸,腰下等等。
一开始,铁三果然有些尴尬,只能在女子们的拳风腿影中左躲右闪,可是这些女子得寸进尺,不依不饶,有四个人在前边掩护,另外几个居然开始宽衣解带,搔首弄姿,一时间吟声低糜,云鬟鬓影,衣带飘飘,香风阵阵。
她们妩媚地笑着,脱掉的衣裳,玉手轻扬,兜头向铁三扔去,缕缕香风也随着翩飞如蝶的衣裳罩向了铁三。
得意又不屑的笑意,爬上了妫姬的嘴角,但是这笑还未来得及荡漾开来,立时僵滞不动了。
因为围攻铁三的几个女子,被点了穴道,呆若木鸡地定在当地,而妫姬却没有看清楚铁三怎么样出的手。
衣衫委地,露出铁三的脸,没有笑意,也没有得胜的欣喜,只是惋惜:“辱人者自辱,欺人者自欺,何必用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他的手中,几枚小小的石子儿,他掂了掂,然后叹息一声:“无倚强凌弱之技,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情。”
话未尽,石子激射而出,纷纷射在那些女子的身上,她们情不自禁地哀呼一声,穴道解开了,但是内力被废,再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