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泪笑道:“声律启蒙?你读他做什么?要考秀才?”
龙玉道:“回二爷,文浅意思未必浅,弟子读这本书,心中亦有感悟。”
辛无泪坐下道:“那你读出什么来了?”
龙玉看了他一眼,眼光很冷:“弟子看到什么是弟子的事情,好像没有必要和二爷禀告!”他的话生冷倔犟,一点儿也不客气。
辛无泪皱下眉:“龙玉,我不喜欢你的一个原因,就是你这种口气,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龙玉冷冷地道:“二爷喜欢什么也是二爷自己的事情,弟子没有兴趣知道。”
辛无泪放下了书,脸色不太好看了,要不是因为今天是初五,是对他来说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他早动手打人了。
龙玉看着他,那眼光好像在欣赏辛无泪的发怒,他的眼中都是亮亮的光,神采照人。
辛无泪低喝一声:“滚!”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
龙玉忽然笑了,他笑的时候灿烂明媚,连发稍都是阳光:“二爷真的就这么讨厌我?”
辛无泪愣了愣,有些迟疑。他听过庄子里的人讲过,没有人猜得透龙玉的心,也没有人能抗拒得了龙玉的笑。笑着的龙玉,就是一个阳光、快乐的大孩子,辛无泪一时道无语,龙玉问得太直
接,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龙玉笑吟吟地道:“弟子恭祝二爷华诞,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说着,手中多了件素绢刺绣的手帕,“这个帕子是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件素帕就送给二爷,希望二爷笑纳。”
辛无泪愕然失措,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遇见有人送他生日礼物,他的生日连铁秋风、奇剑子都不知道。他只告诉过一个人,但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望帕子上只撇了一眼,不由得浑身一震,直直地看着龙玉:“你,你……”
龙玉的手中又多了一样东西,一把寒光四射的弯刀,这种弯刀小巧锋利,是漠上女孩使用的东西。
辛无泪也认出这把刀,这把刀有个美丽的名字——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把刀有个美丽的主人——俞小楼。他一生中只有过俞小楼一个女人,俞小楼只有这一把弯刀,而那方素帕是天山冰蚕之丝混同银丝织成,柔韧轻薄,可避刀剑,可试百毒,是当年他送给俞小楼的定情信物。
龙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没有任何表情:“辛二爷,你猜得一点不错,我来铁马庄是别有用心,我就是为你而来,就是想看看让我娘痛苦了半生又招来灭门惨祸的人是什么德行!”
辛无泪脸色阴沉:“你认识许红君?”
他没有问俞小楼,而是问许红君,许红君是俞小楼的闺友,当年俞家出事儿后,许红君第一个赶到,只救出俞小楼的孩子,然后告诉辛无泪,俞小楼为他生了孩子,可是为了好友小楼,许红君发誓在有生之年,绝对不让辛无泪见到自己的儿子。他如此问,就是想再证明一下龙玉的身份,这件事情,太过巧合,太令他惊诧。
龙玉恨恨地道:“她是我养母。”他眼中充满了寒气,然后解下衣襟,露出了左肩,一条灵动的红蛇盘在肩头。
辛无泪怔在那儿,许红君告诉过他,他的儿子属蛇,所以她给那个孩子在左肩头纹了一跳红蛇。
龙玉居然是他的儿子,而他好几次差点杀了龙玉。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从铁仇宗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人充满希冀的消息,只是还未等他证实这个消息的真伪,他和俞小楼的儿子就出现在眼前,这个儿子,居然是龙玉!
如此的意外,又如此的巧合,辛无泪也不免错愕。
再错愕,标记和信物却是没错,因为这是一个连庄主铁秋风都不知道的秘密,俞小楼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除了他以为,唯一知道的人,就是俞小楼的朋友许红君了。
龙玉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秘密了,他居然隐瞒了这么久。
龙玉冷冷地道:“辛无泪,很意外,是吗?”
辛无泪微怒道:“你来的铁马庄,是为了找我,为什么当时不说?”
龙玉大笑道:“我为什么要说?你觉得我会以和你的关系为荣吗?你比谁都清楚,那是段始乱终
弃的往事,是无法磨灭的耻辱……”他话音未落,被辛无泪重重地掴了一掌。
辛无泪的一掌打得很重,龙玉的脸上青了一片,一缕鲜血也顺着嘴角淌下来。龙玉的眼神变得幽怨,寒冷:“你知道了我是谁,却不问我这些年怎么活过来的,不问我吃了多少苦,不问我娘对你的思念……”他说着话,泪水如珍珠儿般滚落下来,没有人看过龙玉掉泪,所以他现在的泪水足可以把人的心哭碎。
辛无泪觉得心上好像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痛彻骨髓,流泪的龙玉孤单、无助。他此时十分懊悔,看着龙玉无限幽恨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
龙玉的眼中又爆出凶光,神情十分不屑,冷冷地道:“既然二爷如此无情,我为我娘不值,我要为我娘报仇!”
话落,光动,血涌。
龙玉大惊,因为他的匕首刺到辛无泪的胸膛,辛无泪低头看着流血的伤口,沉默无言。龙玉整个人都呆住了,如果不是辛无泪甘心情愿挨这一下,就是一百个龙玉也伤不到辛无泪。
辛无泪肯在十八年后流血,自然对俞小楼念念不忘。
匕首还在龙玉手中,他的手却在抖。
辛无泪长叹了一声:“你外祖全家惨死,多少是和我有关系,如果当年不是年轻,负气离开,又怎么把你娘孤零零的撇下?她那么骄傲,连有了身孕都不肯告诉我,直到你外祖家惨遭灭门之祸,小楼的孩子被许红君救走了我才知道。只是许红君因为小楼的缘故而一直恨我,我也没有见过孩子的面儿。龙玉,你还是很恨我吗?”
龙玉的手一软,匕首应声而落。他脸色苍白:“我伤了你,是要被五马分尸。”他说着话,语气冰冷又绝望。
铁马庄的规矩,伤害师长的弟子要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
龙玉的身子在发抖,他怕的不是五马分尸的酷刑,而是辛无泪对俞小楼的感情超乎了他的想像。
如果辛无泪是无情无义的人,那么仇恨会让龙玉觉得不择手段是种必须,现在情况相反,他感觉得到辛无泪没有忘记俞小楼。
流着血,辛无泪冷冷地望着龙玉:“害怕了?一向铁骨铮铮的龙少爷也会害怕?”
龙玉闭上眼睛,挺直了胸膛:“你杀了我吧!一直以来,我都想杀死你。”他说着,停了一下
“如果我死了,就能看到我娘了。”
梦姑娘
站在街巷的一个角落,望着铁马庄的方向,涂冷已经站了足足有五个时辰,他浑身都是雪花,脸上的淤青此时并没有完全消退,在凄寒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看到了乾坤山庄的马车,看到了梦家的仆人,也看到那位梦姑娘进去的身影,一个很轻盈很俏丽的身影,然后他就开始等,等着梦姑娘出来。
杀了梦萝兮,也许并不能保得住雪初禅的尸体,或者会更加激怒千毒帝君孤竹天,可是现在的涂冷,别无选择。
不知道梦萝兮在搞什么鬼,进去这么久还没有出来,难道她不是去拜年,而是去拜堂?
心中忿忿,身后却听到了喘息声,很粗壮的喘息声,好像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涂冷心中一凛,
以他的内力修为,有人走到近前居然没有觉察,这个人到底是谁?
回过头,涂冷释然。
一个弓着腰的女人,离自己尚有很远的距离,也许因为穿得太过单薄,所以她才会被冻得直喘粗气,迎着风雪,缩肩驼背地艰难而行。
一瞥之间,涂冷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满是皱纹的脸,显得苍老,虽然她的体态没有过于臃肿,是很清癯消瘦的那种羸弱,不知不觉,涂冷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怜悯。
心念动处,涂冷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来,抖手扔了不过,不偏不倚,正好披到那个女人的身上,那个满脸是皱纹的女人显然吓了一跳,很艰难地抬起头向这边望来。
目光涣散。
那个满脸皱纹的女人目光涣散,身体也摇摇欲坠,在涂冷也望过来的一瞬间,她颓然倒地,不再动弹。
想了想,涂冷还是没有过去,他怕错过梦萝兮出府的机会,他一定要在铁马庄前,杀死梦萝兮,这样做,不但要给父亲孤竹天一个交代,更是向铁马庄挑衅,向铁仇宗挑衅。
紧抿着嘴唇,涂冷一动不动。
又等了有半个时辰,进了府的梦姑娘还是没有出来,涂冷不经意回过头,那个女人还倒在那儿,身上犹自披着他的狐裘。
略一沉思,涂冷还是走过去,蹲下身,掀开了狐裘,那个女人已经气若游丝,脸上的皱纹都要被冻得凝固了,若不是鼻子下边还残存着微弱的呼吸,整个人都快僵冷掉。
伸手搭到女人的脉搏,涂冷发现她还有微弱的跳动,从脉象上看,这个女人是因为体力不支、极度虚弱而晕倒,加之天寒地冻,如果他此时再不过来,这个女人就会冻死在这里。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施救。
如果雪初禅在就好了,涂冷叹了口气:“听命由天,你也不必怨我。”
他说着话,将狐裘拉了拉,挡住了那个女人的脸,算是一张价值不菲的裹尸布。
耳边,听到走路的声音,很轻盈的声音。
涂冷立时抬头,果然,戴着斗笠披着斗篷的梦姑娘从铁马庄的大门走了出来,涂冷眉尖一条,手按宝剑,就要疾驰过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脚下一闪,居然被什么绊到,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扑身倒地。
再抬头时,梦姑娘已经上了马车,梦家的仆从紧紧跟随着,离开了铁马庄的大门。
错过了一个下手的绝佳机会,涂冷不免暗恨,如此放过梦萝兮,他又心有不甘,犹豫了一下,涂冷还是暗自跟随,就算不能挑衅铁马庄,他也要杀了梦萝兮,因为挑衅铁马庄的机会以后还会
有,可是他的父亲孤竹天可没有耐心等他的解释。
奇怪的是,马车没有折回乾坤山庄,而是驰向了城外。
马车在一处破败的寺庙前停下来,梦姑娘下了车,吩咐仆从在外边等,自己推门进去。
涂冷毫不犹豫地跃进寺庙,里边枯黄的蒿草,深可齐腰,很多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弯,雪地上一行玲珑脚印,应该是梦姑娘留下来。
大雪寒天地不回家,跑到这破庙里边拜什么菩萨?
涂冷心中不以为然,循着脚印到了大殿,他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大殿的后门,顺着虚掩的后门进了大殿,翻身跃上了佛像的肩头,从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在佛像前边来回徘徊的梦姑
娘。
这个角度,这个方向,可以将那位梦姑娘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容颜,远比雪初禅漂亮,堪称是一
代佳人,无论容颜神韵,一颦一笑,都流光溢彩,娇媚可人。
只可惜这个佳人在涂冷的心中,已经变成了死人。
手,按在了剑柄上,一丝杀气掠过涂冷的眼眸。
下边,就是他曾经想与之轰轰烈烈爱一场的姑娘,现在,他要把她变成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那位梦姑娘终于停住了,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四下环顾,然后抱拳:“到底是哪位江湖朋友和在下开玩笑?在下梦莫仙既然已经赴约前来,就请朋友出来一见!”
梦莫仙?
涂冷愣了一下,这个女子明明是乾坤山庄的人,明明也姓梦,怎么会不是梦萝兮,梦莫仙是谁?
梦萝兮的别名儿?
又等了片刻,梦莫仙娥眉微挑:“朋友不是留下字笺,说是有人要我的性命,约我来此相见吗?怎么,现在我来了,朋友却躲着不敢露面?”
有人要杀她?
看到这样的留言,这个梦莫仙还敢过来赴约,如果不是太过愚蠢,就是颇有胆识。
忽然心念一闪,不就是自己以为她就是梦萝兮,然后想要杀她吗?
究竟是谁窥探了自己的心思。
呒~
脖颈后边,忽然被人吹了一口冷气。
打了个激灵,涂冷蓦然一回头,刚刚看清楚一张满是皱纹的橘皮脸,身上立时一麻,被身后之人
一脚从佛像的肩头踹了下去。
女人!
那个快要冻死的女人!
呯。
涂冷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得他一闭眼睛,奈何周身穴道被点,不能动弹。
梦莫仙被这突如其来摔下来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抽出腰下宝剑,探头过来仔细观看,她并不认识
涂冷,迟疑一下,梦莫仙走了过来:“你,你是谁?为何在这古庙之中?”
涂冷恨恨地瞪着眼睛,他的哑穴也被点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
梦莫仙叹了口气,蹲下来在涂冷周身摸索了一下,也看出来他周身穴道被制,奈何她也不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