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北殷吃惊非小,连忙把手试探着搭上龙玉的脉搏,却被龙玉反手握住他的手,低低地:“我没事儿。”
龙玉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了,有气无力。
柔软无骨,细腻滑凉,从龙玉的手上,苍北殷感受着异样的一种幽凉,有点儿不敢看龙玉的脸
了:“真的没事儿吗?要不要叫郎中过来瞧瞧?”
松开了苍北殷的手,龙玉紧闭着唇,依旧不睁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墨染青丝,面如冠玉,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紧闭的双眸,还有长而微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着的双唇,此时此刻的龙玉,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妩媚温柔。
或者,这是只属于妙龄女子才有的娇媚温柔。
愣愣地瞧着气虚力弱的龙玉,苍北殷的心,也无端端柔和起来:“好了,我知道,辛二爷总嫌你
多事儿,我陪着你,要什么,你告诉我好了?”
嗯了一声,龙玉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在床边,苍北殷静静地看着龙玉,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
静。
庭院里,风吹落枝头的雪,发出簌簌的声音。
轻轻叹了口气,龙玉忽然低声道:“应该有人对你说过,我是恶魔。”
好好地提到这个,苍北殷有些生气:“人言未必可信,你难道也在乎这个?他们爱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儿,你好好休养不行吗?”
龙玉低低一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说这句话的时候,龙玉的表情十分复杂,仿佛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苍北殷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
人的脸上,可以有好几种表情同时出现,一时之间,不由得呆住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辛无泪竟然站在门口,他有些讶异苍北殷会在龙玉的屋子里边,不过还是冷冷地:“你方才去哪
儿了?”
他在问龙玉。
勉强挣了挣,龙玉还是没有起来,脸色更白,冷汗更密。
说着话,辛无泪已经走进来,苍北殷就站在一旁,看着辛无泪过来,怒气冲冲地过来,连忙拦在
前边:“二爷,龙师兄伤得不轻,他能去哪儿?”
冷冷的目光,从龙玉的身上转到苍北殷的身上,辛无泪的手一勾,一拳将苍北殷打倒。
这一拳看似云淡风轻,却有着彻骨的痛意,苍北殷根本无法躲闪,眼前一黑,就重重摔到地上,
半晌没有爬起来,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辛无泪打散了。
辛无泪走到苍北殷的身旁:“你一直陪着他?”
努力地吸了一口气,苍北殷倔强地道:“是。因为庄子里边的人都畏惧二爷,知道二爷看龙师兄
不顺眼,所以不敢过来照顾他。”
眉尖一挑,辛无泪面露微怒,飞去一脚踹了过去。
脚尖还踢到苍北殷心口的时候,辛无泪忽然停下来:“苍北殷,你敢为了龙玉对我撒谎,有没有
想过后果?”
苍北殷咬着嘴唇:“二爷觉得我有说错吗?”
辛无泪负着手:“苍北殷,如果我告诉你,方才龙玉出去,而且还杀了七个人,你一定相信,对
吧?”
床上的龙玉已经勉强撑着起来,微微一笑:“二爷是说,城南胡家的灭门血案是弟子所为了?”
辛无泪冷冷地:“我有说是城南胡家吗?”
龙玉漠然地:“七条人命的事儿,若弟子不知道,好像更奇怪吧?”
冷哼了一声,辛无泪没有反驳龙玉的话,继而问道:“庄上的人看到你出去了,你方才去了哪
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龙玉幽冷如海的双眸盯着辛无泪,半晌,一丝漠然的笑意爬上眼角:“如果
二爷非要追问,就算是弟子去了城南胡家好了。”
听到龙玉如此回答,辛无泪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反而一笑:“好,不愧是享誉江湖的龙四爷,
连人命关天的事儿都敢揽上身,可惜,有一个人在前厅等着你呢。走吧。”他说着,一把从床上
将龙玉曳下来,然后不轻不重地踢了苍北殷一下“你也过去看看,看看自己在为什么样的人撒
谎!”
雪与迷局的边缘
雪,好像疯了一般,没日没夜的下着,所有的冰冷与凄寒,犀利若刀,剥离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痛和伤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无处可躲。
坐在车辕上,穿着并不厚实的棉衣,铁仇宗双眼目视前方,其实,他只是心不在焉的凝望。
好像雪初禅死了以后,这飘零纷扬的雪,就没有停过。
莫容临就坐在马车里边,宽大的车篷,厚厚的围毡,还有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雪声,隔断了车篷里边的声音。
身边,还有一个缩着肩膀低着头的车把式,从夕照园出来能有一天一夜,铁仇宗就没有听见这个车把式说过一句话,只有在莫容临吩咐什么的时候,这个车把式才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身后的车帘一挑,裹着白色狐裘的莫容临探出一半儿脸庞来:“小任,进来吧,一个人都要闷死我了。”
哦。
铁仇宗答应了一声,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花儿,这次低着头进了车厢。
车厢里边弥漫着暖暖的香气,莫容临抱着一个镂空雕花的银手炉,蜷缩得和一只猫儿一样,脚边是一只矮脚红木桌子,上边放着五香牛肉干,多味胡豆,还有一只古色古香的银酒壶,两只小巧的银质酒杯。
被狐裘映着的那张脸,微微有些朝霞般的浅红,莫容临伸手端起一杯酒,笑眯眯地看着铁仇宗:“小任,怎么都不问一问跟着我去铁马庄做什么?”
铁仇宗一笑:“如果小爷觉得我应该知道,自然会告诉我。”
煞有兴致地打量着铁仇宗,莫容临笑着摇摇头:“小任,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如果你真的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别人自然会对你更好奇。江湖中人,隐姓埋名,自然是不想引人注意,可是你这样做,未免适得其反,所以我对你非常好奇。”
莫容临微笑着说话,云淡风轻,可是话中自有分量,可惜,依然没有触动铁仇宗,铁仇宗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小爷是手眼通天,如果真的对怀雪有所怀疑,想来怀雪的任何事情,也瞒不过去。”
嘿嘿。
饮了一杯酒,莫容临还是摇头:“就是因为我知道了你是谁,所以我才更加好奇,因为我不太相信,你居然是你!”
轻轻叹口气,铁仇宗不为所动,坐在一旁,看着矮脚桌子的酒,微微发呆。
将身子往边儿上挪了挪莫容临好像来了兴致,他的头几乎要挨着铁仇宗的肩头了,毛茸茸的裘
皮领子,蹭着铁仇宗的脸颊,莫容临的眼睛,亮若寒星:“哎,你都知道你是谁了,你居然一点儿都不担心?”
抬头看了莫容临一下,铁仇宗一笑:“如果小爷知道我是谁了,就不应该奇怪,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会有心吗?”
不屑地哼了一声,莫容临眼波一转,神采奕奕:“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我哥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是别有用心地做给人看,我就不懂,你这样半死不活地,又做给谁看?你老子吗?离得这么远,他看得到吗?”
沉默了一下,铁仇宗倒是真的有点讶异,他开始以为莫容临在诈他,可是话已经说得如此露骨,看来莫容临真的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既然知道,怎么还敢把他留在身边?难道莫容临是别有所图?
别有用心,当莫容临用别有用心四个字来形容涂冷的时候,铁仇宗的心里,居然泛起微微的涩意。
断魂崖后的一些事情,他虽然远离了铁马庄,却也有所耳闻,听到的瞬间,铁仇宗宁可相信传言为真,他还是愿意相信因为雪初禅的缘故,涂冷有所改变。
铁仇宗不知道雪初禅究竟拿什么东西,从水月妖神那里换来了解药,可以想象,那过程一定{炫残{书酷{网 得难以想象,如果涂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雪初禅的牺牲,太不值得。
或者,雪初禅早就预见了如此的结局,还是要坚持那个{炫残{书酷{网 的过程?
到底,她是多情还是无情?
心中转过几个念头,铁仇宗淡然道:“人心的疏失,其实并不是因为距离的远近,如果他不想看,就是在他身边,他也未必看得见。”
端着酒,点点头,莫容临笑道:“这么些天,你就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小任,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我们去铁马庄做什么?”
铁仇宗道:“到了就知道了。”
停顿了一下,铁仇宗又道:“如果小爷不想让我知道,我到不了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莫容临端在手中的酒在杯子里边荡漾,他伸手将车窗的厚棉帘子掀开一角,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在去铁马庄之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可惜,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在莫容临的身后,铁仇宗透过缝隙看过去,前边,是一带低矮的粉墙,飘扬如蝶的飞雪中,几枝探出墙的红梅,开得触目惊心。
在粉墙转角的角门处,站着几个人,从他们的打扮上看得出来,是长刀狄府的人。
停车。
莫容临吩咐一声,马车停住了,粉墙外的那几个人也看到了马车,立时警戒起来。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拎着长刀过来,斜楞着眼睛,梗了梗脖子:“喂,你们干什么的?长刀狄府的人在这里办事儿呢,没事儿的话,快点儿离开!”
哈哈。
莫容临在车里笑起来:“哎呀,大爷手下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客气了,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去,把姓卢的那条狗叫过来,你还不配和我说话。”
听到莫容临的声音,那个小头目的脸上,立时变毛变色,不敢多话,连忙转身跑进了去,不大一会儿,卢恩全怒气冲冲地拎着长刀过来:“小杂种,你诚心和我们大爷过不去对吧?凡是大爷的事儿,你都他娘的插一脚?”他的样子固然都要气炸了肚皮,但是在莫容临没有动手之前,卢恩全还真的不敢贸贸然地动手,毕竟莫容临的母亲莫姒,是陪伴在父亲千毒帝君孤竹天最久的女
人。
坐在车子里边,莫容临好像很开心地欣赏着卢恩全怒不可遏的样子,一边啜着酒一边笑道:“说对了,我们九爷就是看着狄伏虎不顺眼,九爷说了,只要是狄伏虎的走狗,有一个算一个,见头打头,见脚打脚,不用给留一点儿面子。”
漫天风雪里,卢恩全的脸气得变成了猪肝色:“莫容临,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兔子急了也咬人!”
噗嗤。
莫容临一口酒都喷了出来,抚掌大笑:“卢恩全,小爷只当你是一条狗,原来你连狗都不是,只是一只兔子?哎呦,我们家大爷什么时候有了龙阳之癖,不爱美人爱娈童啦?哈哈……”
眼睛都要弩出眼眶,卢恩全已经忍无可忍,长刀一挥:“小杂种,你,你,爷爷今天要是放过你,我就不姓卢!”
莫容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讽刺地笑道:“要是真的不姓卢,恐怕你乐得都找不到北了,哎,这里边住着的女人,是我的,听懂了吗?”
凄厉的寒芒,让长刀在雪中森森可怖,卢恩全的五官都变得狰狞:“小杂种,你算准了大爷不敢动你对吧?嘿嘿,可惜啊,这里可是荒村僻壤,就算我们杀了你,也没有人知道!大爷早知道你也打了她的主意,所以吩咐我们,在带走那个女人之后,顺便也宰了你!”
呼哨一声,卢恩全双目带赤,长刀划破茫茫飞雪,第一个向车厢刺来,这一招用尽了全力,毫无退身余地,那些手下人也听从卢恩全的呼哨声,蜂拥而上,扑向了马车。
轻轻摇头,莫容临无限惋惜地叹口气:“咬人的狗不呲牙,乱叫的狗难看家,卢恩全,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依旧保持着饮酒的姿势,莫容临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卢恩全的长刀也刺到车帘之上,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脸,车把式的脸。
啊。
这声惊呼还没有完全冲出口来,车把式手腕一卷,赶马用的鞭子就抽到卢恩全的左腿之上,卢恩全连躲避都来不及,啪嗒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到地上,左腿上被马鞭撕开一道血口子,殷红的血浸染着地上的血,卢恩全张着嘴喘着粗气:“南郭……叔叔?”
赶车的人,正是千毒帝君孤竹天身边的四大侍者之一的南郭湖,方才他被莫容临气得七窍生烟,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车把式,而且打死他也想不到,南郭湖会给莫容临赶车,在孤竹天身边的这四大侍者,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连他们这些儿子,都没有四大侍者和孤竹天接触的时间多。
南郭湖肯来,一定是履行孤竹天的命令,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要传到千毒帝君孤竹天的耳朵,他死了,死不足惜,却给大哥狄伏虎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