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北殷闭上眼睛,一语不发。他的心中一片空荡,什么感觉也没有,死亡对于他,也许更温暖一些。
寒风,寒光。
杀
大多时候,一个人人总会有些目的,哪怕是眦目之仇,也总算个理由。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杀人,没有目的,不用理由,在他们看来,杀人好像炒菜做饭一样。
白头翁就是这样的人。
白头翁杀人,好像只是一种习惯和嗜好。
民以食为天,如果几天不杀人,白头翁就会萎靡不振,好像没有吃饱睡好一样,懒懒的,睡眼惺忪,恍若宿醉。只要有人可杀,不论男女老少,白头翁照单全收。当然,江湖中也有更多的人想杀了他,为武林除害。
只是,没有人见过白头翁,其实就算和他走个对面,十个人里会有九个决不相信眼前这个风流儒雅的翩翩美少年,就是嗜杀成狂的白头翁。
白头翁不是老头,也并非白发,白头翁是他的名字,他是个玉树临风般的少年,他的母亲是遮衣国佑德皇帝的皇后尉相知,但是他不是遮衣国的皇子,他是千毒帝君孤竹天的第九个儿子。白头翁是个私生子,光明正大的母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至于父爱,从懂事起白头翁就没有奢望过。他是在尸解门长大的,由姨娘尉相思扶养长大,武功也是尉相思传授的。
涂冷一直是白头翁想杀的人。
因为在孤竹天所有的儿子中,只有涂冷对他构成威胁,涂冷比他聪明,处处比他占尽先机。白头翁的母亲虽然贵为遮衣国的皇后,但是涂冷的母亲涂琪琪是孤竹天的元配夫人,自此涂琪琪死后,涂冷一直由莫姒照顾。这么多年,莫姒是唯一能陪伴在孤竹天身边的人,涂冷自然也常留在孤竹天的身边。孤竹天对涂冷偏宠有加,这是白头翁最大的痛处,只要想到这个痛处就寝食不安。
七年前,白头翁曾经诱使当时尸解门的门主石蓝蓝加害涂冷,事情最后没有成功,为了杀人灭口,他和姨娘尉相思联手给门主石蓝蓝下了“千日迷魂”的毒,将石蓝蓝抛尸荒野,尉相思由原来的圣母成了门主。
那次白头翁没有铲除掉涂冷,然后蛰伏了七年。其实他不想等待这么久的,他平生最恨的人是涂冷,最恨的事情是等待,他等了这么多年的原因,就是当年他假手石蓝蓝暗害涂冷一事,被孤竹天发现,白头翁被孤竹天踢了一脚,到了现在还落下一个咳血的毛病,起初的一年里,他几乎没有出过屋子,而且在床上过的二十岁生日。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白头翁对涂冷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事情过去了七年,但是时间冲刷不走他的恨意和妒火,杀死涂冷的念头,折磨得白头翁夜夜难眠。
他不仅要杀死涂冷,还要借孤竹天的手杀死涂冷,只有这样,才能平息白头翁这么多年的怨气。要想让孤竹天动怒,其实也不困难,他要一件一件地做,要一点一点火上加柴,事情做得太急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引火烧身。
脚步声到了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这间书房,除了鬼子师,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推门而进的。鬼子师人如其名,长得骨瘦如柴,眉宇间带着森森的鬼气。
白头翁淡淡地一指椅子:“坐吧。”鬼子师是他的谋臣,对于手下人,他总有表面的客气。
鬼子师没有坐,弓着身子笑道:“九爷,十三爷是疯了,从九月到现在,他去了落魂崖二十七次了,真是三天两头的跑啊,看来,他被那个死了的女人迷住了。奴才已经遵九爷的吩咐,以十三爷的名义在落魂崖上建神女宫。”
白头翁淡淡地道:“现在他去了玉门关了,在他回来之前,神女宫一定要完成。”白头翁发号施令的时候,很少会板着脸。一个人要想让人敬畏,仅仅靠面沉似水、厉声呵斥是不够的,只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让人觉得鬼神莫测,才算成功。
鬼子师谄媚地道:“回九爷,神女宫已经竣工了,再过三天,就是腊月二十七了,依照咱们孤竹家的规矩,是超度亡灵升天的日子,十三爷一定会赶回来的。奴才已经打听明白了,十三爷去玉门关,不是老爷子的吩咐,他是去偷一块叫做‘满庭芳’的古玉。
白头翁沉吟一下:“满庭芳?”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微微的盘旋了一会儿,便有了答案。
相传满庭芳这块古玉是大禹治水的时候,从冰影碎玉潭中所得。玉色幽绿,寒气逼人,而且散发着午夜魔兰的香气。相传这块古玉不但可以禳灾避邪,而且可以解湿热邪毒,是解毒的好药引。
可是涂冷的养母莫姒绰号“无毒妃子”,言下之意,任何毒物对于她来说,都形同虚设,可见莫姒擅毒的功夫之深。涂冷轻易不会中毒的,就是中了毒,莫姒也可以为他解毒的,哪有他亲自去偷玉解毒的道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中毒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涂冷又不愿意让莫姒知道。追根究底,涂冷是不想让孤竹天知道,因为莫姒对孤竹天没有秘密。但是,涂冷根本没有朋友,他会为了谁远去玉门?
鬼子师道:“奴才打听到,这块玉在宁南公主的嫁妆里边,宁南公主远嫁楼兰,在陪嫁中,有这么一块稀世之宝。”
白头翁忍不住笑道:“他去盗公主的嫁妆?他难道疯了吗?老爷子的家规中写得明白,不许沾惹朝廷上的人,不许给官府做事。而且老大在玉门,他去了哪儿,老大岂有不知道的?”白头翁笑过以后,仍然是满腹的疑惑。
涂冷是不可能发疯的,但是他的行为真的让人费解。玉门关住着孤竹天的长子狄伏虎,狄伏虎的同胞兄弟狄降龙,也就是他们的二哥,就是死在涂冷的手中。狄伏虎对涂冷恨得咬牙切齿,涂冷难道不顾忌狄伏虎的势利与暗杀?
鬼子师媚笑道:“说了怕九爷不相信,十三爷此行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他说着笑得更厉害了。
白头翁淡淡的道:“为了个女人?谁啊?”他的口气是淡淡的,其实他的心中充满了兴趣,这是个好消息,对他想当有利的好消息。他的三哥普之照就是因为私自爱上了滁州康家的康小苇,结果,被孤竹天逼得双双自杀,康家一门也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鬼子师道:“就是九爷也在联络的梦萝兮。好像这个女人天生有种什么病,而且病得很厉害,想来是要用那块古玉来医治的。”
白头翁沉默一会儿,他已经投了几次书简,想约见梦萝兮。他打探到,雪初蝉临终的时候将梦萝兮托咐给了铁仇宗,以涂冷的性情,是一定要把梦萝兮抢过来的。如果能将梦萝兮收为心腹,让她去勾引涂冷,那么自己多年的梦想就实现了,涂冷肯为她身涉险境,可见梦萝兮在涂冷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鬼子师躬身道:“九爷,您必须要收买梦萝兮,而且,最好和大爷联盟,让大爷将十三爷玉门盗玉的事情告诉给老爷子,然后在腊月二十七那天,十三爷去设祭的时候,将老爷子引到落魂崖,到了那个时候,老爷子就算不要了十三爷的命,也够十三爷受的。九爷只管隔山观虎斗好了。”
白头翁哼了一声:“用什么联盟?老大对涂冷早就恨之入骨,我为什么要出头为老大担风险?如果给老爷子知道了,没命的只怕是我。不过这次涂冷就是有命从玉门关回来,也必然陷在神女宫,他春风得意了这么多年,应该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鬼子师眼神阴郁的道:“九爷,奴才说句不该的话,斩草要除根,不如在落魂崖上埋下炸药,神仙难躲一溜烟,到了那时候,连老爷子也……”他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白头翁惊骇不已,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呆呆的望着鬼子师:“什么?”
鬼子师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爷子既然心有偏私,将来继承家业的人恐非九爷,不如先让老爷子升天,趁着混乱好有所作为。”
白头翁脸色苍白:“你,你,”他有些发抖,眼神中都是慌乱。
鬼子师跪下道:“九爷,奴才是一心一意为了九爷,上次为了石蓝蓝的事情,老爷子踢了九爷那一下,害得九爷现在还留着毛病,交节换季的时候,时冷时热,咳血窒息,几天几宿都睡不着觉。老爷子哪里就当九爷是亲生儿子了?十三爷杀二爷的时候,老爷子也没有怎么样啊。老爷子对九爷这么绝情,九爷还犹豫什么?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老爷子杀你吗?”
白头翁盯着鬼子师,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弑父,这是件太恐怖的事情了。好半天,他才道:“鬼子师,你对我可是忠心耿耿?”
鬼子师道:“九爷,奴才对您的忠诚天地皆知,鬼神可鉴!为了九爷,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白头翁看着他,又过了半天才道:“你跟我这几年,也算是鞠躬尽瘁,我本不想杀你。”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悲喜,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种无法更改必须执行的命令。
鬼子师吃惊地盯着白头翁,白头翁的回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以为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可结果相反白头翁居然要杀他。
白头翁的手中多了一件亮晶晶的东西。
凄寒似雪,残月如钩。
只是这道寒钩,钩起的不是难以释怀的相思,而是人的魂魄。
月雾星霜照归人。
星霜藏在月雾里,凄凄茫茫,防不胜防,照见的当然释魂归地府的人了。
当白头翁拿出残月钩的时候,必然有人要死。现在的白头翁,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浓浓的杀气,这浓烈的杀气使他手中的残月钩弥散出层层的寒光,白头翁的眼光凝视着残月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的表情往往比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更可怕。
鬼子师大惊,他跟了白头翁快十年了,岂不了解白头翁的诡诈和狠毒?所以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讲出真相,否则,他的命就没有了。
可惜鬼子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无论他的话说得多么快,也不可能快过白头翁的残月钩。所以他刚叫了一声九爷,残月钩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一条殷红的血线蛇一样盘在鬼子师的脖颈上,那凄寒的残月钩,又飞回白头翁的手上。
这道纤细如丝的血线,凝聚了更细小的血珠,这些血珠飘到地上,立刻被尘土湮没,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残月钩,才是凄寒如雪,皎皎似月,没有一丝血污。
鬼子师直着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得把那句话带到地府了。他本来想说他是孤竹天派到白头翁身边的人,这是他的保命符。孤竹天为了监察儿子们的言行,于是秘密派遣心腹,混迹于他儿子们的仆从当中,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白头翁当然知道鬼子师想要说的那句话了,所以他怎么可能让鬼子师有机会说出来呢?在七年前,他就想杀了鬼子师,他可以确定就是因为鬼子师的告密,才让他功亏一篑,被孤竹天撞破的。确定之后,他只能等机会,他要光明正大地杀鬼子师。今天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这个等了七年的机会,白头翁焉能错过?
鬼子师的尸体横称在地,瞪着死鱼般的眼睛。
白头翁的心中绽开了笑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按了下门边的机括,大厅上响起了尖锐的铃声,四个仆从闻声赶来,站在门口:“九爷有什么吩咐?”
白头翁坐在椅子上,让四个仆从进来。四个仆从进来后看见鬼子师的尸体,脸色一变。鬼子师是白头翁眼前的红人,怎么会死?
白头翁看着他们,这几个人里边很有可能还有孤竹天的心腹,他淡淡的道:“鬼子师不守臣仆之道,调唆主人犯上弑父,已然伏诛。你们几个将鬼子师的首级送给老爷子。”几个仆人答应着,将鬼子师的尸体抬了出去。
白头翁在玉鼎中添了块梅花檀香,顷刻间幽香四溢。白头翁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除了这个眼中钉,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千毒帝君会发怒,会生气,却能将他奈之何?杀千毒帝君的念头
他不是没有动过,但仔细想想,那是件太恐怖的事情,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想也不必想的。
除了自己,白头翁不会让任何人了解他心中的念头。杀千毒帝君这件事情如果和飞上青天比的话,还是飞上天比较容易一些。没有朋友,没有帮手,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杀孤竹天,无异于蚂蚁撼树。可是千毒帝君不死,他白头翁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在杀死鬼子师以后,白头翁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杀死孤竹天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不妨尝试杀死孤竹天的心,让孤竹天痛苦、愤怒,让他对涂冷绝望、生疑。
白头翁盘算着,鬼子师也许已将他修建神女宫嫁祸涂冷的事情告诉了孤竹天,也许还没有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