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仇宗愣愣的看着她,她算计这件事情一定很久了,他在雪家呆过一段时间,他知道在雪家,家仆丫鬟们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要把这么人的姓名、家境调查得如此的清楚,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知道吗?”他说的是雪家的家仆们。
雪初蝉道:“不能让他们事先知道,会走漏风声。如果我爹爹知道了,他会提前动手杀了他们。”
铁仇宗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雪初蝉继续道:“铁兄,请你暂时保管这些东西,等到可以发给他们的时候,请铁兄帮我完成这件事情。”
铁仇宗点了点头:“如果雪家赢了呢?”
雪初蝉幽幽的道:“不可能。”她回答得太干脆了。
铁仇宗道:“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雪初蝉打断他:“现在选择讨论这个没有必要,我救过阴如意,知道他的内功是什么样子,只有我们雪家的秋水寒神剑法可以打败他,除此并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问雪初蝉,为什么不取代雪飞沙去参加决斗。但是铁仇宗没有问,象雪初蝉这样的人,百折不挠,如果她选择了放弃,一定是没有办法了。
雪初蝉道:“我了解我的父亲,如果他打算让雪家所有的人来陪葬,他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我知道,他会用毒。用慢性的毒药,这样就算他来不及全部杀死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死的。”
铁仇宗相信雪漫天会如此的恶毒:“如果雪家的这些人被毒死了……”
雪初蝉道:“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被毒死。铁兄久历江湖,一定知道有种叫‘碧水丹’的药,这种药可以化解任何一种毒药,而且在中毒的时候会出现假死和晕厥,我要得到碧水丹,让他们先吃下去,这样无论我爹爹对他们下什么毒,都不会伤到他们。”
铁仇宗这次不是惊讶是惶恐,他当然听过碧水丹,只是拥有碧水丹的人叫水月妖神,这个人住在幽魂谷,她的碧水丹从来不轻易给人的。要想得到碧水丹,就要玩水月妖神的死亡游戏。
雪初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了解水月妖神的规矩了,他惶恐是因为他对她担心。
叶十三道:“铁公子,你放心,我和小姐去找幽魂谷,这些东西麻烦你来照看了。如果我们都回不来的话,铁公子根据名册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铁仇宗道:“我去幽魂谷,叶十三,你留下来。”
叶十三道:“铁公子,如果你去了,我希望你死还是我们小姐死?”
水月妖神的死亡游戏是要两个人参加,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一定会死。
铁仇宗道:“有我在,雪姑娘不会死。”他说得很坚决。
来生约
七月流火,八月阳衰。
可是暑气未消,偶尔午间,仍有毒热。
天空,蓝得透明。
太阳,火烫,好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一个劲儿的向人们脸上喷酒气,呛得人都透不过气来。
采石场上的人,几乎都打着赤膊,有些在烈日下叮叮当当地凿石头,有些人将凿好的石头抬到采石场的后山。
他们的脸,和开采下来的石头一样,没有表情,麻木僵冷。
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雪恨鸥就坐在窗前看着采石场上的人。
那些凿石头的人和她一样,戴着精铁铸成的镣铐,镣铐上还系着百十来斤的铁球。
她已经失去了武功,走不了几步就腰酸腿疼,气喘吁吁。但是好歹她在屋子里,虽然屋子不大,可究竟有屋顶可以遮阳挡雨。雪恨鸥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女人,只恐现在也在采石场上凿石头了。
女人。
伸出手,依然纤纤盈握,雪恨鸥还是深恨自己是一个女人。
采石场上的人,她也认识几个,那些人都曾经是江湖上称霸一方不可一世的人物。现在统统被废了武功,在烈日下凿石头,运石头。
失去武功是痛苦的,尤其对于作威作福惯了的人说,再服着慢慢无期的苦役,简直是场永远不醒的噩梦。
这种惩罚远远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现在雪恨鸥感觉到了铁马庄的可怕,难怪雪漫天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辛无泪带走,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的确不敢说什么。
轻轻地扣门声,雪恨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苍北殷来送晚饭了。
每天他很准时地来为她送饭,而且饭菜也很不错。
雪恨鸥艰难地转过身,吃饭。
铁马庄的多大物件都是铁铸的,包括桌椅,盘碗、筷箸、扫帚。
她实在端不动那只大铁碗,只能勉强地拿起筷子,低着头吃饭。
对于雪恨鸥来说,天大的事情都要想出办法去解决,雪恨鸥从来不会轻易放手。
刚刚关在这里的时候,她先后下了十七次毒,结果每一次都是自食其果,每一次都是被苍北殷救醒。
他从来也未发过火,不过眼中满是怜惜地看着她微笑。
雪恨鸥终于明白了,对付铁马庄的人也许有,但是绝对不是她。
最后一回苏醒的时候,雪恨鸥笑了,因为她不想就这么认命,她只想换一种方式而已。她想向苍北殷下手,她想到很不错的一个计划,只要苍北殷能够上钩。
可惜,他不为所动。
雪恨鸥放下筷子,负气地道:“不吃了!”她在等着苍北殷劝她,然而没有下文。
她抬起头,苍北殷站在窗外,出神地看着采石场,雪恨鸥禁不住问:“你在看什么呢?”
苍北殷淡淡地道:“看我的明天。”
雪恨鸥惊讶的问道:“你不是铁马庄的弟子吗?怎么会沦落到那种田地?”
苍北殷笑道:“弟子?那不过是个赌约,愿赌服输而已。象我这样血债累累的人,最后的结果不外如此。”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太多的伤感。
雪恨鸥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来:“苍公子,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只有怯懦无能的人才听天由命。我不会看错人,苍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决不会安于平庸,屈服于命运。”她调动浑身每一寸肌肤,来表达她对苍北殷的关心和敬慕。
她知道,不论一个男人多么有成就,他在意的往往是女人的仰慕和赞美,尤其是深处逆境的男人,更在乎女人的仰慕。
苍北殷望着她,轻轻叹息道:“我的明天,既然是我自己选的,就没有打算后悔过。到了这个时候,雪姑娘,你还执迷什么?”
雪恨鸥泪光点点的道:“你是说,我做错了吗?你可以背叛阴令久,投到铁马庄,我能够背叛我们雪家,来保全自己吗?”
苍北殷淡淡的道:“这样的理由,就可以任意妄为、杀人放火吗?”
雪恨鸥笑道:“苍公子,你白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了,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做善事必有所图,做恶事何须理由?不过是,己善欲之生,己恶欲之死而已。换句明白的话,不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虽然武功尽失,形容憔悴,但是言谈举止间的傲气未泯,仍然是咄咄逼人。
苍北殷叹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雪恨鸥反问道:“你抛下你的叶子,见到了泰山了吗?铁马庄又怎么样?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雪家作恶而毫无办法,因为他们当年曾许下了施以援手的诺言!因为当初他们代表整个武林还偿还我爹爹的报信之恩!”
苍北殷微微的笑:“你的叶子是重阳之约,是雪家,我的叶子是归天教,是过不去的过去。不过我们都没有时间去看泰山了。你看,今天的菜肴,很丰盛的。”
雪恨鸥一惊,然后笑道:“原来是顿断头餐啊?辛无泪的话也不可以算数!”
苍北殷道:“看不到落魂崖的决斗,你甘心吗?我知道你们雪家的女孩子儿都不怕死,但是死要死得没有遗憾。”
雪恨鸥笑道:“活着或者死去,本来就是很遗憾的事情,人生在世,哪里有事事顺心的?既然黄泉路近我们不妨结个鬼缘,同饮三杯,如何?”她斟上一杯酒“方才只顾着低头吃饭,居然没有看见有美酒佳肴,真是暴殄天物啊。”她端着斟满的酒,递了过去。
酒在杯子里边打着旋儿,有晶莹的光泽。
酒,星光般闪烁,浓浓的香气,让人飘然欲仙。除了世间奇毒——水晶魂,再没有什么有这样的光泽,这样的香气了。水晶魂是星状晶体,只溶于酒,奇香无比,晶莹剔透,传言服了此毒的人,面色如生,经年不腐。
雪恨鸥认出了水晶魂,她端起了酒杯,微笑道:“看来,恨鸥只能自斟自饮了,无法借花献佛,想来苍公子不会笑话恨鸥小气。”她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又斟了一杯道:“其实,铁马庄要杀我,是不会用毒的,想杀我的,另有其人,是吧?”她说着,又喝了一杯。
苍北殷道:“那些被你残杀了亲人的江湖人,他们在铁马庄外,要为被你和你们雪家残杀的亲人讨个公道。辛二爷本来挡着,但是他们说庄主答应了。那些人……”苍北殷有些犹豫,不愿意说下去。
雪恨鸥笑道:“怎么了?他们想玩什么花样?”
苍北殷道:“他们,他们用一只铁笼子,笼子下边是铁板,铁板下边是木材,他们,他们要将你寸缕不挂的关到铁笼中,然后,架上木柴……”
他有些不忍说下去。
雪恨鸥笑道:“有道名菜叫烤鸭蹼,就是这么烧出来的。史书记载:铁板被烤热后,难以驻足,只能来回的跑,可是落脚之处,皆滚热难忍,最后气竭力脱,皮焦筋断,活活烤死。这种酷刑叫烙天仙,古而有之,近代废置,知道的人都用来烤鸭子了,谁这么博古通今,想出这个把戏来?”她又斟了一杯酒,眼光开始有些迷离。
苍北殷道:“是乾坤山庄的庄主梦子圣,那些人知道进不了铁马庄,就在庄外搭起了铁笼,架起了木材,他们在求梦子圣带着他们进庄要人。”
梦子圣的妻子任英,是铁秋风前妻任蓉的三妹,两个人原本是亲戚,可是因为任蓉的关系,铁秋风一直不和梦子圣来往,不过梦子圣倒是一直当铁秋风是姐夫。
雪恨鸥冷笑道:“原来是他,不过是个无所不偷的江洋大盗而已。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偷了任英这个活宝贝,让任古今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不是任英怀了身孕,任古今会认他这个女婿,会把乾坤山庄送给他吗?才靠裙带起家几年,他就冒充起侠客来了,真是无耻……”雪恨鸥说话的声音开始慢下来,肌肤上的血色渐渐的变淡,渐渐的透明。
苍北殷有些怜惜的道:“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无赖,我才不愿意你被他折辱,虽然,你也是恶贯满盈,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死得有尊严。”
雪恨鸥挣扎着盘膝坐下,嫣然笑道:“我知道是你下的毒,你很喜欢我四妹,是吗?”她努力微笑,觉得肌肉开始僵木,眼睛迷离,心忽忽悠悠的飘了起来。
苍北殷摇头道:“我下毒,不是因为雪初蝉,而是因为你,雪恨鸥。虽然我不赞成你选择的方式,可是我还是……我恨辛无泪,如果不是他让我明白一些是非的界限,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
雪恨鸥好像被雷击到一样,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来。
他还是可以利用的。
在倒下的时候,雪恨鸥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她的身体没有等到落地,就被苍北殷扶住,他轻轻抚过雪恨鸥的额发,捧起她的脸,眼中充满了怜悯。他缓缓的吻住她的唇,她的唇冰冷而干涩。雪恨鸥还没有完全的失去理智,她的心狂跳了起来,血液沸腾,本来麻木的双唇有了一些知觉,一缕甜甜的香气传了过来。
苍北殷站了起来,微微的笑。
雪恨鸥只吐出了两个字:“来生。”
生有何欢
来生。
说完这两个字,雪恨鸥垂下了眼睛,没了声息,她整个人都变得冰冷、透明,宛如一尊玉雕雪琢的神女像。
苍北殷把雪恨鸥抱到床上,看着她透明的脸,叹息的道:“如果有来生,我还是答应不了你做什么,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他说着,为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出来房门,因为外边,还有他必须承担的后果,那是绝对不能回避。
庄子外站了很多人,苍北殷只认识辛无泪和梦子圣。
梦子圣曾经要投靠归天教,不过阴令久嫌梦子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要他,当时是苍北殷接待的他。现在梦子圣拿着一把折扇,洋洋得意的站在门口。
苍北殷本来要说话,但是却被一股气势震慑住了,感觉像是走在狂风骤雨里边,连呼吸都很困难。他见到一个人,这震慑的气势是从他的呼吸中迷漫出来。
这个人儒雅清瘦,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粗麻长衫,那蓝色很浅,好像颜色随时都会消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