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雪家,苍北殷暗地里边几番思量,在琢磨着怎样才可以救下雪初蝉,最好让辛无泪改变主意,能用铁马庄的力量保护雪初蝉。
一路上相处下来,苍北殷发现辛无泪其实嘴硬心软,并非传言中那样冷酷无情。
雪飞沙恨恨的盯着他,还是接过了药丸,吞了下去。
同样,他也鄙弃苍北殷,所有和归天教有关的人,他都恨之入骨。然而在生死关头,就算要他跪下哀求苍北殷给他一颗解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跪下去。
药,服下去不过片刻,雪飞沙只觉得七窍生火,腹中翻江倒海的折腾了一番,吐出一滩绿水来,水中有一条线形小虫,蠕动了几下后,就僵直死去。
薄凉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而失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从那天被阴如意带走后,她拼命取悦于阴如意,甚至自荐枕席,才从阴如意手中得到那些东西,一起本来都在计划之中,都是好好的,忽然间,就土崩瓦解,梦魇般醒来。
感觉,好像一个眼看要赢来倾城财富的赌徒,忽然发现自己的底牌被人换掉,薄凉,已经输不起了。
辛无泪的铁链子悠地飞过去,绕在她的脖颈之上,憋的她头昏脑涨,四肢无力,也吐出了体内的蛊虫。
辛无泪的链子一松,薄凉冷汗如雨,她不在乎生死,只是不甘心这样失败,功亏一篑。
哈哈,哈哈。
一阵阵疯狂狰狞的笑声,让薄凉看上去状若厉鬼。
她忽然想起了阴如意告诉她的一个秘密:狄陆平发现师长被杀的真相后,自知无力为崆峒报仇,于是求动了阴如意,那本交到雪漫天手中的崆峒秘笈早被阴如意动过了手脚,狄陆平也不想求于外人,但是自己的武功能力都有限,无法完成报仇的使命,所以才不惜一死,好让雪漫天上当。
只要按照改过的秘笈去练,短时间内会内力大增,但是不出五个月,习练者就会血脉逆行,经裂络断,形同废人。在她冒充水芬芳勾引雪飞沙时,她发觉雪飞沙已经练上了,算算时间,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再过三个月,就是九月了,也许到不了重阳节,雪飞沙就成了废人。到那个时候,雪家失去了唯一的筹码,还凭什么赢那场比赛?
薄凉不由得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在笑声中摇晃,她凭着最后一丝气力跳到熊熊燃烧的火中,万分得意的道:“雪飞沙,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知道的时候,就是我们相见之期,你赢不了那场决斗的,你们雪家统统要死在落魂崖上,一个都不会少……”她歇斯底里的狂笑着,笑声终于被烈火吞噬。
雪漫天看着辛无泪,此刻没有了惧意,他苦笑一下,笑中带着挑衅:“辛二爷,该听的听了,该看的看了,薄凉一家就是雪飞沙杀的,您说怎么办吧?”
辛无泪沉着脸:“你用铁马庄当年的承诺压我?”
雪漫天仰天大笑:“对,雪某一生怕猪怕狗,就是不怕名门正派,你们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讲究什么一诺千金,辛二爷,纵然您在生气,也动不了飞沙一根汗毛,您是大侠客,不能因为杀他一个而害了我们雪家满门啊。何况你们铁马庄当年的承诺犹在,只要不伤雪飞沙,我怕什么?啊?辛二爷,您说我怕什么?”他说到最后,整张脸因为痛苦和得意而扭曲了。
辛无泪冷冷的道:“我要带走雪恨鸥。”
雪漫天的笑声嘎然而止:“你要带走谁?”
辛无泪道:“雪恨鸥。”
雪漫天怒道:“你不能带走鸥儿,你凭什么带走鸥儿?”
辛无泪没有说话,一副勿庸置疑的样子。
雪漫天的怒火慢慢变成了哀求:“我们雪家不能没有鸥儿。她是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心……”
雪恨鸥款款的过来,跪下:“爹爹,该做的事情,女儿都做了,完不成的,是天意,我们雪家的人决不摇尾乞怜。女儿不在身边,您要保重,天气虽暖,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她平静又郑重的叩了四个头,好像是要远嫁他乡一样,今日一别,今生今世,再见无期了。
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雪漫天知道要不是有当年铁马庄的承诺压着,辛无泪不会这么客气,一定把自己和雪飞沙也一起带走,今天他是无法留住雪恨鸥了,而且恨鸥这一去,必死无疑。
雪飞沙和雪未晴也跪过来,未晴拉着雪恨鸥的一只手,泪落如雨,泣不成声:“二姐,你的手……”
雪恨鸥满眼怜爱的看着小妹:“未晴,你为雪家付出的什么,都不要抱怨,不要后悔,不为什么,因为我们姓雪。从出生的那天起,我们永永远远的烙下了这个雪字,我们生是雪家的人,死是雪家的鬼。”
雪未晴抽噎道:“我不甘心啊,我才十七岁。为什么别人有的快乐,我从来都没有过?别人无法想象的屈辱,我都必须承受?”
雪恨鸥道:“你很坚强,你比姐姐想象中的还要坚强,要活下去,要看着阴家失败的惨状,我们所有的苦难,都是源于阴家,等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以后,姐姐会在地下陪你的。”
雪飞沙不再流泪:“二姐,你放心,这场决斗,我们一定会赢。”他说的十分决绝。
雪恨鸥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等飞沙这句话,她等了十几年,把自己的青春、清白、生命都统统搭了进去。她泪中带笑的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对于我最爱的弟弟,我始终充满了信心。”
雪恨鸥又转向了雪漫天,凄然笑道:“爹爹,我知道小章子是您杀的,您看出来他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其实就是您不下手,我也在他的酒里下了毒,我也怕一旦喜欢上他不能自拔以后,就不能全心全意为我们家的重阳之约苦心经营了。不过,小章子喝酒的时候,也知道我下毒了,他说,恨鸥,我喜欢你,只要是你亲手给我的东西,就是万劫不复的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我让他在地下等我,他等了我五年了……”她说到这里,泪已然干了,只有戚戚的笑容,好像是万籁具寂的夜里,凉月撒下了一地凄清似霜的寒光。
姐妹兄弟抱在一个,紧紧地,紧到没有流泪的空隙。
人世间,生离死别是太凄惨的剧情,若是死别,断了心念,就阴阳一别天人永隔吧,可是生离,互相思念,却难以再见,彼此又生死未卜,该是人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吧。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雪漫天仰着头,怔怔的望着天空,心完全被淘空了。
苍北殷的眼中有了湿意:“她也十七岁。”他看着泪眼婆娑的雪未晴,想起了雪初蝉,深深的叹口气,雪家的女孩子,为什么都摆脱不了多劫的命运?她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应该享受阳光、爱情和快乐,还有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辛无泪道:“心软了?”
苍北殷冷冷地道:“杀人就是杀人,为什么要让人家在丧命之前还如此痛苦?什么侠义,不过是挂起来的羊头!”
辛无泪冷笑道:“我做的不对吗?”
苍北殷哼了一声道:“生离死别,父女离散,你倒是真的够狠心。如此情景辛二爷仍是无动于衷,你于心何忍?”
辛无泪毫无表情的道:“雪家灭人满门的时候,于心何忍?你乱杀无辜的时候,于心何忍?世上没有你能白拿走的东西,伸手就要付出代价。他们夺走了别人的财产和活下去的权利,所以他们自己也失去了这个权利,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苍北殷愣了愣,默然无语。
辛无泪道:“雪恨鸥,走吧。”
雪恨鸥浑身一震,但是马上起来,冷冷的道:“走吧。”她不看雪家的任何人,不看雪家的任何东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辛无泪道:“叶十三呢?”
叶十三扮成了紫电,应该和他们一起的。
苍北殷脸色一变:“糟了,她说过伤一好,就去找涂冷算帐的,她对付不了涂冷的。”
辛无泪皱下眉:“涂冷?”他说着,脚步没有停下,苍北殷跟着他往外走。
雪恨鸥走出了雪家的大门,站在那里,肩头微微颤抖,这一走就是不归路,无论雪家是赢是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这个地方,回不了这个家了,可是她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望前走,没有回头。
惊艳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谷里边天气回暖,可惜过了节气,桃花早凋零了最后一片嫣红,倒是桃花坞里满塘的荷花,竞相开放。
涂冷躺在荼蘼架下的逍遥椅上,摇着折扇,身边的丫鬟、小童们屏息肃立。很多人眼里,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喜怒无常,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一个小童儿从回廊处悄声过来,俯首低声道:“十三爷,有位姑娘想见您。”
哦?
涂冷有些意外,对于女色,涂冷的态度是可有可无,谈不上兴趣,也许是没有时间想这些吧。心烦或者郁闷的时候,他才找女人。但是天仙一样的女人,他碰过一次以后,就不愿意碰第二次了。外边的人传他好色而冷酷,他也懒得解释。
无论如何,男人好色,实在算不了什么大毛病,而冷酷,正是千毒帝君孤竹天要求儿子们必须做到的。
不过女人主动来找他,还是头一次,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点了点头。
小童儿退了下去,一会儿功夫领来个妩媚动人的红衣少女,手中握着剑。
涂冷打量她一下,这个女子有些眼熟,可是他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不过他对这种女子提不起兴趣,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淡淡地道:“你找我。”
红衣少女脸上带着微微的寒意:“涂冷?”她虽然在问,但是自己已经肯定下来了。
涂冷有了一点儿好奇,看她的气色好像来寻事儿的:“你是?”
红衣少女傲然道:“叶十三!”
涂冷站了起来,无比意外:“你,你,你是叶十三?雪初蝉被阴如意甩了之后,不是姘上了你吗?你是女人?”这个意外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叶十三冷冷的道:“郁松子他们滚回来后,没有告诉你我是女人吗?”
涂冷没有回答,郁松子是孤竹天的人,不是他的人,对于孤竹天的事情,他们这些子弟从来不敢多问,就是他们兄弟身边,也有孤竹天安插的耳目,为的就是监视他们的言行。
涂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来做什么?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你是女人吧?”
叶十三道:“我来杀你。”
涂冷笑起来,他当然有理由笑了,这的确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他的武功他的家世都让江湖中人忌惮三分,无论黑白两道,都不轻易去招惹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居然要杀他。涂冷从来不和女人纠葛,就是床边的女人,他碰过了一次以后,就不在碰了。
涂冷笑道:“杀不了我呢?”
叶十三笑道:“杀不了你,我死。”她说得太干脆了,好像一句玩笑。
涂冷眉毛微挑,他的四个小童持剑而上,他道:“他们四个,是我亲自□出来的,你如果能接他们五十招,我会给你杀我的机会。”他的口气很倨傲,根本不把叶十三放在眼里。
叶十三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了一声:“他们?他们要接了我三招,我死。”她的口气更狂傲。
涂冷笑道:“叶姑娘,嘴上斗气,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儿,就呆住了。
那四个小童儿欺身而上,还没等他们动手,叶十三只用一剑,四个小童手中之剑齐齐被击断,衣襟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每个人被划开的位置也一丝不差。要不是叶十三手下留情,四个小童早被拦腰斩断了。
女人的武功也可以这么好,在看见叶十三出手以前,涂冷死都不信。
叶十三冷冷地看着涂冷道:“以我的身手,打败柳沉烟和艾狂歌,救走雪初蝉并非难事,你信吗?”
涂冷道:“那雪初蝉为什么跳崖?”他这么问,就是信了她的话。柳沉烟拿酬金时,只说雪初蝉被逼跳崖了,没有提到叶十三。
叶十三幽幽的道:“因为那封信是你写的。我们小姐说,你是上天安排给她的丈夫,是她娘的遗愿,如果你要她死,她生无所恋。”
涂冷哂笑道:“如果她真的看重这些,为什么要背叛我?”
叶十三道:“你们之间,只有你会背叛她,她绝对不会背叛你。”
涂冷皱眉道:“她没有背叛?什么意思?她没有和阴如意……”
叶十三道:“现在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只对杀你感兴趣。”
涂冷笑道:“你就那么想杀我,只因为你们小姐?你是雪初蝉的丫鬟?”
叶十三道:“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让你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