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下来,杀气乍现的眸底染上嗜血的猩红,残余在嘴角的一丝笑弧冰冷地贴着杯沿绽开,“陛下想知道,就跟风某去趟德馨别院吧,风某想给陛下看一样东西。”
说着,风无痕放下酒杯,起身又对夜手机道:“手机,你留在这里等夜莺,若她不来,你便直接去找宁叔。”此时,蓝宁正在魅影楼中,言外之意,便是要夜手机直接回去魅影楼。
玄启不解地盯着风无痕起身离去的背影皱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风无痕要将自己带到德馨别院里。
那座园子带给他的感觉,一如当初一般熟悉到闭上眼都知道要在什么地方转弯、什么地方用多少块石砖砌成了什么花样。那里给他的记忆太过美好太过浓烈,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回忆,生怕回忆起来,就勾起幼年时埋藏入心底的沉沉痛楚。
“彦青,你也回去,就跟夫人说朕有些要紧的事要办。”
“陛下!”陆彦青上前挡在玄启身前,“还请陛下让微臣一同跟去。”
“怎么,陆侍卫是怕风某吃了你的皇帝陛下吗?”风无痕斜倚着门框嬉笑道:“可是这件事,风某只能跟陛下一个人说。”
陆彦青恼怒地瞪向风无痕,风无痕一向对玄启都是这样冰冷戏谑的态度,他虽然不知道风无痕哪里来的胆子,平日里风无痕再狂傲也会有几分收敛,可是今天,陆彦青觉得风无痕尤其过分。
“回去。”玄启只对陆彦青说了两个字,简简单单,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坚决。
玄启跟着风无痕双双策马在月夜下飞奔着离去,玄启这一去,却是第二日早朝的时辰过了才回到别宫中,他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铁盒子和一卷画轴,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寒雪和腹中的孩子一眼,便直接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玄启望着书案上已经生了斑斑锈迹的铁盒子发呆。当风无痕在德馨别院那株光秃秃的樱花树下将这只铁盒子挖出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了风无痕的身份,震惊犹如雷霆闪电般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瞬间将他所有的感官狠狠席卷。
他之所以不待风无痕开口便知道了风无痕便是蓝风,是因为这只盒子,是当年他跟风无痕还有蓝雪一起埋下去的,里面装的是他们三人的愿望。
他们约定,等十年之后,就将这只盒子挖出来,看看自己当初的愿望有没有实现,然后再一起将新的愿望埋下去。
“蓝风啊蓝风,你真的活着,你之所以回来,是要朕替父皇,对蓝家当年的惨剧做一个交代吗?”玄启喃喃自语着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三张同样大小的纸条。
玄启将三张纸条一一打开摆在桌面上,不禁回想起三人当初立下约定时的情景。犹记得蓝雪那时候还小,她还不太明白“未来”这两个字究竟包含着怎样深奥的意义,她认识的字也仅是刚刚能勉强写出这样一张简单的字条。
他一直很好奇,蓝风和蓝雪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可是打开盒子的人,却只剩了他和一个是蓝风又不是蓝风的风无痕。
风无痕,风无痕,风过无痕。
蓝风不在了,所以风无痕就只是风无痕吧。只是他身上还留着蓝家的血,所以他希望,蓝家的冤案有一天一定要大白天下,以此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可是,玄启并没有注意到,风无痕的话里,始终都没有提到过妹妹蓝雪。
风无痕并不打算将蓝雪还活着的事告知玄启,而且,她就好好地活在玄启身边,更是他心中所爱的那个女子。风无痕只能在心中暗暗唏嘘一番,原来这便叫做姻缘天定。命定的人,无论经过多少的风浪,联系姻缘的红线,始终是要将两个人牵到一起的。
当初先皇一道圣旨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又一道圣旨将他们的缘分斩断。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时隔了十四年的风雨飘摇之后,蓝雪最终还是回到了玄启的身边,并像小的时候一样,成了他生命里极为重要的人。
玄启静静地看着三张字条,原来蓝风当时跟他的愿望是一样的,都想当一个像蓝靖一样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也许就是因为幼时对蓝靖的崇拜太过深而沉迷,所以十四年来,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或者是他刻意将它遗忘。
而蓝雪,歪歪扭扭的笔迹只写了七个字:“我要变成大美人。”
玄启看着这七个字莞尔一笑,回想起蓝雪幼时的摸样,不难想象她若能平安长大,定是能成为绝色倾城的美人。
只可惜,十四年过去了,他们三个人竟是谁都没能实现当初的愿望。如今回想过去种种,除了叹息,便是叹息。
陆彦青跟韩征在门外站了许久,韩征心下实在担忧玄启的状况,这才壮了胆子开口询问:“陛下,是否需要奴才进去伺候着?”
许久才听见玄启沉着有些暗哑的嗓音道:“你们都进来吧,彦青,你先去将李院正给朕找来。”
稍时,李院正急匆匆地提着药箱跟着彦青来到书房,却见玄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书案上的东西出神,而韩征站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屋里的气氛出奇安静,压抑得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你们,先看看这个。”玄启将桌上的画轴交给韩征和李院正,“认不认得上面的是什么人?”
玄启看着韩征还有李院正瞧见画里的人时脸色骤然变作惨白,尤其韩征的表情在看清楚画中人的脸时,常年在帝君身边侍奉所练就的沉静和镇定,几乎在那一瞬间全盘崩溃。
不用说,韩征和李院正都知道玄启将这幅画给他们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认得画里的人吗?”瞧见韩征似是伤口撕裂般沉痛的表情,玄启心中是不忍的,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没有什么比痛失所爱的痛苦更令人哀恸欲死。
原本,玄启不想通过韩征来问这件事,可是他知道的越多,便越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一一查证了,莫云锦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不是靠暗卫就可以查明断清的。
如果他不知道风无痕就是蓝风,他还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让陆彦青查下去,可是他现在比谁都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比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明真相,还蓝靖一家一个清白。
“陛下!”韩征抱着画轴噗通一声跪倒在玄启面前,“奴才……知罪。”
此时,韩征除了心痛,更不知该对玄启说些什么。二十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几乎可以忘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可是没想到,当看到她的画像时,他才发现,至今他都清晰地记得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连她眉毛上柔顺的纹理都记得清清楚楚。
莫云锦啊莫云锦,如果当年她答应他的求亲,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是不是一样可以儿孙绕膝,很幸福地一起生活?
只是,感情的事,任谁都不能勉强。她不爱他,所以她宁愿入宫为奴也不愿意借助跟他的一纸婚姻逃离莫家。而他因为爱她爱如骨血,所以才宁愿让自己断子绝孙,也要守护在她身边。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她还是带着满腔的悲愤和冤屈,随着心爱的人共赴黄泉。
她与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只留下他们这些无法斩断情根的人,黯然伤悲,一辈子也忘不掉。
而李院正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当年,他们才会合力将莫云锦活着弄出了皇宫,也许是李院正不如韩征爱的深,所以他还能忘却,还能娶妻生子,与家人共聚天伦。
“云锦……云锦的事,陛下想知道什么,奴才和李院正,都会一一为陛下言明。”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了。韩征太清楚这个年轻天子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了什么极其隐蔽的线索,定不会让他们二人来认莫云锦的画像。
“你说,这画里的人是莫云锦,可是据朕所知,这画像里的人,跟当年蓝靖蓝将军的夫人华紫薇一摸一样。朕只是想跟你们确认,莫云锦,究竟是不是蓝夫人?”玄启此时仍是有些激动。当他从风无痕的手中接过画轴的时候,风无痕还不太敢肯定莫云锦就是他母亲,可是如今看来,风无痕的猜测,当是无误。
“回禀陛下,”一直沉默的李院正终于开口,“莫云锦确实是微臣管下的一名奉药医女。当年,莫云锦因为毒害沁太妃腹中公主之事获罪,也确实是微臣同韩总管一起,用十日离魂丹换下致命的毒药,制造了莫云锦已死的假象。虽然先皇已经不在,可微臣仍是触犯了欺君之罪,微臣甘愿领罪,微臣不后悔当初救了莫云锦,微臣只求陛下不要因为这桩陈年旧事,波及微臣的家人。”
说完,李院正便跪伏在地上,等着玄启将他们二人入罪。
“陛下!”韩征激动地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一段距离,“奴才死不足惜,可是当年的事,奴才相信绝对不会是云锦做的。没错,二十四年前,奴才安排人将云锦送出宫去,本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居所,希望她能换个身份好好地活着。可是没想到,十年之后,云锦她居然会跟着蓝将军一同返京,奴才第一眼见到蓝夫人,就知道她是云锦,可云锦已经忘了所有的往事。如今云锦人已经随着蓝将军去了,陛下就不要追究了,奴才愿意认下欺君之罪。”
“你们先起来,朕并没有要因此问罪于你二人的意思。”玄启示意陆彦青将二人扶起来,“朕只是想知道,如果莫云锦便是蓝夫人,那么当年蓝将军当年的通敌叛国的案子,你们是否知道这两件是之间有没有什么牵连?”
第三十一章 宫廷深深深几许31
韩征和李院正的回答,令玄启很失望,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韩征说,当年他暗中去见被囚禁的莫云锦,想要从她口中问出真相,好想办法救莫云锦脱险。可莫云锦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韩大哥,什么都别问。”
或许,这两件事真的没有任何关联。他最怕的,就是证实当年莫云锦毒害小公主的的事跟太后有关。他一直相信,他的母后是善良的,有些事,是逼不得已才做的。
他刚被封为太子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位疯癫的沁太妃,她一看见他,就对他大吼,说要慈安太后还她的孩子,说要他们母子不得好死。沁太妃恐怖扭曲的表情,还有那句恶毒的诅咒,至今仍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脑海里,难以全然忘怀。
无论慈安太后当年为了生存为了他做了些什么,他无法忍受的,是慈安太后竟然连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就凭莫云锦当年跟黎幽还有慈安太后的关系,他很怕莫云锦是为了慈安太后顶罪。而最后,慈安太后却仍是容不得莫云锦活着,甚至不惜用蓝家一族的性命去掩盖她想掩盖的真相。那样的话,太可怕了。
入夜,玄启回到寝殿里时,寒雪正依着床头缝制那件成了大半的小衣服。寒雪的女红一向不错,可做起小孩子的衣服来,仍是有些笨拙。连着做坏了好几件,好不容易摸索到一些窍门,做出了小巧可爱的形状来。她希望从孩子出生开始,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出自她这个亲娘的手。
寒雪笑盈盈地将小衣服抖开给玄启看,“可爱吧?”
宝蓝色的小袄缀着金边纽扣,细密的针脚将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盼密密匝匝地缝了进去。玄启接过小衣服捧在手心,似乎已经看见小孩子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儿正朝着他笑,软乎乎胖嘟嘟的小藕臂正在朝他这个亲爹招手。
“你呀,孩子还没出世呢,就这么操心,将来可怎么办?这些针线活,交给宫人去做不就是了?当心看坏了眼睛。”玄启捏起衣襟边还挂着的针线,试着缝了几针,只是歪歪扭扭的针脚跟寒雪整齐细密的针脚极不和谐。
“咝!”玄启不小心被针尖扎到,痛的他不仅皱起了眉头。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子都被扎的痛呼出来,想一想寒雪那双细嫩的手,定也是被扎了很多次,她怎么能忍受呢?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玄启不悦地放下衣服,正想拉过寒雪的手仔细查看,却被寒雪躲过。
寒雪拿过小衣服瞧着玄启那几针拙劣的针脚道:“哎呀,哪有动针线不被针扎的?每个母亲都在给孩子做衣服的时候被扎过,我娘说她当初也没少被扎呀!你别紧张了。”
寒雪摸摸那针脚又道:“虽然你的针线活有待改进,不过,这里我就不改了。将来孩子长大了,我就告诉他说,这几针是他父皇亲手缝上去的。”寒雪抬头望着玄启,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他,令玄启心中不由一紧,将她狠狠揉进怀里吻住她的唇。
“玄启,别……”寒雪扭过头轻轻地推拒道:“会伤到孩子的。”
玄启轻笑着安抚道:“不会,我问过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