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天授帝看向子涵,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是守灵?还是守陵?”
若是“守灵”,她在慈恩宫即可;若是“守陵”,则要留在屏灵山的皇陵之内了。而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算是个孤独的苦差事。
“奴婢是想留在此地,为太后娘娘守陵。”子涵不假思索地回道:“奴婢一介孤女,早已无依无靠,太后娘娘的再造之恩,奴婢愿以余生回报。”
听闻子涵此言,天授帝颇为诧异。他仔细盯着子涵的面容,想看出一丝邀宠之意,奈何他失望了,对方毫无半分矫情与妩媚,有的只是沉静与坚决。
在天授帝内心深处,他曾一度反感子涵,这个与鸾夙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子。大约是因为许久未见的缘故,也是听说她一直在慈恩宫安分守己,他对她的厌恶才渐渐消散。
亦或是,这个女子还不足以让他日日记在心头。
这两年之内,他在慈恩宫见到子涵的次数寥寥可数,也没发现她刻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唯一与她打过的交道,是喝过两次她煮的茶,每次都是因为叶太后的盛情难却,才勉强饮了两口。
但不得不说,子涵委实练就了一门好手艺。就连他这个不常饮茶的挑剔帝王,也觉得她茶道精湛。
而此刻,她要为叶太后守陵的坚决神情,当真有些肖似鸾夙了。不止形似,还有神似……
不可否认,叶太后的确是会调教人的,竟能把从前那个粗俗、势力、矫情的子涵,调教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倒也是令他很意外罢。
天授帝不禁开始重新审视子涵,出言反问道:“你当真要留下守陵?”
“是。”子涵再次坚决地回话:“奴婢心意已决,求圣上成全。”语毕,她重重磕头在地。
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婢来为叶太后守陵,虽有些残忍,但也有旧例可循。然而,也许是因为子涵的容颜肖似故人,竟让天授帝感到一阵不忍。
仿佛在此孤独守陵的不是子涵,而是鸾夙。
与一群死人相伴,守着这偌大的皇家陵园,日复一日地洒扫……那是他最深爱的女子呵!他如何忍得下心!
一想到那个画面,天授帝蓦地涌起前所未有的冲动,意识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立刻从座上起身,快步走向子涵。
兰芝草的香气适时扑鼻而来,是鸾夙从前最爱用的香料。天授帝看着眼前的绿衣宫婢,越发觉得恍惚、不真实。
“鸾夙……”他伸手抚触子涵的青丝,放缓动作将她从地上扶起。直至触碰到那活色生香的一双柔荑,他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一幕。
而在他眼前的,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从不曾忘却。天授帝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抬手捧上子涵的脸颊,视若珍宝地烙下一吻。
这一吻,恰好印在子涵的唇上。明明该是甜美的味道,可他却尝到了一丝苦涩——不是他臆想中的,而是真真切切的苦涩滋味。他以为是鸾夙的口脂,便也不甚在意,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子涵被天授帝揽在怀中,见他吻得越发投入,便使劲推了推他,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一些:“圣上,您认错人了,奴婢不是鸾夙……”
此时此刻,天授帝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子涵耳根一红,大为赧然:“圣上……奴婢有话要与您单独说,咱们去内殿罢。”
“好。”天授帝的意识越发昏沉,应声揽过她的腰肢,两人相携走入汤池室内。氤氲的水雾朦胧而又暧昧,那温热的水汽如同催情的圣药,更令两人增添了燥热之感。
子涵的一双清眸穿越了层层水雾,一眼看到室内有张屏风。可以料想到,屏风后头必定有一张供人休息的卧榻。
子涵引着天授帝往屏风后头走去,刚一走到榻前,后者再次闻到一阵暗香。天授帝欲竭力看清眼前的女子,他唯恐又是一场镜花水月,便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别走,鸾夙……”
子涵娇软的身躯顺势前倾,拽着帝王的衣襟将他拉倒在榻上,呈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
只这一个动作,抹杀了天授帝的最后一丝理智。他修长的手指无比怜爱,在她的下颌处流连不去:“鸾夙……”
子涵嘤咛地应了一声,呵气如兰在他面上轻轻一吹。帝王狭长的凤眸立刻收紧,继而目光逐渐涣散,最终缓缓阖上。
直至确定天授帝昏睡过去,子涵才缓缓抚上自己的樱唇,其上涂抹的一种催情香料,方才已被对方尽数吻尽。
“三种香料才能放倒你,真不容易呵!”子涵露出得逞的娇笑,先行褪尽自己的衣裙,又为天授帝解开衣衫,玉腿微张躺在其身下,似一只楚楚可怜的待宰羔羊。
两具赤裸的身躯紧紧相贴,亲密无间毫无缝隙。子涵挺起纤细的腰肢,主动迎了上去,玉手同时在天授帝背上轻点几下。寥寥两个动作,帝王顿时睁眼看她,凤眸里是无尽的思念与情欲。
“鸾夙……”他劲腰一沉,将子涵的痛呼吃入口中。兰芝草的香气越发浓重,帝王任由欲望驱使着自己,在一片爱欲里浮浮沉沉……
*****
半个时辰后,浣濯院外。
一群侍卫、太监、宫婢等在外头,各有各的心思。有人猜测子涵的来意,有人猜测院里的情况,有人不停地打量淡心,也有人对一切置身事外。
岑江见院子里半晌都没动静,心中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再看淡心,一直恭顺地垂眸而立,似有所想。
岑江低叹一声,正打算开口对她说句话,此时却见礼部的官员匆匆赶来,禀道:“岑大人,诚王殿下已开始念祭文了。”到了这一步,整个丧葬仪式也算进行到尾声。
岑江晓得礼部的来意,这是在特意提醒天授帝,整个仪式已近结束。可是……他看了看院门,子涵都进去多久了,两人还未说完呢!
岑江对礼部官员摆了摆手:“大人先回去罢,我会向圣上禀报。”
“有劳岑大人。”礼部官员抬袖擦了擦汗,告退而去。
岑江低头寻思片刻,猜测子涵的来意必定事关叶太后。而自己这个刽子手倘若突兀地进去,只怕会有不妥,保不准还会引发其它意外事故。
想到此处,岑江随意指了一个宫婢,命道:“你找个理由进去瞧瞧,告诉圣上仪式快要结束了。”
那宫婢也是精明得很,闻言连连摆手:“岑大人是嫌奴婢命长么?方才圣上沐浴更衣,可都把我们给赶出来了啊!”言罢她又指了指淡心:“方才圣上只留了淡心姑姑。”
淡心有官职在身,低等的宫婢都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姑姑”。许是这称呼太过敏感,一直出神的淡心终于回神抬眸:“嗯?谁在唤我?”
岑江对上淡心的视线,不禁沉吟起来。他想起天授帝待淡心颇为不同,倘若是她进门打断,应该不会触怒龙颜罢。于是他对淡心招手:“你过来。”
自从目睹过岑江对叶太后所做的一切,淡心便不敢与他过从亲近,遂站着不动,假作没有听见。
岑江见她踌躇不前,只得自己走过去,道:“你随我进去看看,我怕圣上出什么意外。”
谁要和岑江一起进去?淡心巴不得离这人远远儿的,于是她低声回道:“岑大人说笑了。圣上军中出身,战功赫赫,难道还会被子涵一个姑娘家给害了?”她的语气不乏嘲讽。
“我不是这意思。”岑江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说出来,更何况他也只是猜测。想了想,他唯有劝道:“还是一起进去罢,毕竟里头有个姑娘家,有些场面我不便现身。”
这倒是真话。淡心也很挣扎,她既排斥见到天授帝,又忍不住想看看里头发生了什么,毕竟子涵的那张脸……
挣扎良久,到底还是过了心里那一关,淡心低声回道:“奴婢方才失言了,这便随大人进去看看。”
岑江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有淡心在,想必天授帝也不会迁怒旁人了。最主要的是,在淡心面前,天授帝不会给子涵好脸色。
岑江边想边走到院门前,抬手敲门:“圣上,微臣与淡心求见。”
话音落下,院内毫无动静。
“圣上?”岑江再行敲门。
依然没有回应。
按照天授帝素日的谨慎和敏锐程度,此刻他必定该听见了,缘何没有半分反应?岑江顿生心惊,立刻拔出佩刀破门而入,不忘转身对众侍卫命道:“你们在此等我命令。”
听闻此言,淡心亦是紧张起来。对天授帝安危的担心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她紧随岑江进了浣濯院。
院内,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就连天授帝用过的茶杯也搁在原处,与淡心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见此情状,岑江与淡心面面相觑,彼此都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两人放轻脚步往院内走去,俱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唯恐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般一直走到汤池室外,才隐约传来一阵动静,能够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圣上……奴婢不是鸾夙……”子涵的声音隐带哭腔,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呻吟之意。
只听了这一句,淡心顿时身子一僵,再也迈不开一步。而岑江也很尴尬,他隐隐觉得有何不妥,又说不上来。
“啊……不要……救命……”子涵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声音并不大,她这一声,娇弱之力比方才更加明显。
“鸾夙……你是鸾夙。”天授帝的喘息之声断断续续,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室内该是如何的一片春色盎然。
听到此处,岑江再也顾不得淡心的反应,抬步便要往汤池室里进去。
“岑大人这是作甚?”淡心的声音幽幽响起,冰冷地阻止他:“您要打扰圣上的兴致?”
岑江闻言很是诧异,遂停住步子看向淡心。只见她神色冷凝无波,眸光定定落在汤池室的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江努力想从她面上看到一丝黯然伤心,可没有,一丝都没有。
“此事颇为蹊跷。”岑江只得低声解释:“圣上一直不待见子涵,而且这还是在太后娘娘的丧礼之上,他不会不顾场合分寸。”
“太后娘娘之死,你我心知肚明,难道圣上还会真的伤心么?”淡心嘲讽地反问。
岑江立刻蹙眉:“至少礼节上,圣上绝不会如此。”他边说边作势要去敲门,却听淡心在身后幽幽再道:
“只要是关于鸾夙,圣上便会失去理智。”撂下这句话,她不愿在浣濯院里多呆一刻,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岑江再看淡心一眼,更加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只能任其离开。他重重一掌拍在门上,打断屋内的旖旎情欲:“圣上,微臣有要事求见……”
*****
淡心独自从浣濯院里出来,外头的侍卫、宫人们都是一愣,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婢立刻询问:“姑姑,岑大人呢?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淡心恍惚了一瞬,没有听清:“啊?你说什么?”
“奴婢是问,岑大人怎么没和您一起出来?”
淡心垂眸想了想,回道:“他在里头与圣上谈事。”
只这一句,方才紧张待命的侍卫们全部松懈下来,而淡心则未再多说一句,回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继续沉默着、恍惚着。
她不傻,汤池室里是个什么情形,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也许,两人还会就着那汤池里的温泉,鸳鸯洗浴一番?
明明她是义愤填膺的,在天授帝下令杀了叶太后之后,他竟还在这丧葬仪式上,公然做出这等荒淫之事!
在皇陵里!白日宣淫!
她该说出来的,大声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瞧瞧,院子里这位雄韬伟略的千古帝王,内心是多么龌龊!手段是多么肮脏!行事是多么狠厉!
若是放在以前,按照她的性子早就说出来了!可为何,此刻竟想要不自觉地维护他,维护他的名誉,维护他的尊严……
自己从前是何等的嫉恶如仇!看到一点不平之事都要揭露出来……可如今……自己也变了么?
果然,这宫里太可怕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性情,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磨、被改变……
淡心越想越是难受,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为何要选择沉默?自己为何要觉得难过?是因为汤池室里的那声低唤吗?
帝王唤着心爱女子的名字时,声音是如此的渴望与恋慕……自己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淡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细细思索其中的不妥之处。岑江说得对,方才她太鲁莽了,此事很有蹊跷!
天授帝是认错人了罢?又或者是子涵使了什么手段?明知真相该是如此,可那一声“鸾夙”,还是让她觉得心痛,不堪承 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