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
当年云氏为何要放弃北熙产业,又为何要接连关闭钱庄银号,如今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释——出岫夫人耗费巨资支持慕王登基,而且,她成功了。
“云”这个姓氏,经过数百年的经营,一直保持着威严、富贵与荣耀,是大熙王朝开国以来最最传奇的一个世家。多少人都眼红,等着看云氏在南北分裂之后的没落,等着看云氏如何做出选择。
然而,云氏在出岫手中,度过了最最艰难的时刻,在南北分裂的动荡之中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北熙亡、北宣起、臣暄死、聂沛涵摄政……一切的一切都已表明,九州统一必将在聂沛涵手中完成。
出岫夫人,带领云氏族人缔造出了新的辉煌。云氏,即将成为历经两大王朝的盛世豪门。这等荣耀,这等传奇,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自此,在世人眼中,离信侯府一改从前的孤高威严形象,成了炙手可热的富贵宝地。从前有的没的什么人,都巴望着想要结交出岫夫人,甚至连新上任的管家云逢都成了被巴结的对象,一时间,离信侯府往来拜访络绎不绝。
“如今云管家谢客谢得不耐烦了,还得让竹影帮他来拣帖子。”淡心笑着陈述事实,又评价道:“从这点上来看,云逢不如他叔叔,若是从前的管家忠叔,光凭一把胡子和阅历,便能将那些三三两两的人打发走了。”
“云忠从前是老侯爷的伴读,又做了几十年的管家,对这些事情自然手到擒来。云逢毕竟年轻,又是新上任,分身乏术应酬不妥也不能怪他。”出岫开口替云逢说话。
淡心闻言撇嘴:“也挺难为云逢,我记得几年前见他时,他连账本都会拿错,还得央求着夫人和我替他保密……如今一转眼,他也成为云府的管家了。”
是啊,出岫也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云逢的场景,当时他不仅拿错账本,而且面对自己和淡心时还会脸红……一晃经年,他也是左右逢源的应酬老手了。
“你怎么忽然针对起云逢来了?怎么?他不当云府管家,难不成还让你去当?”出岫笑着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我哪是针对他?”淡心连忙辩解,可言语中还是隐隐带着不忿:“哼!从前都是他来巴结我,如今他做了管家,反倒比我这个大丫鬟厉害了。”
“即便他做了管家,也不敢惹你淡心大小姐。”出岫只觉得好笑,淡心虽然二十有二,但这俏皮的样子丝毫未改,反而更胜从前。
两人正说着,却见竹影抱着一摞厚厚的拜帖进了屋子,无比苦闷地道:“夫人,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护卫罢,这场面应酬之事,我实在做不来。单单是挑拣这些拜帖,哪些人该见、哪些人该拒、各家安排到什么日子……我真是看得眼花缭乱,头痛得厉害。”
听闻此言,淡心“咯咯”地笑起来,最后甚至捂着肚子戏谑他道:“你啊你,真是不争气!当年主子还想培养你接替忠叔做管家,你自己倒好,做个护卫不求上进!如今连挑拣帖子都干不了。”
淡心从前爱慕竹影,如今仿佛是真的释怀了,挑起他的刺儿来伶牙俐齿,逼得对方没有还口之力。
竹影也任由淡心劈头盖脸一通调侃,只无奈地低头叹气。
出岫见状亦是掩面而笑,笑了半晌才对竹影道:“你将帖子放下罢,我自己看。”
竹影等得正是这一句话,他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将一摞拜帖放下,又匆匆告退而去。
出岫轻轻叹气,对淡心命道:“我眼睛累,你念给我听,只念帖子上各家的名字即可。”
出岫顺手将帖子撂在案上,再对淡心道:“你去告诉云逢,以后但凡是赫连氏或者明氏的拜帖,一律不收,当场退还。”
话音刚落,屋外正好响起云逢的禀报声:“夫人,我有要事求见。”
“进来罢。”出岫望向门外,但见云逢恭敬进屋,怀中还抱着两张烫金红贴和……一摞账本?
烫金红贴不用多说,自然又是哪家送来的拜帖。但这账本是……
出岫算算日子,对云逢道:“如今还不到月末对账的时候。”
“的确不到。”云逢没有抬头去看出岫,仿佛是故意低着头,也让出岫瞧出了他的拘束和克制。
自从云逢上任至今,掐头去尾也快一年了,但他总是这副样子。出岫释然地一笑:“云管家每次来见我,都是如临大敌。”
云逢惭愧地低下头去,显然是对往日的痴心难以释怀:“从前是我对夫人无礼了。”
“你若不说,我都要忘了。”出岫轻笑,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问道:“你拿着账本来做什么?”
云逢闻言立刻正色,暂时抛去方才的拘束,回话:“我近日'免费小说'整 理账目才发现,有一本帐是单独列支的,近几年都没有签字印鉴,最后一次审阅是在五年前,当时是侯爷盖的戳、签的字。”
云辞在五年前盖的戳、签的字?出岫接过那些账簿搁在腿上:“也许是账目已经清算过了,不需要再审了。”
岂料云逢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是一套出帐,一直由我叔叔亲自保管,每一笔借出的银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借债人是……明氏嫡长子明璋。”
云逢顿了顿,终于抬目看向出岫:“六年之内利滚利,他欠下的数目是……黄金五千万两。”
第163章
“黄金五千万两!”云逢这话一出口,出岫与淡心同时惊呼出声。
这个数目实在非同小可,饶是天下第一巨贾、云氏当家主母,出岫也无法小觑。
南熙向来比北熙富庶,一整年的赋税才不足一千万两黄金,而明氏的嫡长子竟能在六年内欠下五千万两黄金的巨债!也就是说,他欠了南熙举国上下六年的赋税!
再者,云氏阖族不吃不喝,一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也不过五百万两黄金,又哪里能让明璋欠下辛苦十年的家底?即便他曾经是南熙皇后的亲侄儿、右相明程的嫡长子,以云辞的为人,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借给他这笔巨款。
出岫忍不住低头翻看起账本来,想要印证云逢说的话。这三本账簿的确是从六年前开始算的,头一年也的确是云辞经手,那印鉴、那签字尽数出自云辞本人,出岫自认绝不可能看错。
她细细翻看三本账簿,发现最初开始,这笔账只有两千万两黄金,可之后的五年里,明璋还一直不停地借债,再加上利息,竟然当真欠下足足五千万两黄金了!
出岫越看越觉得诧异,即便初开始这笔借款是云辞首肯的,但云辞死后,管家云忠为何还要继续借债给明璋?而且还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知道。这一次若非云忠病逝得猝然,只怕云逢也不会翻出这笔账目来。
最最奇怪的是,这么大笔数额的黄金从云氏流出,竟然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出岫不晓得太夫人是否知道这事,但她当家数年,委实不知这笔债务的存在。
尤其,借债人还是明璋,而这个姓氏实在太过敏感……
出岫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年春上沈予主审明氏案件时,京州城里曾有个谣言,说是明程的嫡长子好赌成性,欠下了巨额债资,数目之大及得上南熙举国七年赋税……
当时出岫听到这个传言,也只是一笑了之。她认为,明璋好赌也许是真,欠下巨额债资也不会是假,但数额绝无可能是南熙七年的赋税。
可眼下看着手上这笔巨债账目,足以抵得上全国六年赋税,若还有些零散的小钱算上,只怕明璋欠下的债务,当真是七年赋税呢!原来传言是真……
出岫知道,管家云忠绝不可能是徇私之人,也没有胆子和能力背着云氏借出这么多钱,更何况最开始这笔债务还是云辞经手的。出岫隐隐觉得这事大有蹊跷,脑中似闪过什么念头,却又抓不住,亦或者说,她不敢相信。
出岫慎重斟酌片刻,当机立断对云逢道:“这账本我留下,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在太夫人面前也不要提起一个字。”
云逢点头,若不是他'免费小说'整 理叔叔的遗物,也不会翻出这三本账簿。原本以为是陈年旧账才会藏得严严实实,岂料……这么大的数额,他实在不敢怠慢,即便要让叔叔云忠身后遭到质疑,他也绝不敢隐瞒下去。
云逢敛了神色,郑重回道:“夫人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出岫点头,又看向淡心,未等再出言提醒,对方已自行保证:“夫人放心,奴婢平时虽然心直口快,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算心里有数。”
眼前这两个都是可靠之人,出岫暂且放下心来,再道:“你们两个先下去,替我将竹影唤进来。”
淡心与云逢情知兹事体大,也不敢多话,互相对看一眼行礼告退,又将竹影唤了进来。
看着竹影一副坦荡的神色,出岫忽然沉默了。竹影跟在云辞身边多年,若要说这世上谁是云辞最信任的心腹,想必非他莫属。但这事竹影知道吗?又知道多少?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提一句?
云辞一个腿脚不便之人,去哪儿都会带着竹影,这么大的数额,少不得要在各地往来、进进出出好几趟,又怎能瞒过竹影?
想到此处,出岫才缓缓抬眸看向他,先是问道:“竹影,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竹影一怔,继而如实回道:“夫人待我极为照顾。”
出岫捏了捏手上的账簿,再问:“那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她这句话问得极为郑重,甚至可以说是严厉,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竹影,不愿放过他一丝表情。
如愿的,她看到竹影低下了头,蹙眉回道:“我自己的私事,绝无一分瞒着您,但府里有些事的确没让您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是主子生前吩咐的。”
“啪”一声,出岫将腿上的三本账簿撂在桌案上,单手指着道:“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谁让你瞒着我的?也是侯爷吗?”
竹影不明就里,站着没动,出岫凝声提醒他:“明氏嫡长子明璋曾向云氏大举借债?而且当年是经过侯爷同意的,这事你知道多少?”
果然,竹影闻言脸色一凝,眉头紧锁沉吟良久。出岫见他不说话,知他定然清楚其中内情,不禁再问:“这么大笔债务,你为何从来不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利滚利,明璋欠了我云氏多少钱?!”
两句质问出口,竹影仍未回话。出岫这才恼了:“当年侯爷为何同意借给他钱?”她知道云辞绝不是冲动之人,也绝不会因为强权或者别的条件,冒着云氏资金周转不灵的风险,将钱借出去。
“夫人真想知道?”问了半晌,竹影只说了这一句话。
出岫凝眸看他,无言默认。头一次,她在竹影面上看到了似哀伤、似感慨、似动容的神色,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绝对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竹影,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她静静等着,等着竹影调节情绪对她如实道来,她也隐隐预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钱不是云氏借给明璋的……其实明璋之所以欠下巨额赌债,是主子下的一个套。”竹影不知该从何说起,唯有就事论事。
“这话怎讲?”出岫不解了,云辞为何要给明璋设下这圈套?
竹影默叹,回道:“主子听闻明相膝下有两子一女,二子明璀玩物丧志,不足为惧;幺女明璎骄纵善妒,目无寸光;唯有一个长子明璋文韬武略,但嗜赌成性……主子想要扳倒明氏,奈何右相明程是只老狐狸,主子唯有从他这名嫡长子入手……”
云辞想要扳倒明氏?为何?出岫心中想着,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六年前。”竹影不再隐瞒:“就在您刚来烟岚城时,主子将您送去屈神医府上暂住,那几个月里,他除了忙着承袭爵位之外,便是在筹谋此事。”
六年前,在自己随云辞来到烟岚城之后……出岫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此难以置信,她甚至不敢再去深想,只怕会是自己自作多情。然而这个时间卡得实在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夫人不必猜了,当时我也问过主子他为何这么做。当时主子只说了一句话——‘算是为了出岫,但也不全是为了她’。”竹影至此难掩黯然,如实道:“早在追虹苑时,主子已猜出了您的身份,还特意派我去查实。正因为他知道您是晗初,才会下决心带您回来……当他出手对付明氏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真真对您上心了!”
“啪啦啦”一阵脆响传来,出岫一时不慎,衣袖将案上的茶盏带倒在地。那瓷片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