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便是他听见了一些关于顾我在的风言风语,想这个老家伙左挑右挑千选万选,竟然选了这么个角色,他心里又是解气又是憋气。
解气的是这个老家伙真是瞎了狗眼,回去肯定被娘子骂个半死,憋气的是这样指不定会把寺卿夫人气成什么样呢。
怀着重重忧虑和喜悦,张御史慢悠悠出了宫门,门外天色渐明,整个城市慢慢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有早起的妇人已经在门口泼下了去尘的净水。
远远的,他看见一辆装饰精致威严的马车由远及近,那车上的徽,他认出了是刚刚得到皇帝口谕的老三慕容昕。
张御史伸手让轿夫预备退到一边,却不像马车倒是减速了,然后车上的人掀开了窗帘,露出一张高贵俊朗的脸庞。
“张大人。”
“见过武成王殿下。”
慕容昕指指前面:“大人刚刚出来?”
张御史点头。
“那可知,父皇今日所为何事?”
“殿下竟然不知道吗?”张御史脱口而出,下一刻立刻噤声。
慕容昕便一副求教的模样,张御史迟疑一下,还是将昨夜福王府里之事全部说出。
“这么说来,能查出此事,顾大人可是居功甚伟。那本王可要在父皇面前多多替他请功才是。”
张御史心道,还居功甚伟,涉及这等皇室秘辛之事,陛下不要他嘴上缝线就已经是贤君,请功——恐怕是催命吧。他却没有其他表示,只是笑了笑。
两人错开后,张御史放下轿帘,看着旁边慕容昕身后一大串随从,想了想:“走朱雀大街吧。”
霜风骑马走在旁边,见状拍马上前两步:“王爷,他往另一处去了。”
他拉开一点轿帘:“去哪里没关系,你只要把那个人安排在路上就行。”
慕容昕放下轿帘,转头看向身旁的宁卿:“看吧,我就说这个张御史是个明哲之人,你偏不信。”
两人坐在一顶轿子里,宁卿的袖子在两人之前有天然的屏障,她收回目光:“明哲不明哲没看出来,不过,他好像真的对大理寺卿意见很大啊。”
慕容昕道:“那是。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难为他计较这么久。”
“二十年前——阿恒,你知道吗?男人有两样东西,就算临死只剩一口气,还是会记得的。”
“唔?”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呃……那时候那位小姐根本还不是他的妻子吧。”
“怎么不是,认定的东西,本来应该是的。不过也怪他笨,好东西当然要先下手为强。至少,先刻个章再说。”
“刻章?怎么刻章?脸上印个字?再说,女人又不是……”
脸上突然有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一股男子的熏香味道从近在咫尺的衣领散发过来。
宁卿跟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崩的一声撞上轿子旁边的轿樑。
她一把捂住脸,从那个小小的点为中心,有热乎乎的烫意缓缓蔓延,很快,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涌到了脸上。
“你!”她瞪大眼睛,一手捂脸,一手捂住撞疼的头,像是一只气急败坏的母猴子。
“这个就是盖章。”他哂然一笑,好整以暇的打量她,“嗯,现在谁还敢打你的主意,那便是货真价实的夺妻之恨了。”
“你!我,我……谁说的!不算,不算。”她收回手,猛地转过头去,再一次撞上轿子旁边的窗棂。
马车的锦帘轻轻晃了一晃。
过了一小会,她听见霜风特别若无其事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快到宫中了。”
慕容昕便轻轻咳了一声,也是特别若无其事的回答:“知道了。”
霜风便很心神领会的模样走到一旁。
宁卿透过缓缓飘动的窗帘看到这一幕,立刻瞪了慕容昕一眼,他很无辜的看过来,笑眯眯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宁卿锤锤心口。
“我倒是希望您什么都说清楚。”
“这是你说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宁卿哼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偏偏做贼心虚好像什么都有一般。
慕容昕高贵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刚刚好马车四周的人听见。
“阿恒现在有本王的‘印章’,以后本王不在的时候,你们便要听阿恒的话。知道吗?”他笑了笑,“怎么样,这么说可以吗?”
“……”宁卿。您还是别说了。
马车里一左一右两只锦鲤灯摇头晃脑,欲言又止。
马车在进宫前停下来,慕容下车前拍拍宁卿:“阿恒,我答应你的,相信我,都会一一做到。”
她看着他,幽森的眼眸一直澄澈到深处,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第33章 蠢事
慕容昕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神色很严肃,只是前方,一脸凝重,左右之人见状自是提了一口气。
他绷着一张脸,宁卿见状心中也是犹疑不定。
“情况如何?”
慕容昕绷着一张脸看她。
“听说王爷是去延禧宫见驾……陛下仍然相信福王?”
慕容昕叹了口气。
宁卿有些失望,还是安慰道:“骨肉相连,确实不是一件事就可以影响的。”
慕容昕侧脸看她,脸上笑意隐约而出,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如同石块投入湖心。
宁卿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
“你诈我。”她不满道。
他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诈诈你,怎么能看到你关心我的模样。”
“哼。”她扭过头去。
“一切,如我所料。父皇从来不是轻易用信任的人。现在要不是太后压着,我那位皇叔只怕是在大理寺等着了。”
“那陛下不会再彻查此事了吗?那么多条性命。且,此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实难容于天下。”
“我奶奶是在浣衣院生下我父皇,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所有能吃的苦,甚至为了让父皇活下去,她甚至愿意将父皇寄养在一个无嗣的妃子下面,自己了断。那时候父皇已经懂事,他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从凉亭跳下来,截住皇爷爷的御驾。所以,如果这天下有谁是父皇不愿意伤害的,那便是我这位久病礼佛的皇奶奶。”
宁卿一时沉默唏嘘。
“如果这样,作为第一重要目击证人和率兵冲进福王府的顾大人危险了。”
“看在太后面子上,为了掩饰这件事,父皇不会允许他继续查下去,而这么一件昭然若揭的惨案,元宵节便传遍了长安。为了给大烮一个交代……”他的表情冷下来。
“陛下会弃车保帅。”宁卿接下他的话。
“就算他知道是冤枉了顾我在,就算他已经完全厌弃了福王。”她对那个王皇座上的男人感到彻底的寒意。
“父皇和我皇叔没有什么感情,他们长在不同的时候,享受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待遇,除了拥有同一个母亲。”
慕容昕继续道:“所以,这一局,顾我在和我那癖好奇特的小皇叔都出局了。在这个时候,只要可以让顾我在失去他的公信,就算你说他是个女人我父皇也会找人去查查的。”
“所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为我父亲翻案烧一把火。”
慕容昕扬起嘴角。
“不。陛下本知顾我在是冤枉。这个时候踩他越厉害,陛下实际越不信任。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宁卿蹙眉,“我虽厌恶他,却更希望我父亲的冤屈洗刷是建立在皇帝的私人目的上。当务之急,我觉得还是要找到当年长公主那个宫中的太监。”
慕容昕脸上带了两分赞赏:“我就喜欢你这聪慧的样子。过些时候,等你父亲的事情落定,我要带你见见我母妃,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宁卿敷衍的笑笑,转过头去看窗外。
马车走的很慢,此时的长安已经彻底醒过来,车水马龙,正是春风。
踏春的王孙贵族拍马而行,淑女闺秀也借着礼佛上香的机会一览初春盛景。
一行烈马吆喝着从马车旁一哄而过,马蹄飞扬,一个来不及行动的小贩菜蔬滚了一地,他待要开口,便听得一声娇吒:“让开。”
紧接着是一声让人一寒的烈鞭声,那小贩被抽的一哆嗦,直接滚了一圈,马蹄声后,地上扔了一锭银子。
慕容昕的马原本平稳走着,但是那几匹马一接近,都有几分慌乱模样,马车立刻晃了晃。
“霜风,把骑马的人带回来。”他一手扶在宁卿肩上,皱了皱眉。
霜风领命前去。
宁卿道:“等会,我得要回避一下。”
慕容昕等她解释。
“能在长安大街纵马之人,只怕太子也没有这样的胆子,且还是个女子。恐怕只有当日酒宴上那个肆意持弓的颜杯小姐才有这个兴致吧。”
“那天我没去,倒是可惜,听说你直接徒手接住这个颜杯小姐一箭。气的她当场下了战书,还约你去围场狩猎。”
宁卿道:“这样的娇小姐,哪里能受闲气。”
“阿布勒家族的娇小姐,还有那么个用食诡异的哥哥,我倒是有点好奇……”他顿住,去看宁卿表情。
宁卿笑了笑,没接话。
两人正说话,外面突然一阵喧闹,接着列队的几匹马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一个清脆甜腻的声音响起:“听说大烮三皇子想见本小姐?”
她的话极不客气,偏声音甜蜜,倒是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宁卿低声道:“他们的马尾涂了狼粪。”慕容昕面色一冷,长安的仪仗马匹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天生恐惧狼的味道。
他声音冷冽:“听说北狄草原女儿性情豪爽,原来所谓的豪爽便是当街骑着屁股上涂着狼粪的野马毫无规矩的纵马伤人。”
“你!我已经赔过他银子了,还要怎样?莫不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专门找茬么?”
“本王倒真没看出颜杯小姐哪里弱?”
颜杯恼怒,却压着性子:“三皇子便是这样和原道而来怀着结盟期望的客人说话的吗?”
“从来只听说客随主便,既然颜杯小姐是怀着结盟善意而来的客人,那至少要打听一下主人家的规矩吧。长安所有正街不得纵马,违者斩无赦。”
颜杯一怔,强辩道:“我却不曾听说这样的规矩,且我非大烮人,自然也不受这样规矩约束。”
慕容昕不紧不慢:“既然如此,那本王只好勉为其难陪颜杯小姐去一趟长安府确认一下了。”
“你想怎么样?”颜杯压低了声音。
“很简单,向那位被你吓到的菜农道歉。那倒是可能颜杯小姐之前真的不知道。不知者不罪。”
“不可能。”
“霜风,颜杯小姐不认识路,你牵马带路吧。”
短暂的沉默后,颜杯咬牙:“等等。”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了歉,偏偏慕容昕又说:“听不见。”
颜杯几乎气昏,大喊一句:“抱歉!”吓得那个小贩半起来的身子咚的摔倒下去。
慕容昕也不含糊,命霜风放开了颜杯的马缰。
马车缓缓移动,宁卿道:“可还满足王爷的好奇心?”
慕容昕笑:“你在吃醋?”
“没有。”简单两个字倒是真有奇怪的情绪一般。
慕容昕立刻道:“傻子,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他解释道,“据说这个颜杯是来和亲的,要不一次将她得罪完,万一看上你的武成王怎么办?”
宁卿简直绝倒:……难怪您这把年纪还没有王妃。
慕容昕被她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的有点不自在:“难道,做的不对。”
宁卿心喊,完全彻底根本不对啊。颜杯这样的女人,显然就是欠抽型啊,给她一鞭子比给她一锭金子还更容易让她动心啊。
果真如她所料,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接着是颜杯的声音:“三皇子,既然相逢,不如一起……”
宁卿扬了扬眉。
敏锐察觉到异样的慕容昕立刻拒绝:“没空。”
恰在此时,破声风出,接着是霜风利刃出鞘声,慕容昕白皙的手指卷起窗帘,只见颜杯还保持马鞭卷向他车帘的动作。
他厌烦道:“颜杯小姐,好自为之。”
颜杯的脸却因为他这话,从呆呆的模样慢慢变红了。
……
慕容昕立刻放下半开的窗帘,冷声道:“走。”
他懊恼的看向宁卿,迎来一片同情的目光。
第34章 春狩
朱雀大街经过这一轮骚乱之后,很亏恢复了平日的井然有序,慕容昕“出手”没多久,巡防营和长安府的兵士衙役相继赶到,迅速疏导此处交通。
张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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