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卢牙婆年纪不小了,也见惯风月的人,原本早已绝了这些心思,还是那日,她去给一个非常熟稔的夫人处理两个丫鬟,结果回报的时候早了些,却发现后院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她心头诧异,等到走进了,这才听见那贵妇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她仿佛从来没有那样欢畅,也没有那么的痛快,那声音像云雀窜进云端,又如寒瀑落尽深潭,抑扬顿挫,情难自禁。
她实在按捺不住,将一双眼睛按上去看了,只是一眼,就整个人都酥了。
苏生披着衣服,站在窗边,那个贵妇趴在窗棂上,一手抓着已经揉散的花,一手紧紧扣着窗上的雕花,整个人被包裹在苏生身前。她口干舌燥,本想离开,但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眼巴巴的看着,手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身体。
只是恨不得,为什么在他前面的不是自己?
然后,她从那面铜镜里面看到了苏生,他像个促狭的孩子一般,对着她笑。
卢牙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了半生一半的积蓄,包了苏生半旬。每日,她都起早专门去那大都无人敢去的禁地,为他采集最鲜美的露水烹煮新茶。
卢牙婆还沉浸在那一刻缠绵的想象里,可是,这一日开始,他的时间到了,有人出了更有诱惑力的东西——他终究也进了宫。她叹口气,揪住自己的衣领,那上面仿佛还有余温。
这时候,有人叩响了门,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即使看惯了苏生的俊美,卢牙婆还是亮了眼睛,她起身将这几个男人让进去。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我这里都有。”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很熟悉了。
“如果不喜欢姑娘,喜欢成熟一点的——也有。”她咽了口口水,自从某扇大门被苏生打开之后,她方才觉得自己上辈子都活在了狗屎里,那可真是一件美妙的事。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真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那上面怎么样?
一只灰扑扑的雕落下来,已经有了不小身材的阿呆歪着脑袋在院子里面左摇右晃。
过了一会儿,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亲卫拎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出来:“里面的衣服是我们的军衣中服——看来是阿恒大人的。”
男子点点头,亲和的目光看向卢牙婆:“这衣服,从哪里来的?”
她已经混了多年,哪里看不出男子眼底深处的冷酷:“回大人的话,是一位姑娘的。”她摆摆手,“我也不认识这位姑娘,她只是来求我,帮她找份活,然后就自卖自身去了皇宫。”
她竹筒倒豆子,对于这样的人,即使你只是眨眨眼睛,他们也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老老实实的说完,然后补充一句:“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也绝对没有逼迫这位姑娘。”
“嗯。”男子伸出手指,捻起那件脏兮兮的衣服,“还算整齐,应该是自己换的。”
“你说,她去了皇宫。”他松开手,“皇宫哪里?”
卢牙婆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男人的神色:“在尚食间……”
男人顿了顿,房中的氛围不知不觉松动不少。
他嘴角缓缓弯起来:“现在,我要你把我也送进去。”
卢牙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啊。我只是个做小本买卖的。”
一锭金子砸在桌子上。
卢牙婆抖了抖。然后,又是一锭。
卢牙婆眼睛看了过去,紧接着是第三锭。
她猛地咽了口口水。
这回,放到桌上的,是一把刀。
第1章
宁卿推着木车缓缓走在安静的皇宫里,硕大的皇宫,里面层峦叠嶂的熏笼,穿梭如织的侍卫和宫娥,但是却是沉默而压抑的。
越是走向永园,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宁卿走的很慢,尚食间为了方便,宫娥的衣衫也与其他宫室略有不同,窄袖儒裙。宁卿在胭脂里面加了细腻的灰土,薄薄的涂在脸上,再加上一点点油脂,整张脸就显出日常烟熏火燎后的疲态和灰败,除了那一双深沉的眼睛,泯然于众人。
此刻,她低着头,眼睛根据宫室门的不同,一点点扫过去,草原民族对于皇室宫城并没有农耕民族那般的执念和精致,然而这样的印象在到达永园之后戛然而止。
永园是整个皇宫一个特殊的部分,它是从原本的皇宫为依托,逐步扩建如此的,这里面住的,是整个北狄幕后最有权势的女人,赫连太后。
关于这位赫连太后,外界几乎没有她的任何传闻,但是在宫中,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即使最老成的总管都会微微色变。
整个宫室从浅淡的白皙色彩渐渐像浓重的颜色过度,转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整个永园便如一块沉默的巨石般出现在眼前。灰黑的隔墙将两边的世界分开来,地上是深色方砖,有青苔茂盛的长着。从这里看过去,只看到厚重的墙壁。
到了门口,四个年轻俊朗的带刀侍卫守在门口,她走到面前,便觉得被挑剔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宁卿规规矩矩的取出令牌,垂头递了上去,他们并没有多的盘问,让了开去。
按照总管的吩咐,绕着宫墙一直走下去,那里会有接应的粗使宫娥,只要将手里的推车交过去即可。
小径上铺着青砖,走上去便是一种透到心头的凉,整个宫墙里面栽种着各色奇花异草,此时还在迎风开具的便是红梅,更远的地方,是她在那竹林后面看到那种巨大妖娆的花朵,密密麻麻,蜂巢一般。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味道,各种香气缭绕期间,却让人无端端的烦躁。
木推车咕噜咕噜的滚动着,声音从沉重变的清脆,宁卿脚步放缓,走的更慢,前面的宫女已经等不及,一个不耐烦的呼喝:“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宁卿略略快了一点,越走到前面,木推车轮子上的声音越是明显。
她带着歉意看了一眼两个宫娥:“两位姐姐,让你们久等了。”
不耐烦的那个宫娥挥挥手:“行了,下次换个精神点的来,瞧你那蔫不拉几的样。”
宁卿头垂的更低。
另一个圆脸宫娥年纪大些,喝止了小宫娥:“快点吧,迟了小心你我的皮。”
“你在这等着。”她们推着粥车进去了,宁卿老实的站在原地,头也没有抬,只是风大,她不时轻声咳着。
过了半柱香时间,听见粥桶的声音吱呀吱呀由远及近,这回送出来却是那个圆脸宫娥和另外一个宫女,圆脸宫娥脸色有些白,一直没说话。
宁卿接过粥桶,低着头退出去,粥桶在青砖上由远及近的声音,越来越实在,她隐隐发现,在青砖上,似乎有什么痕迹。
一直回到尚食间,她将粥桶交给了另一个管理的宫娥,然后回到房中,小心的将藏到衣摆下面的鞋子露出来。
鞋尖上,方才在桶底下面蹭到的乌黑的暗色,她轻轻一嗅,不由皱了皱眉——是血。
这永园,确实古怪。
第二日,再去送粥的时候,侍卫似乎换了人,宁卿一直低着头,直到一个查验的侍卫将令牌递回来,她恭敬的双手去接,那个侍卫趁机在她手上捏了两捏。
宁卿眉头一跳,抬起头却是不知所措的表情,飞快的将令牌接过来,她抬起头,看见一双深沉熟悉的眸子。
眉线提高了,脸鼓胀了,还有一撇小胡子,但是那双眼睛没有变。
她惊讶的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他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来了。
她长了张嘴,飞快的垂下头,掩住眼底的情绪。
宁卿照常推车过去,这回接应的宫娥换成了圆脸宫女和又一位陌生的宫娥,等到送粥桶出来时,再次换了个人。
宁卿只作不知,临走时,那圆脸宫娥突然问道:“今日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你是尚食间新来的?”
宁卿点头称是。
她又问:“尚食间如今可还是杨公公当差?”
听了宁卿回话,她抬起眼睛仔细看了她:“倒是个伶俐模样——可想到这永园来当差,新进缺了些人。”
宁卿刚要说话,风声一起,她不由连咳两声,圆脸宫娥立刻皱了皱眉:“等你病好再说吧。”
宁卿垂头退出永园时,看见那个侍卫的脚轻轻点了两点。
她一路目不斜视的回到了尚食间,直到夜间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才把这个消息消化掉:慕容昕来了大都!而且,竟然变成了永园的守卫。
她闭着眼睛假寐,直到宫中敲醒第一次更鼓,她轻轻起身,摸下床去。
沿着早已经记熟的路径,小心避开那些巡逻的兵士,终于到了永园。
刚刚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她被拉进了一根廊柱后面,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看见两个换防的暗哨走了出来。
一股淡淡的熏香传进她鼻尖,她用力的手松缓下来。
见身前的人儿放弃了挣扎,慕容昕的轻轻移开了一点手掌:“聪明。知道我说的是二更时分,此时此地。”
宁卿耳语般惊诧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你怎么在这里?”
“和你一样来的。”慕容昕将手背在身后,仪态自然流露。
她眨眨眼睛:“和我一样?”忽的一笑,“堂堂武成王也有被卖身为奴的一天。”
幽暗的夜色中,她的双眸亮若晨星,令他一时失神,扬起的手,几乎想要抚上她清减的脸庞,终究只是扬了一扬,握手成拳:“禁锢北境,不如深入狼穴,不入狼穴,焉得狼子。”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微一凛:“只是,这大都远比我们想象的黑暗,这个永园,也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宁卿不由追问:“那司马将军?你可知道……”
“不知道。”慕容昕眯了眯眼睛,“自从失去司马消息之后,我暗中派出数十斥候,甚至用了埋在大都的细作,也只是探知,他在赫连太后手上,而在哪里,却没有切实的消息。”
“那日,赫连太后归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修罗杀手为他们的贵族少女执辔,他们一直进到了宫中。”
“那几个人服用五石散多时,已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在宫中的我们的人秘密探知了所有新进的人,从天牢到水牢,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我亲自进来后,倒是发现这永园里面有些古怪。我想,要是要藏人,没有人比这里更适合了。”
宁卿听罢转头向远处的永园看去,和别处夜明珠照明的宫室不同,这里,连多的灯笼都没有什么,厚重,阴沉,像是一座坟墓,她没来由的想到这个词语。
“有何古怪?”除了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感。
“永园,以前叫涌园。因为园子里有常年不歇的温泉得名,但是自从赫连太后搬进来,改装之后,这涌园的温泉便停止了喷涌。之后才改名永园。”慕容昕知道的不少,“据说在永园的假山和巨石下面有一处秘密的温泉疗养之地,具体在哪里,却只有赫连最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这里最奇怪的,是总是源源不断的有新的宫娥和侍女送进来,但是,却从来没有见有任何人离开。”
“这位赫连太后,坊间倒是没有多的传言。”宁卿皱眉,仔细回想,“只听说她年逾花甲,却是貌美如花,青春不老。你见过吗?”
“我倒是听说,这个赫连太后,本身便是赫连家族的人,她当年为了巩固赫连家的统治,以新寡之身嫁给自己的堂兄,这位堂兄比她大了二十岁,生下一个女儿后,就病死了。那之后,赫连太后扶持了赫连凿凿,让他登上单于的位置,可是真正的大权,赫连家真正的中心,却是在永园这里。可惜,说道见她……”慕容昕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脸:“这是我在外面能买到的最亲近永园的侍卫面具了。再要往里,都是赫连的贴身亲信。”
“守卫这等森严,这个赫连太后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刚刚说完,慕容昕忽的从手上摸出一张面具:“所以,今晚才约你来看看。”
宁卿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圆脸宫女的面皮。她唬了一跳,慕容昕笑道:“我当你胆儿多大,竟也经不起试验。放心,不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宁卿定睛一看,果真只是用上好的树胶做成,不由轻声哼了一哼。
到了二更半,慕容昕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冲宁卿打了个手势,两人顺着墙角摸过去,他一手搭着宁卿的肩,纵身一跃,便过了墙头。
墙里面,只有惨白的月光无声的照耀着,白日芬芳的花朵此刻密密麻麻如同数不清的利齿,只等着侵入者的到来。
慕容昕显然对这外面已经甚为熟悉,他带着宁卿,轻车熟路,几下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