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势娴雅,动作缓慢,带着一贯的淡然和尊贵。
人人都知道四王爷是太子身边的人,他镇守西疆对北疆的慕容昕何尝不是另一种辖制。
而宁卿的发配隐隐在朝中有传言也是因为太子的授意,将一个反臣的女儿送到他支持的皇子身旁,就像是埋在深宫贵妇院中的巫蛊,一旦需要,只要挖起,那便是腥风血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现在,宁卿和那些神秘的碱豆,将可能牵扯出更可怕的事情。
这个女人留不得!
吴越攸看看宁卿,又看看慕容昕,又看看慕容昕,咬紧牙齿,只差没跺跺脚,一副恨不得一把抓住慕容昕的手,替他射了这箭的模样。
慕容恪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手轻轻捏着下巴,再耐心不过的模样。
风吹的慕容昕衣摆猎猎作响,寒意笼罩四野,他的眼睛在女子那莹润的身体上和光洁的脚上微微停驻。
淡淡出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拉开了弓,玉扳指扯出一轮满月,缓缓瞄准女子,从额头转移到喉咙,又从喉咙转移到心口,他微微眯起眼睛,仰起下巴,这样可以增加准头。
吴越攸眼看三王爷做出决定,顿时悄悄松了口气——这个时候,那么多眼睛盯着,就是对面是个仙女也要射~出个窟窿来啊。
慕容昕控弦,提指,瞄准,千钧一发离弦前,慕容源忽的咳了一声。
他几乎立刻终止了动作,转头看向慕容源,眼里有淡淡的笑意:看来你还是舍不得嘛,同时,手上卸了几分力,心头更是微微一松,这是福王要留人,可和他自己的犹豫没关系。
慕容源咳咳了两声,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喘气:“哎呀,风呛了,别管我,你继续。”
慕容昕停滞的脸上愣了一下,接着缓缓露出一丝琢磨不定的笑意。
他的弓利落的再次举了起来。
就在他搭箭的瞬间,忽然旁边吴越攸一声惊呼,他极目望去,只见方才那个被慕容源射中大腿的女人,此刻血流如注躺在地上哀嚎,宁卿手里紧紧抓住一支黑翎箭,上面还在滴滴答答流血。
是她!就这么直接拔出了这支倒刺箭!
这样的季节,女人的伤口被寒冷迅速侵蚀,变成暗紫。
慕容昕第一个念头,她是想杀了这个女人好独占鳌头吗?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慕容源低哼一声:“不自量力。”
紧接着,就是一支黑翎箭破风而出,直奔宁卿。
慕容源自己从来都不守规矩,但是却不喜欢任何人不守他的规矩。
慕容昕有一瞬间的呆滞,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听见身旁箭簇应声而出,直追黑翎箭簇。
是老四出手了。
两支箭在宁卿身前不到一米处碰撞,湛湛滑落。
他松了口气,刚要回头看意外伸出援手的老四,忽的看见那本来已经在地上哀嚎渐渐微弱的妓子,竟然挣扎着抓住了那落在她前面的箭簇。
她沾血的手紧紧抓住箭杆,匍匐在冰面的身体忽的一个腾跃,用尽了所有力气,同归于尽般冲向宁卿。
而宁卿的注意力正被那出手援助的慕容恪吸引,并没有察觉到身旁几欲拼命的妓子。
慕容昕几乎没有犹豫,拉弓控弦,连仔细瞄准都没有,直接一箭而出。
这一箭出去,从浅梨的身体直接穿透而去,鲜血喷溅了宁卿一身。
慕容昕看到她诧异的目光转过来,他脸上几乎本能的挂上了男人英雄救美的微笑。
而这微笑只持续了不到片刻就变成了惊愕。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宁卿整个人掉进了冰洞,她站的博冰本来就很浅,被浅梨重重一砸,直接碎成了冰块,她竟然直接掉了进去!
就这么掉了下去!
噗通一声落水声伴随深深浅浅的冰块裂纹纵横到了围猎的兵士处。
慕容昕听得那噗通一声,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待到亲卫查看,宁卿早已经随着水流失去了踪迹。
碎裂的冰面发出细密的响动,慕容源在亲卫的请求下往后走,他看了眼慕容恪:“老四,箭术不错嘛?比起这个花架子老三也是不逞多让呐。”
“小皇叔,侄儿还不是不想让你后悔,这荒郊野岭,好不容易有个能入眼的,就这么被您当兔子一样打了,多可惜。“慕容恪恭敬而又不失分寸的打趣着。
慕容源脸色好看了一点:“哼,就老三那躲躲闪闪的态度,指不定军营还有多少好东西,今晚本王要开宴!全荤宴!”
他们离开后,江面立刻恢复了平静,清场的兵士将尸体就近处理,全部扔进了刚才宁卿掉下去的冰窟窿里——寒冬腊月,土地冻得结实,况且上面还有厚厚的霜雪,不过几个下贱的妓子,费不得这些功夫。
扔下去的时候,有的还有浅浅的呼吸和□□,但是他们恍若集体失聪,全部都一视同仁的扔了进去。
冰雪无声无息的覆盖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顷刻,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平静。
宁卿憋着一口气在水里面潜游着,冰凉刺骨的河水,厚厚的冰层,漫无边际的前方,她偏离了自己的方向,原本做的记号都变得模糊不清,游了多久呢?她已经记不清楚,顺着奔腾的河水一路向西,时间变得越来越缓慢。
整个人仿佛静止在水中,只有缓慢而迟钝的心跳,冰凉彻骨的河水僵硬了她的身体,是要死掉了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淌在血脉中的沙沙声,还有河水推动身体的水墨声。
——好像,是快要死掉了吧。
重活一世,好像也没有任何的变化,除了留下一具还算是清白的身子,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改变任何人的命运。真是不甘心呐。这样的念头,留在脑海里,静止了时间。
终于,她的意识随着夜色来临缓缓消失。
漫天的星光下,只有呼啸的风声,两个娇小的身子将自己藏在夜色中,小心翼翼的向着断望河摸去。
秋生眼睛红红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挑唆卿姐姐——我只想着她的容貌,一定可以得到王爷的青眼,却没想到,害死了卿姐姐——”
王珂警惕的看着四周,慢慢的向前移动:“不关你的事。宁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秋生仍在哽咽:“如果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死,我拼命也会拉着卿姐姐的。”
“嘘。”王珂忽的按住秋生的肩膀蹲了下来,片刻后,远远听见两个巡逻的兵士聊着天缩着脖子走过。
她拍拍秋生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秋生扁着嘴巴点了点头。
空旷的冰面上几乎空空如野,王珂和秋生一点一点的沿着冰面移动,在北境多时,她们早已清晰的了解冰的语言,知道凝结的时间和厚度走向。
在一片颜色略暗的地方两人停了下来,王珂点点头,秋生取出一块小铁棒,沿着那块冰面钻洞,终于一块冰松动了,秋生迫不及待的搬开了冰块,伸出手去,果然是一件衣服,她立刻抓住衣襟,然而一手下去,抓住的却是一双冰凉的手。
秋生脸色煞白,整个人往后面弹出半米。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珂已经将那件衣服扯了过来,衣服勾着一具冰凉的尸体,已经死去多时。
秋生把手放到嘴里,牙齿咬的磕磕作响——王珂竟然还把那具尸体的脸翻过来看了看。
她发誓,她一定不要用王珂这只手递过来的东西。
“不是宁卿。”王珂松了口气,“不过,这件衣服确实是她的。”
秋生立刻将那衣服抓了过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可怜的卿姐姐。”她真是后悔到了肠子里面,她真的不应该为了那么一点点可能鸡犬升天的诱惑,就“怂恿”着宁卿去参加这样危险的狩猎。
明明听说京城公子哥都是用的胭脂箭,怎么会这样!
王珂没说话,她将衣服就着秋生的手拉平,仔细的看着,半晌,嘴角浮现一个笑容:“衣服是完好的。宁卿没有中箭。”她就知道,这个宁卿才不是那么简单!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么,那些个晚上她偷偷溜出去做的事情岂不是都是白费?!
她们抱着那团湿漉漉的衣服,怀着美好的祝福和轻快溜回了浣衣房。
而此刻,被她们深深折服的对象正在深度昏迷中,被人压着肚子,扑哧扑哧的吐水。
司马无情肩上中了一箭,血水浸透了衣衫,这个连接着暗河的山洞潮湿阴冷,他知道自己正在发烧,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可是仍然费尽最后力气来救活这个溺水的女人。
不是高尚,而是她可能是他可以活下去的唯一可能。
醒醒吧。他看着女人苍白的脸,用一只手去压她此刻已经变得柔软的腹部,没有多少水了。
冰凉的身体,他试探着她的鼻息,若有似无。
“宁卿。”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司马无情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缓缓摘下了那几乎从不离身的面具。
这是一张从来没有人窥探过的容颜。有一种禁忌的英俊和苍白。
没有犹豫,他捏住她的下巴,小巧的嘴巴张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送到女人的肺部。
就在这时,身~下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带着风霜和迷茫,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第16章 世外桃源
一见到这双眼睛。
司马无情立刻停止了动作,他的面色沉静,多年的训练和不拘言笑让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沉默而冰冷的气息,即使他内心有那么一瞬的诧异和慌张,在面上的表现也不过是淡淡的视线转移低垂。
“你醒了?”他的手因为高热滚烫,落在宁卿的下巴,像是两块烙铁。
宁卿虚弱的像是初生的羔羊,她浑身冰冷,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手脚痉挛而僵硬,几乎本能的,她将脸微微一侧,小巧的脸庞尽数贴上司马无情滚烫的手掌。
司马手一顿,那股冰凉透过他的手掌穿透了脉搏,他感觉到手掌边缘细微的呼吸,带着薄薄的凉意,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挠动。
“你还好吗?能不能动?”他言简意赅的想要了解情况。
“你是谁?”宁卿一瞬间的茫然,思绪还在神游脑海之外。
该死。他使劲咳嗽起来,牵动左肩上面的伤口,新鲜的裂口带动暗黑的血液淌出,即使早已封住心脉,但是力气和意识还是在快速的流失。
吾命休矣。他来不及回答这个问题,强撑的一口气随着宁卿的醒来散开去,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宁卿身上。
好沉。宁卿最后卡在腹中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这是一个天然的钟乳山洞,暗河自地面潜入地下,在此得以一露真容,奔腾的河水冰寒刺骨,但是并未冻结成冰。
洞里潮湿阴冷,加上湿漉漉的衣服,宁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手脚都已被冻掉,只剩下一颗脑袋可以转动。
她慢慢裹起长发,将衣服先绞干水,强迫自己在四处收集枯枝碎叶,活动了好一会,这才勉强有了一点身体的知觉。
山洞里面阴冷潮湿,即使在司马身上找到火折子也点不燃火堆。
她费了大把力气捡到的碎叶却因为洞中的潮湿,半天只能生出浓烟来,倒是熏的眼泪直流。
宁卿失望的跺了跺脚,眼睛四处张望,寻找一切可以生火的物品,这个时候的一堆火那便是生存的保障。
她的眼睛在司马身上扫过,滑了过去,突然又滑了过来,落在他那精致暗纹的外袍上。
只要一点点,她慢慢走过去,衣服是上好的丝棉,着火极快,她翻看着衣襟下摆,找到一块可以下手的地方。
手是撕不动的,她一手扯着衣摆,一手去抓司马的剑,准备去割衣服,然而手刚刚摸到剑柄,却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按住。
她猛然一惊,却看见原本侧歪在石壁边的男子睁开了双眼,一双冷酷的双眸杀气腾腾的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他抓住宁卿的右手,上面全是黏糊的血迹,手掌滚烫,正在发着高热。
“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宁卿一动不动,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回答,她可不确认如果随便一动前面的男子会不会回光返照一刀结果了她。
司马紧紧盯着她,他的目光微闪,像是明灭的火烛,一直看到她眼底。下一秒,整个人再次松懈下来。
第二次昏了过去。
宁卿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上面那暗色的血液,因为男子的衣衫色深,且山洞晦暗,方才并没有看清楚,她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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