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瘫软在地的李一被两名侍卫拖架着出了厅子,覃侍卫长独自一人反拧着柳漪的双手手腕也将她往外拉。
柳漪的神情因疼痛和心中狰狞变得有些扭曲,只见她用恶狠狠的眼神剜着冬暖故,尖声咆哮道:“冬暖故你这个贱人!你真敢让他们动我试试,爹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冬暖故轻轻冷笑出声,镇定自若,“好,我等着这个死无葬身之地。”
柳漪呲目欲裂,双肩用力一拧,竟是作势想要挣脱覃侍卫长的钳制要向冬暖故扑来,那狰狞扭曲的模样似想将冬暖故撕裂开来。
司季夏竟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冬暖故的右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
只是柳漪哪里扭得过覃侍卫长一介习武之人,只见他稍稍将她手腕再一拧,她立刻痛苦得滴泪,一句多余的话都嘶喊不出,只能任由覃侍卫长将她押走。
然覃侍卫长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冬暖故与司季夏,就是此刻离开也没有与他们道一声告退,就像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存在一般。
不过,司季夏习惯了,冬暖故也不介意,不过是于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要不对她指手画脚,只要不对司季夏大不敬,她都可以不在意。
人都走了,小小的厅子及小小的寂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在院子里刮刮沙沙的轻响。
司季夏还抓着冬暖故的手,且还越抓越紧,只是目光看向院中,似在出神。
他的手上还绑缠着绷带,就这么紧紧抓着冬暖故的手让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透过绷带传过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并非之前每一次的温暖,而是冰冷的。
这冰冷的掌心温度让冬暖故的心微微缩了缩,不由微微垂首去看那紧紧抓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意思的大手,只见那绷带脏了,灰乌乌的,布条边沿也已经打毛,给人一种这绷带随时都会松脱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冬暖故轻轻回握了那只绑缠着绷带的大手,浅浅道:“我帮公子换了手上的绑带吧。”
司季夏似乎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了冬暖故的手,没有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抱歉”说出口,只是显得有些局促,还不待他说什么,只听冬暖故又道:“公子若是觉得不需要,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冬暖故说这句话时并未抬眸看司季夏,而是将目光也投向了院中,口吻极淡,声音极轻。
他手上的绷带之所以脏了是因为今夜帮了烧了晚饭的缘故吧,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帮他换药换上干净的绑带,而已。
只是为何她总觉得心有些闷,说不出的感觉。
司季夏的眼神猛地晃了晃,忙唤了冬暖故一声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默了默后才抬眸看他,司季夏却已是恢复了素日里的平静,只是声音还有些绷道:“那便再劳烦阿暖姑娘一次了。”
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得司季夏显出不自在来,她才微微扬了扬嘴角,微微笑了,“好。”
那一刻,她觉得他的眼睛深沉得像墨潭,让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他觉得她的笑就像漫天星斗,让他害怕再瞧不见。
“那请公子稍坐,我回房把干净的布带拿来。”冬暖故收回自己的手,面上虽是轻轻笑着,语气却是浅浅的。
冬暖故说完便转身出了厅子,拐了弯。
司季夏则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便又垂下,重新坐回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桂花茶水还在弥散着浅浅的清香,司季夏的眼神有些散乱,似乎想找一个可以让他目光有所停留的地方,却是如何也寻不到,他的目光,竟是无可落处。
忽然,他的视线里晃过一抹红褐色,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停留之处。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红褐色檀木雕花盒子,就摆在方才冬暖故所坐位置的桌面上,摆在她喝过的那只茶盏的旁边。
那是方才段晚晴亲手交到冬暖故手里的小木盒。
司季夏的左手蓦地颤了颤,眼神落在那只小木盒上移也移不开,面色有些沉,还有些自嘲的苦涩。
她是真的厌恶他,与这王府里的所有人一样嫌恶着他,所以她整整十年见也不愿见他一面,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就连今夜这突然的出现,也没有正视他一眼。
若她真这么厌恶他,为何当初又要把他带回来,既带了回来又将他远远丢开,在他们心里,他究竟算什么?
她十年不肯见他,他十年不曾唤过她,方才他仅是唤她一声,她给他的,却是那样的一句话。
我不是你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忽然,只见他的右肩突地一抖,司季夏即刻抬起左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肩,五指紧抓得似要嵌进右肩的皮肉才满意。
只这一瞬间,司季夏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眉心紧拧,便是连双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低垂着头紧紧闭着眼,心口大幅度起伏,似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楚般。
娘对他说她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可她却又亲口对他说她不是他的母亲,他该信谁,他又是谁?
呵,呵呵……
冬暖故拿着干净的棉巾、布条、剪子及盛了些水的铜盆重新回到厅子里时见着的便是司季夏深低着头半躬着身死死抓住自己右肩的模样,令她只觉心尖一跳,大步走了上去,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根本不及任何思考的,抬手便将手心覆在司季夏的手背上,紧张地唤了他一声,“平安?”
只见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继而倏地直起腰放下手,抬头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又慌忙别开眼,忽又觉得他这般会令冬暖故尴尬,正要想说什么,却见冬暖故只是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面色平静,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静淡道:“公子的手给我。”
她平静得好似她方才那倏尔而起的紧张并未存在过似的,反是司季夏微微一怔,而后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
冬暖故抬手将司季夏的手轻轻一握,将他的手轻枕在她的膝盖上,继而开始帮他解开他手上的绷带。
司季夏的身子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与她接近时一般紧绷得有些厉害,见着冬暖故并未看他一眼而只是专注于他手上脏污的绷带,这才敢把目光投落在她面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他的目光也很柔和。
灯火轻晃着,厅子里安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冬暖故解开了司季夏手上的绑带,见着他掌心的伤正如他所言好了不止大半,边将棉帕在铜盘里蘸了蘸边问道:“可还需要再上一回药?”
“嗯。”司季夏应了声,从衣服对襟里取出一只手指细长的小瓷瓶放到了桌面上,似乎他的身上总随身带着药一般。
于是冬暖故便用蘸了水的帕子轻拭掉他掌心已经干涸了的血污,眉目安静动作轻柔,令司季夏看得出神。
“方才多谢公子了。”少顷,只听冬暖故轻轻道了一声,却未抬头。
没有四目交接司季夏便不会慌乱紧张,只是眸光晃了晃,才回道:“答应过要帮阿暖姑娘的。”
他也说过,有他在,绝不会由人拿她如何,他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若我没有提前与公子说过,公子可还会帮我?”冬暖故说这句话时正在拔出桌上细瓷瓶的瓶塞,发出极轻的“啵”的一声,依旧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多少期待司季夏的答案。
“会。”司季夏根本无需思考,眉眼温和,便连语气都是他没有察觉的温和,“只要是阿暖姑娘,我都会帮。”
没有理由,也无需理由。
并且,义无反顾。
明明不是你侬我侬的绵绵情话,明明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可这一刻,冬暖故却觉自己的心被揉进了江南最朦胧美好的烟雨之中,柔和得能拧出水来,令她莫名地,竟觉眼睛有些湿润的朦胧。
这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呢?说不上来呵……
她只知,她在生与死边沿摸爬滚打中垒建起的心从没想过需要谁的温暖需要谁的保护,也从没有人想过要给她温暖给她保护,她的生命里没有她能追忆的温暖,六娘之所以待她好,是因为她是她的小小姐,因为她不知她的小小姐早已香消玉殒,她只是毒蛇之女冬暖故,倘六娘知道事情,只怕躲她厌她还来不及。
可是他不一样,她与他非亲非故,甚或可以说她是一道圣旨强加到他生活里打乱他生活的外人,她知他对她必有猜疑,然他却不问她任何一个问题,也不防她查她,反是悉心耐心地照顾着她,给她他所能给得起的一切。
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了他会医术,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身手不凡,他心中有猜疑,却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府里而要带她一起去往水月县让她知道他的秘密……
倘她嫁给他真是怀着什么目的,只消一个反手便能将他推入危险之境,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是选择让她知道。
她没有想过他会无需理由地帮她,可她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无需理由的义无反顾。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呵……明明根本都不了解她,明明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是敌还是友。
她的心虽然足够决绝足够冷,可她的心却不是石头,她能感觉得到什么叫做温柔什么叫做温暖。
心胡乱得有些厉害,视线有些奇怪的朦胧,致使冬暖故在为司季夏手心的伤撒药粉时撒偏了,竟撒得他满手心都是药粉末,而她却似乎没有察觉。
司季夏觉着不对劲,不禁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冬暖故抬头,并不应声,只是看着司季夏的墨潭般的双眸,弯起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司季夏却是全然慌乱了,慌慌张张地连忙站起身,连声音都因紧张而变得磕磕巴巴道:“阿,阿暖姑娘,怎么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拧得紧紧的。
因为他在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蒙蒙的水意。
------题外话------
看文的菇凉们~你们在何处啊~养文的姑娘们~你们又在何处啊~
哈哈,今天的题外姑娘们要吐槽叔了,可是不写题外觉得叔这个作者不够亲民啊~哈哈~
075、阿暖别哭,别哭
司季夏慌乱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比在水月县冬暖故看到他狼狈模样的时候还要乱上千倍百倍,因为他在冬暖故眼里看到了水意,如江南的朦胧烟雨般,尽管朦胧浅薄,却是真真切切的水意。
“阿暖姑娘,怎么了?”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慌张,他甚至打翻了放在靠近桌边的茶盏,茶水洒了一桌子,也顺着桌子的边沿往下滴,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也少少湿了他的斗篷,“可是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的事情?”
冬暖故不答,仅是微抬着头看一脸慌乱的他,可司季夏似乎只看到她眼里那薄薄的水意而没有看到她眉眼间的浅笑,只是冬暖故这笑而不答让司季夏慌乱得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更磕巴了:“阿暖姑娘,你,你回我一声可好?”
司季夏的慌乱与紧张冬暖故全都看在眼里,这是他第一次未加掩饰他的慌乱,抑或说他已经紧张得忘了去掩饰,他的慌乱紧张甚至不安都是发自内心的,她在他面上没有看到任何假意。
这一刻,她看得清楚,他的紧张是为她,他的慌乱也是为她,为她眼里那从未有过的朦胧水意。
司季夏终于是连站着也站不安稳了,竟紧张地踱起了步来,眉心拧得紧紧的,踱开了两步后又踱了回来,脸上的慌乱与紧张只增不减,丝毫对策也没有,只能尽量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阿暖姑娘若是觉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以后不说就是,还是阿暖姑娘觉得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或者伤心的事,我以后不做就是,阿暖姑娘,你,你……”
“你别哭啊……”说到这一句,司季夏的声音完全软柔了下来,甚至还带着些哄的语气,僵硬的感觉居多,听得出是完全没有遇到过这样情况的。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冬暖故轻轻一闭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莹润晶亮,令司季夏的心一乱二惊三又疼。
并非她矫情,并非她故意,冬暖故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她的心霍地松了,宁静了也柔软了,她没想过会有人顾她护她为她紧张为她慌乱为她心疼,而现下,这个人就在她眼前。
很奇怪很温暖的感觉,令她就想这么任眼里的水淌出来。
她早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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