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眼神一寒,重新闭起眼。
未听得来人说了什么话,只听得殿外守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这一次不是厉喝,而是恭恭敬敬的语气道:“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那便请,请。”
守卫这语气的转变,就像凶狗见着了主人摇尾讨好似的,末了也未进碧心殿通传一声,而是直接推开殿门让来人进到碧心殿来。
邓公公依旧紧盯着殿门方向,心提得紧紧的,紧张得手心都抓出了汗来。
曳地的帐子后,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脚步声,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到这碧心殿来一般。
就在来人无声地往龙榻走来时,王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并且双手撑在床面上缓缓坐起身,邓公公见状,连忙去扶他,面上满是紧张不安,与王上面上的冷静形成强烈对比。
少顷,一抹瘦削却颀长的人影从曳地的帐子后走了出来,出现在了王上与邓公公的视线里。
那是一名太监,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面的太监。
“哪儿来的奴才,见了王上如何不下跪!?”邓公公看着眼前那无声无息走上前来的太监,呵斥了一声,额上却是又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只因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太监的打扮却不是真的宫里的太监,没有哪个太监的胆子大到在这种时候独自前来碧心殿,就算有,殿外的守卫也绝不会将其放进来,而眼前的这个太监,此刻却是明明白白地站在碧心殿内,站在王上面前。
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邓公公的呵斥声才落,王上便沉声斥了他:“邓公公,不得对公子无礼。”
邓公公惊愣住。
那名太监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寒凉。
正是司季夏。
*
太子府。
一名身着红衣长相妖冶的男子正在太子府的厨房里高兴地吃吃喝喝,没有人陪他一同吃喝,亦没有人在旁伺候他,他却似完全不介意,独自一人也能吃喝得开心,并且每吃一道菜都带着点评,自说自话,像是在自娱自乐。
男子似乎只顾着吃喝,完全不去看有什么人正走进厨房里正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论抬头看来人一眼再行个礼。
司郁昭走到男子身侧,未言一语,忽地,只见他手一掀,毫无征兆地将男子面前那张摆着满满酒菜的桌子掀倒在地,满桌酒菜撒了一地,脏了一地。
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正在啃着,只是在啃着,完全试司郁昭的举动于不见,无动于衷,甚至连眸光都未跳上一跳。
司郁昭满眼阴佞,从他面色看,大有想将眼前男子撕碎的冲动,然他终只是咬牙切齿语气阴冷道:“本宫请你来,不是请你来吃吃喝喝的。”
“太子殿下啊,这鸡腿很好吃,太子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男子非但不觉害怕,反是笑着将自己啃到一半的鸡腿往司郁昭面前一递,却又在司郁昭爆发前收回手,接着边啃边口齿不清道,“太子想要我做的事情,今晚可以动手了,现在天还亮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你在本宫这儿吃喝一个月,竟是捱到今夜才动手,你竟还叫本宫不着急?”司郁昭强忍着心底的怒火,阴佞的话贴着牙缝挤出来。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早前和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只负责取人头,其他所有需要动脑子去查的事情不归我管,只要告诉我地点和谁人,我就去办。”男子悠悠哉哉啃着鸡腿,看都未多看司郁昭一眼,更不去理会他的面色究竟如何,只不疾不徐道,“但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不中用,都一个多月了才查得出人究竟躲在哪儿,连太子殿下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想杀的人在哪儿,殿下是想让我上哪儿取人头?”
男子说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根鸡骨头,好巧不巧地吐到司郁昭的鞋面上,使得司郁昭一张脸阴到了极点,只见男主伸出脚,以脚将司郁昭鞋面上的鸡骨头踢开,在司郁昭阴森的眼神中呵呵笑道:“惭愧惭愧,不小心不小心而已,太子殿下这般大人有大量,绝不会介意这块鸡骨头的。”
“哦,还有啊,给太子殿下一个建议,太子殿下应该考虑换一换手下的人了,这么蠢,找了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最后竟还是我这种不是出身调查这行的人找到的人。”
男子无所谓似的说完话,完全不去管司郁昭的反应,竟是蹲到了那已经被掀翻在地的酒菜面前,伸手拈了一块没有沾到地的鸭肉来吃。
“今夜,本宫一定要见到他的人头。”司郁昭咬牙切齿。
“是,太子殿下。”这一回,男子回答得爽快,又拈了一块焖肉扔进嘴里。
*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风还在吹。
空气,依旧冷冽如刀。
夜幕渐渐拢上。
已经被封了的右相府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而就在这静悄悄的不该有人的漆黑府邸中,府中前厅里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猛烈地跳了跳后便一直栖在了厅子里,这唯一的一点昏黄火光,使得整座府邸漆黑得有些诡异。
也就在这点着灯火的厅子里,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两幢男子的影子投到了墙上,只见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宽榻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时而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轻微响起,显得这样的暗夜,尤为沉静。
啪嗒,又是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的轻微声响,是一颗白棋。
棋盘上,黑棋白棋的形势不相上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执着棋子的人,似乎都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好似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盘棋一般。
就在棋盘旁灯台上的火苗微微一跳时,执着白棋的男子缓缓道了一句:“风,似乎停不下哪。”
是楼远。
坐在他对面执着黑棋的,是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稍加思忖后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眸也未抬,只淡淡的道:“过了这段时日,兴许便会停了。”
“是兴许,还是一定?”楼远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白棋,迟迟未落下。
司季夏只道:“右相大人,该你走棋了。”
风还未停,棋盘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两匹奔跑中的黑马,离南碧城愈来愈近。
晨间驶离南碧城的那辆青灰布篷的马车,离南碧城愈来愈远。
马车后的那道黑影依旧如影随形,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影子,未被前边马车上的人察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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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冰尖刃上来冰刃
希疆阁,夜。
司郁疆在旁院练剑,旁边站着提着风灯的炎之和炎陵,银白的剑光划开夜色,在炎之和炎陵的瞳眸中跳跃,只见他们面色沉沉,就如同漆黑暗沉的顶上苍穹一般。
南蜀皇室男儿少时皆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之用,是以南蜀皇室男儿皆会武,或多或少或高或低而已,司郁疆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从不在人前展露过他的身手,也从未在宫中练过剑。
今夜,是第一次。
司郁疆的剑不算快,但很平稳,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和面色,平稳,冷静,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手中的剑。
扑棱……扑棱……
忽然有一只黑鹰扑扇着羽翅来到了希疆阁上空,在上边斛旋了两圈后竟是朝司郁疆俯身冲了下来!
炎之炎陵吃惊,司郁疆却是面色不改,只稍稍将手往上一伸,竟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黑鹰的脖子!黑鹰在他手里不断扑扇着翅膀,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用握着剑柄的手取下绑在黑鹰左脚上的小铜管。
炎之炎陵忙走上前,炎之接过了他手中的剑,炎陵则是接过他手里的小铜管,将塞在铜管里的小纸条展开,再递到他面前。
然,纸条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不论前还是后,都不见一点墨迹。
炎陵皱起了眉,“殿下,这……”
司郁疆垂眸看着那张空白的小纸条少顷,竟是会意地微微颔首,与此同时,只见他抓着黑鹰脖子的手蓦地一用力,黑鹰猛烈地扑扇着翅膀,不少会儿便没了气息。
司郁疆竟是将那只黑鹰生生掐死了!
炎之不解,也皱着眉问:“殿下,不回信了吗?”
“不必了。”司郁疆松手,已然断气的黑鹰便砰的跌落在他脚边。
炎之炎陵还是不解,却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们知晓,就算他们问,司郁疆也不会回答。
“殿下,还练剑吗?”
“不练了,回去吧。”司郁疆看了一眼炎之拿在手里的剑,抬脚兀自往旁边殿阁走去,炎陵忙抖开搭在他臂弯里的斗篷,披到了司郁疆肩上。
走了几步后,只听司郁疆缓缓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炎之与炎陵相视一眼后,由炎陵低声道:“殿下,我与炎之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太子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殿下。”
也不知他们感觉得对也不对?
“你们的感觉很对。”稍加的沉默后,司郁疆才低低冷冷道,“太子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是我。”
炎之炎陵吃惊后将眉心拧得更紧了,“那太子的真正目标,是……”
炎陵迟疑了,炎之紧拧着眉,小心道:“是右相大人?”
“呵……”司郁疆微微笑了笑,笑声有些冷,那抹微笑也很短,很快便又被沉静的面色所取代,“太子从来就不是个愚蠢之人,相反,正因为他不愚蠢,如今的京畿才会卷起这样的风雪。”
“可是右相大人毕竟只是皇室之外的人,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他,他终究是外人,难道他还比得与王上有着骨血之亲的殿下?”炎之完全藏不住心中的问题,竟是一口气将话明着挑到了点上去,说完后才察觉自己失言,忙低下头道,“属下一时嘴快,请殿下恕罪。”
“君父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猜得到的,就像那块本该在君父手上的龙墨玉令为何会出现在阿季手上一般。”司郁疆的声音平平缓缓,就好像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般,而这件事,偏偏又是关系整个南蜀皇室未来命途的大事,“若我没有猜错,那另一块从未有人见过的龙墨玉令,是在楼远手上。”
炎之炎陵震惊得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那样重要的玉令,连殿下都未曾得见过的东西,竟是在楼远手上!?
若真是这样的话,楼远在王上心中的地位——
“太子是聪明的,他所做的任何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撇开他心胸狭隘阴毒狠佞根本就不适合担当天下大任不说,若换我在他那个位置上,我应当也会做与他一样的事情。”司郁疆说着,微昂起头,看向黑沉沉暗压压的漆黑苍穹,“君父早已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却迟迟不发,单就这点,就已值得太子行动。”
“王上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当是无人知晓才是……”炎陵依旧疑惑。
“所以说,君父的心思无人能猜,这场风雪里的人,没有谁人是愚蠢的。”
“殿下的意思是——王上有意让太子知晓的?”炎之吃惊,“那殿下呢?”
王上拟的新储君圣旨里,这个新储君,会是谁!?
司郁疆不再说话,回了殿阁内。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他在君父的心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有着怎样的地位。
会否,根本就没有一个楼远重要?
风中的夜色浓得就像浓稠的墨汁,无法化开。
*
夜早已深黑得好像世间万物都裹在了一片化不开的漆黑之中,吹刮的夜风像小儿的啼哭,让人觉得莫名的不安。
南碧城里,有人沉睡,有人清醒,并且时刻清醒着。
黑幽幽的右相府里,前厅里的那盏油灯还在燃着,楼远还是坐在棋盘旁,只不过他的对面早已没有了司季夏的身影。
偌大的前厅,只有楼远自己,还有他面前的棋盘。
虽已无人与他博弈,然他还是时不时从棋盒里拈起白棋,将其慢慢地落到只有白棋在走着的棋盘上,当他将手中的白棋落到棋盘左上角时,只听他兀自缓缓道:“阁下找了楼某一个多月了,如今既已来了,何不出来与楼某坐上一坐,或者,与楼某对弈一局?”
楼远说完,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厅门方向,嘴角微扬,轻轻笑着。
“右相大人好耳力。”伴随着男子一声含笑的夸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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