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安阳煜早就上朝去了,地上的那个小东西是安阳东歌,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披散着又细又软的黑发,正气呼呼地瞪着她,手在屁股上用力揉着。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云雪裳只好坐起来,把小东西抱上了榻。
“我无聊,你把我娘赶出去了,你自然要陪着我。”
东歌白了她一眼,一复势为母亲讨回公道的样子。
和小孩儿没法说,云雪裳只一手撑着枕头,一手在他的小脸上轻抚着,若这小孩儿是自己生的该多好啊。
“喂,你说,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几乎是无意识的,她随口问道。
“当然是女娃儿了,你这么漂亮,生的女娃儿肯定也漂亮,以后给我做媳妇儿。”
东歌顿时来了劲儿,瞧瞧这小东西,得了他爹的本事了,才四岁便想着娶媳妇儿!
云雪裳噗嗤一声便笑起来,小声问道:“谁教你这些的?”
“我娘啊,我娘最大的梦想便是让我娶个漂亮媳妇,而且得温柔,可以任她欺负,她想做个恶婆婆。”
东歌笑着说道。
“这些话,你和那边的母妃娘娘说过没有?”
云雪裳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问道。
“切,谁理会她啊,一天到晚哭丧着脸,一点趣也没有,我还得扮小孩给她看。”
东歌倒是不客气,眼光瞟了瞟窗外的方向。
“你难道不是小孩么?”
云雪裳好笑地问道。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得保护我娘亲,你是女人,你不懂。”
安阳东歌稚气的脸上顿时有了种严肃的表情,倒真是像个小大人。
“你娘到底是谁?告诉了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云雪裳俯过身去,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我娘是我爹的相好,这你都不知道啊?”
东歌一副不屑的样子,和安阳煜那神气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云雪裳心里又打起鼓来,如此相像的父子,连神态都一样,自己是在异想天开呢,幻想着这不是他儿子,幻想着外面的女人不是崔梦。
如若不是,安阳煜怎么会连她也认错?可是,如果……她又想到了安阳煜昨儿在她手心里写的两个字:
“信任!”
是,她信任他,所以她才会抛弃了梦想跟在他的身边,像所有女人一样,想着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吃醋,为他担忧。
“启禀娘娘,小王子,梦夫人进宫了。”
崔梦是没有封号的,但是她又曾经是安阳煜的女人,所以外面尊称她为夫人。听说她来了,安阳东歌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欢呼道:
“快,快给我穿衣,我要穿那件浅黄色的小王袍,还有我的小王冠,你们快些。”
宫婢太监们连忙过来,给他穿好了衣,带着他快步往外走去。
云雪裳懒懒地起了身,目送着小王子快步出了宫门,这才大声说道:
“好生伺侯着,别摔到了。”
外面应了声,她这才自己梳洗完,往园子去走走。
阳光正好,园子里的花开得娇艳,也有不少嫔妃在里面打发时光,见她来了,忙上前来给她行礼。
她虽无名份,可是却和安阳煜同吃睡住在天龙宫,安阳煜把她捧在手心上地宠着,谁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和她过不去。
有几位妃嫔还是和她一同进宫的旧人,她只淡淡地打了招呼,独自往园子深处走去。远远的,只见雕梁画栋的飞檐亭中坐了两个人,绿衣的正是崔梦,粉衣的却是云菲霜,两人正看着一边玩耍的东歌王子,小声说些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微微往树影里退了点
,不多会儿,崔梦便猛地站了起来,一拉东歌,大步往园子出口处走去。
东歌又大哭起来,哭声就像崔梦出宫那日一样撕心裂肺,慢慢的,这母子二人近了,云裳这才看清,崔梦也是哭过的,一双眼睛肿得像胡桃。
到了面前,崔梦才猛然发现了她,吓了一大跳,搂着东歌连退了好几步才站住了脚,急急地跪拜了下去:
“奴婢见过娘娘。”
“起来吧。”
云雪裳淡淡地说着,那边的亭子里,云菲霜也站了起来,正在宫婢的搀扶下,慢慢往这边走来,阳光照在她粉色的长裙上,裙摆上的珍珠泛着莹莹的光华。
崔梦起了身,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
“娘娘,东歌是奴婢的命根子,娘娘就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哦?
云雪裳看向了渐走近的云菲霜,语调渐高了:
“梦夫人何出此言?”
“娘娘,皇上和奴婢的事都是往事了,求娘娘不要迁怒于东歌,奴婢求娘娘!”
崔梦跪下去,不停地给云雪裳磕起头来,东歌在一边大哭着,妃嫔们纷纷往这边看来,十足的恶娘娘欺负人的场面。
“你起来。”
云雪裳不悦地说道。
“娘娘,奴婢只这一个依靠了,今后娘娘有了王子,他也不敢和王子们争宠,娘娘便大人大量,放过东歌吧。”
崔梦却不起来,用膝盖挪着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裙子,哀求起来。
“扶她起来。”
云雪裳甩开了她的手,退了几步,厉声说道,宫婢们连忙上前去,想拉起崔梦,崔梦挣扎着,不肯起来,手一把抓住了云雪裳的手腕,那长长的指甲划过了她的手背,长长的,几道印痕。
这时,宫嫔们也围过来,一边倒地给云雪裳助着势,指责着崔梦的无理。
“梦夫人,你一个戴罪之身,暗算皇上的小人,皇上肯留着你母子的命,你便是天大的福分了,如何敢在娘娘面前如此无礼?”
又有人说:
“还是娘娘肚量大,你这样无礼,早应该三尺白绫赐死了。”
七嘴八舌地,吵得云雪裳头晕,人群后,云菲霜却轻拧着眉,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出声,云雪裳只盯着她看着,她飞快地抬了眼眸,和她对望了一下,便依然低下了头。
“吵什么呢?”
一声怒斥,从众人身后传来,是安阳煜的声音。
她在这里受了阻,她身边跟的人早就去给安阳煜报信了。
“怎么回事?”
安阳煜的目光在云雪裳和崔梦身上来回看着,不悦地问道。
“皇上,请皇上开恩,奴婢是有罪之人,不要连累了东歌,就让奴婢带着东歌回乡去吧。”
崔梦掩着嘴,嘤嘤哭泣起来,东歌仰头,不哭了,眨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云雪裳。
“好了,都退下,顺儿,今日在场的每一位娘娘都禁足十日,不许出宫门半步。”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幽黑的眼眸里,满是冰凉的光辉,目光到了云菲霜的身上,停了停,便皱了眉,滑过,落到了云雪裳的身上:
“朕说过了,不要和小孩子过不去……罢了,回去吧,朕晚些回去。”
云雪裳扭了头,转身就往外走去。
园子里的人都散了,只留有安阳煜和崔梦母子,忍不住回了头,云雪裳看到崔梦依在了安阳煜的怀里,他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着她,而东歌依在梦儿的腿上,几只蝴蝶飞了过去,停在了梦儿的发间,安阳煜伸手,轻捏住了那丝绒的翅膀,放到了梦儿的手心……
园子口还有很多宫奴,都在看着这幕情形。
说实话,云雪裳说不清现在自己的感觉,并不像是吃醋,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便往太医院走去。
他要的信任,她给他,也仅这一次而已。
如果轶江月说的那个他是安阳煜,她也认命,起码她光明正大地爱过了一回,而且,她刚才分明从云菲霜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因勇而愚,恐惧也是因为思维太缜密,菲霜,你在怕什么?怕我么?我有何可怕,我又不会那下毒的手段来对付人。
可是,菲霜,你真是我的妹妹么?她的脚步越发快了,她要看清楚,那个女子还是不是和她一起偷了绣鞋来换银子的菲霜妹妹。
御书房里。
安阳煜坐下去,车把将面前折子全推开来,轩辕辰风问了几句刚才御花园的事,见他面色不善,便转开了话题,将自己面前的几封折子呈到了他的面前。
“瞧瞧,都是一样的说辞,三哥你得立后了。”
打开一看,和他面前几本一样,都是主张皇后人选在菲霜和南金国公主之间选择,口径一致地反对云雪裳为后,理由一是因为
她和沈璃尘关系不清不楚,二是因为她是牧依人之后,恐会给朝廷带来灾难。
真是及时!安阳煜端起顺儿新沏的茶来,啜了一口,沉默起来,渐斜的阳光照在他的侧面上,无端的让他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三哥准备怎么应对?”
轩辕辰风问道。
安阳煜眯了下眼睛,手指在折子上面轻敲着,按捺不住了么?要不,再加上一把火?阳光从窗口透进来,他抬起头来,迎向了那扑进来的灿烂光线,深邃的眼睛散发出一种乌黑异采。
拿起朱砂笔,那在折子上面重重地画了一笔,艳红的朱砂在折子上那密密的墨字中间醒目极了。
他颁了三道旨意,没有一道和选后有关。
第一道,和南金国联姻,却是让他的结拜兄弟,大越国逍遥王轩辕辰风迎娶南金长禧公主。
第二道,安阳东歌封为康乐王,赐住东宫,这是成为太子的先兆。
第三道,新设左宫军,军中全部启用新将领,直接由他调遣。
“为啥是我啊?”
轩辕辰风跳起来,不满地嚷嚷起来:
“我只是你的结拜兄弟,这等好事,就不要便宜我了。”
安阳煜冷冷地剐了他一眼,将圣旨丢到他的身上,低斥道:
“宣旨去。”
“我不娶!”
“大胆,你敢抗旨!”安阳煜恼了,蹭地站起来,怒瞪着他。
“你瞧瞧这些公主,哪些是省事的主,你就这样狠心把我推进火坑?”轩辕辰风哭丧着脸,抓着圣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倒愿意只娶个民间小女子罢了。”
“若不满意,朕给你退回去,这还不行么?”
安阳煜绕过书案,推着他就往外走。
一个不肯走,抓着门不放手,一个又使劲推,拉拉扯扯的,哪里有君臣的样子?最终,轩辕辰风被他强行推出了御书房,无奈地朝天翻了翻白眼,心里把安阳煜骂了个底朝天,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宫准备去了。
安阳煜看了看天色,将御书房的门关上,飞快地换上了夜行衣,从暗道出了宫,往京师某个大宅院去了。
那边,云雪裳泡于温泉水里,这是安阳煜为治她的膝盖特地为她引进的温泉水。
她靠在池壁上,翻看着刚拿到手的一本书册,这是赵太医刚送来的,早几朝的病录了,记载的是和沈璃尘差不多的病症,确实有忠义丸这个名字出现。
病录下面有几行小字,详细交待了这药的来龙去脉。大越国,是三百二十年前灭夏国而建立的,开国皇帝奉宗也算是一代雄主,当时大越的版图一直扩张到了赤月的中部,后来才慢慢被赤月收回,现在成了反过来吞噬大越的情形。
大越刚建时,启用了不少夏国旧臣,可是最初几年不停的有夏国旧臣叛变,奉宗便用术师之计,赐了这些人忠义丸,服药之人三年必服一次解药缓解,而且终生不得有大喜大悲之情绪,否则便会血尽而亡。因这药太过毒辣,在三朝之后,便成了禁药,不许后朝再用。
这段秘闻有损奉宗的威名,所以当时的记录都毁去了,知道内情的人也杀的杀,斩的斩,几乎没留活口,这本册子还是赵太医从世代为医的老同僚手中得到的,历史太久,书页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尤其是配方那里,只隐约认得出几味药来。
这些日子,沈璃尘总会让这鸽子送来几句关切之语,她也会问他的身体情况,不过对于她的询问,他却从来没有回答过,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她将册子放到一边,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已经二更了,宫婢回来说安阳煜一直在御书房里没有出来过,轩辕大将军倒是已经走了。又跟她说了安阳煜颁下的三道圣旨。
呆子也要娶老婆了么?公主多刁蛮,他那性子,会不会受气?
轻叹了一声,最近自己越来越婆婆妈妈起来,人啊,多了牵挂的人,便会无端地生出一些操心来,总是不自觉地将这尘世的烟火染了满身,想洗,都洗不掉,哪里还有半分,当年西城大掌柜的洒脱?
值得么?
她轻声问了自己一句,不免有些疑惑起来。
这个人,把自己的鲜血给她,在她挣脱他手的时候,不顾危险,依然往她的身边冲来,他的情浓得像火,把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她从未想过,一个帝王的爱可以如此炽热,不顾一切,其实,也是帝王的忌讳呢,没有三宫六院的协助,那外朝是如何安稳下来的?
更漏里的细沙往下不停地滑着,一柱香,两柱香……
她睡着了。
温泉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有小鱼从她柔滑的肌肤上游过,浅绯的纱帘轻晃着,窗下,一只琉璃制的风铃儿在风下轻轻地唱出悦耳的声响。
安阳煜轻轻地走了进来,她就那样靠在池壁上,白皙的手臂压着一本泛黄的书页,暗色的灯火映在她的脸
上,两扇长长的睫毛轻柔地合着,她似乎又丰润了一些……他褪了衣,轻轻地滑进了水里,把她搂进了怀中。
“小猫儿,不能在这里睡,起来。”他在她耳畔轻声唤着。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迎向了他的目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