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公未作反应,神情好似早知他们会来一般不觉意外。十三挥手让管家退了。夕颜便不客气的举步踏入厅内,两个小厮抬着宣于恪跟入,放下竹椅在站定的夕颜身旁,然后低头退出。
其实宣于恪的情况并非真的就有这么不堪。经过数月的精心照料和疗养,下地慢慢行走已没有问题,只是夕颜心疼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且左脚走动不便,便强要他坐竹轿而行。宣于恪如今是拗不过夕颜的软硬兼施,只得依了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出场方式。
十三见伏公不置一词,便对二人道:“先坐吧。”
夕颜不看十三,却转脸看了看身边的宣于恪,将右手放在他搁在竹椅扶手的左手背上。宣于恪抬目看了夕颜,然后转过掌心将夕颜纤手握住,同时嘴角一丝暖色。虽极淡,但也足以让认识他的人诧异非常。夕颜回看伏公的方向:“我不会沾你伏家的东西。”
一时厅内极静。
伏公不曾抬眼看二人:“那你来干什么?”
夕颜眼神极淡:“来跟你谈谈补偿的问题。”
“补偿?”
“你欠我二十三年养育,其中还有六年棋子的报酬。”
“我救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毁宣于家你也有份。便是你觉得有恩于他,那也是你跟他的事,我要谈的是你跟我的事。”
“那你要什么?”
“要你的军权,要你的势力。”
“你要这些干什么?”
“做你不敢做的事。”
“你要谋反?”
“是。”
伏公并未太多惊讶,只是问:“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
“可以。我可以把爵位让给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大大一惊。
伏公终于抬眼看夕颜:“作为回报,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母亲的下落。”
夕颜摇头:“你不可能再见到她,她回去她的世界了。”
伏公皱眉。
夕颜看着伏公,眼中没有情绪:“你知道她不是葵达人吧?她没有告诉过你她不是这世界的人吗?出错的时空交叉,难解的神秘力量,将她带来又带走,这本是一个错,爱上你更是一个错。”
夕颜从袖中摸出一物扔在伏公手旁的几上:“这是安姒要我保管之物,是你的吧?”看着伏公神色一变立即伸手将那圆盘状的金坠子捡在手中,拇指在那表面一按,圆盘应手打开如贝壳,一张折叠得小小的蜡纸就从中掉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坍塌
夕颜看着伏公急急将那蜡纸展开细看,便是忆起那日她问安姒如何肯定蔚楠不是被杀或被抓,于是安姒就将此物交予了她。她得安姒指导才打开此物看见了藏于其内的蔚楠的留信,原以为蔚楠是写给宣于重的,读之却又觉其中有许多的不通之处,所以她对这内容一直是半信半疑。还思蔚楠当日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神志昏聩所书。直到近日再看,才算是看通,也终于是看懂了蔚楠所叙之事。
果然蔚楠心中所爱还是伏公,才会在将离之时仍为之牵挂。
只是就连安姒都错以为这封信是留给宣于重的,所以才会许多年来仍在她的手上。她却不曾细想,若是写给宣于重的,又怎会用他人之物来装载并托她保管?大约也是只能怪蔚楠太会做戏,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竟未在宣于重身上……
见伏公看罢神色呆滞,夕颜淡淡再言:“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捉弄,又带起了这一连串的错误……她是这样认为,但我要去证实。证实我的存在究竟是命运的出错还是刻意的安排,也就能证实,她的到来究竟是不是毫无意义的。”
“你……想找回她?”
“能不能找回或许很难说,但她是我存在的根源,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存在。而我的生命你也有份,你也会想知道你们的爱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所以你不能就此撒手,我不要你的爵位,我只要你做你应该做的。”
“助你谋反?若你竭尽所能也仍被毁灭,那么就证实这真的是一个错误?”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根本放不开自己的执念,否则也不会这许多年来不愿意去质疑那‘蔚楠’的真假。今日你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心,便是不管对错你都已解了心结。然而我的心结还在,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也不会要你选择是助我还是看我自取灭亡,因为我定要你补偿我。”
“你既已认定我是冷酷之人,又缘何肯定我会补偿你?”
“我不肯定。”夕颜看着伏公,“我只是先礼后兵。”
“若是我不肯,你会动手来拿?”
“是。你的爵位我不要你给,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来拿,你的纨绔子弟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要你补偿只是给你机会,毕竟你是我母亲爱的男人。”
厅中再次寂静。
“你,不愧是小楠的女儿。”
“为什么不说不愧是你的女儿?我的狠劲,难道只来自蔚楠?”
嘲讽的话语和眼神,毫无所惧的直向伏公。那一旁的十三和宣于恪,才终是发觉这一对父女原是这般的相似。而对此,那为父之人知道,那女儿也知道,所以,才更不能相溶。
…………
才出了伏公府转到大路,周围尽闻惶惶之音。夕颜与宣于恪还未及看向窗外,便突闻前方的马夫惊声向他们道:“侯爷、小姐——宫里‘梯云台’塌了!”
夕颜立时脸色一变,不及看宣于恪反应便猛撩开窗口纱帘看向王宫的方向——高耸入云的‘梯云台’,一半已经坍塌!残剩的下半部分,陡立如鬼怪!虽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但隐约可见有淡淡的黑烟从下方飘出!然而不论怎么看宣于重的所在之地都是已不见,那么宣于重呢?
马车立即改道向王宫的方向飞驰,夕颜握紧了双拳也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再怎么隐藏都是徒劳,她终究不可能真正的恨宣于重!他是她的父亲,他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他给了她最幸福的七年时光!无数个清晨,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将她唤醒。无数个午后,他抱她于膝坐在紫藤花架下听蔚楠弹琴直至她朦胧睡去。无数个夜晚,他拥她在怀于庭院看着星空讲离奇的故事……他怀抱的温度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皮肤,他溺爱的微笑已经永恒映照在她的心底。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她都不可能改变对他的感觉,她不能对他得而复失……
反是宣于恪比较镇静。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接受了父亲的死,如今这般屈辱活着如行尸走肉的男人除了也叫‘宣于重’之外,于他根本陌生。便是再次死去,他也不会觉得失去。没有直接的感觉,间接的感觉都是来自夕颜……因为她对宣于重的感情从来比他深刻,再一次失去深爱的人,便如再一次将她的心撕裂……
不禁伸手抚上那张苍白的娇颜,拇指轻轻摩挲被咬出印痕的柔软下唇,让她不自觉的松开了贝齿,呆怔失神的眸子茫然的望向他。“你还有我……不怕。”对面的颤抖似缓和了一些,然而那大眼内的无措却让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墙头上的小女娃,心疼的感觉带动了身体动作……搂她入怀远比强迫自己远离轻松得多。
从她纵身跳下‘梯云台’,而他的身体快他的思想一步紧随跳下,他就认输了。再怎么假装不爱她,再怎么用冷漠来迫自己远离她,可是数十年修筑的壁垒往往坍塌在一瞬……他输了,反而却轻松了。得不到她又如何,他可以让她得到。情愫难分又怎么样,他可以既做她的情人又做她的兄长。就算世人不解,于他又有何关系,他的世界本来就唯她最重。
指尖穿过她的长发,嘴唇轻贴她的额头,宣于恪未觉自己已再又回归温柔:“不怕……有哥哥在,颜儿不怕。”
王宫内一片惶惶却并未混乱,几乎所有人都在惊恐的朝‘梯云台’的方向张望。因为贺术砥即时将交泰殿封锁了,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夕颜扶着宣于恪踏入的时候却并未被阻拦,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整个交泰殿的情况——
跌落的巨石和残垣几乎毁了整个交泰殿,中殿和后殿都成瓦砾,只有前殿勉强还有几片墙柱支撑。与交泰殿临近的宫殿也被殃及,虽不如交泰殿这般惨状,却也宫墙房舍皆有损坏。殿内外的宫婢和侍者,死伤上百。地面的残砖瓦砾,都是焦黑。
夕颜看向朝她迎来的贺术砥,惨白干涩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术砥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睛从宣于恪脸上扫过又依旧看回夕颜:“宣于重炸了‘梯云台’。”
☆、第一百四十章 没有尸体
宣于重?
炸了梯云台?
夕颜脸孔再是一白:“什么……”
贺术砥看着夕颜:“宣于重早就收买了负责打扫的人,你知道他一直都在传信给伏公,同时他也一直在准备这件事。让那两个人趁打扫之便每次都往‘梯云台’中运送少量的火药,这十多年来,他已存够了足以炸平这个牢笼的份量。今日父王又往看他,于是他发动了计划。”
夕颜快速的消化贺术砥的话,然后大眼满是怀疑:“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查明?”
贺术砥毫不掩饰:“不,在我发动政变,将我父王软禁的时候,我就已经查明。包括‘梯云台’中关着的其实是宣于重,我父王其实一直爱着一个男人,以及宣于重准备炸了‘梯云台’。”
啪!
狠狠的一巴掌,只是让贺术砥偏了偏头。他没有躲,再看回夕颜的眼中也没有怒意。
“为什么?!”夕颜瞪着贺术砥,脸色苍白得像鬼。
“因为你爱他。”贺术砥依旧平静的说,“你能毫不犹豫的伤我的心,我也要你眼睁睁看着你最爱的人死掉。况且,我若不让他杀了我父王,我又怎么再次拿回王座……以及你?”
警觉来得太迟,就在贺术砥‘以及你’三个字吐出的时候,夕颜和宣于恪发现他们已被包围。整齐划一的禁军服饰,显示贺术砥已再次掌控了王宫。夕颜轻抬了脸,却是极冷静的看着贺术砥:“我会跟你走,但我要先看我父亲的尸体。”
贺术砥摇头:“没有尸体。”
夕颜皱眉,眸光危险的向贺术砥:“没有?”
贺术砥淡淡向夕颜:“我们找到了所有人的尸体,包括我父王的,但是找不到宣于重的。”
“不可能!”
“此事我有必要骗你吗?宣于重根本出不了‘梯云台’,但,确实没有他的尸体。有几个重伤没死当时在附近的宫婢说,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她们看见‘梯云台’的顶端发出了七彩的光。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幼时也见过这种光。”
七彩的光?蔚楠消失时那样的光?
他是在告诉她,宣于重遭遇了和蔚楠一样的事?天下间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情真的可以感动上天?!
她不相信!
“你骗我!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夕颜一把抓住了贺术砥的领口,激动的逼问,发红的眸子中竟迅速布满狂乱之色:“你要干什么?拿他威胁我吗?有这许多人还不够?为什么还要他——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你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他吗?!还我!你把他还我——”
身后的宣于恪上前拉住了夕颜,用力将她挣扎的身体转向了自己,任她胡乱的捶打将她拥进了怀中:“颜儿……颜儿,冷静。”
贺术砥面无表情的看着宣于恪搂着夕颜轻声安慰,直到夕颜停止动作静在宣于恪怀中,然后,哭泣声压抑的传出。贺术砥蹙了眉,伸手攥住夕颜胳膊就想从宣于恪怀中拉出。宣于恪迅速反应抓住他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毫不相让:“干什么?我说过,你别想再伤她!”
贺术砥冷哼:“她是我正式册立的王后,你有什么资格?”
“你是谋逆而自立为王,谁会承认?”
“力量已决定一切。况且,你能不能完好走出这座王宫尚难说,你还想护她?”
“你以为我会怕?”
“你不会,但她会。”贺术砥淡淡看向于宣于恪怀中朝自己转过脸来的夕颜,话语的对象不知是对谁:“贺术与宣于注定纠葛,贺术碹从来无意王位,贺术础从来无力承担,除了我,又有何更好的选择。宣于为后宣于一门皆荣,伏氏一门也将得保,又何苦再做挣扎。”
夕颜看着贺术砥:“你放手,我有话与他说。”
贺术砥唇角勾起嘲讽一笑,松了手。
夕颜推着宣于恪退离几步,双臂环着他腰脸贴在他胸口悄声的说:“告诉伏公,别轻举妄动。你们暗中积蓄力量,静待时机。武成、靳家、姜家、七王子和乌兰家皆还可用。另外仍保护好础,我要借他之名联合贾梭力虏王子的力量。但你们一切要小心,再小心。”
宣于恪低首吻着夕颜的发:“别激怒他。”
夕颜轻答:“嗯。别担心我,他不会杀我。”
“嗯。”
“别再分开鸳鸯玉坠。”
“不会。”
夕颜退出宣于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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