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客而言,看到这一幕又该作何感想呢?具体的心理分析且不去管,结果却是一目了然──从这一天起,三堂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火爆。
倾城策画的宣传攻势还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三堂复兴的前奏曲,迎来了新一轮的高潮。
当天的稷下《新闻》头版头条详细披露了昨天金家楼前发生的一切,萧红泪派出一千学子,人手一千份《新闻》,就在帝都大街小巷蹲点,免费赠送给过往行人。
短短半天,「金记」阴沟翻船的故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成为帝都城里风靡一时的话题。此时此刻,哪还有人记得「岳老板撒尿处」?
正如《新闻》所下的按语:「哭失策,金百万马失前蹄」;「出奇谋,岳老板反守为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招牌风波」为开端,帝都三堂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了。
无痕月缩在家里闭门思过那段时间,倾城也没闲着。一方面思索着振兴三堂之道,同时派出秘蝶组收集关于金百万的一切资料。通过燕三娘子的情报网,也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倾城派人调查了金老板的家底儿。这位三十年来稳居四神商界第一宝座的大老板,至少有上亿金币的身价,拿出三千万金币来排挤三堂,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金老板与三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生意上也没有太大冲突,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帝都拆三堂的台。
倾城一早就怀疑背后有人使坏,秘蝶得到的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测──金老板是春江飞鸿请来专门对付帝都三堂的枪手,针对的当然就是他这个幕后大老板。
无痕月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倾城不相信纯属偶然。
在这场预先设计好了的阴谋中,侯老板固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更关键的环节却是那一箱子银钞。
身为扶危济困堂的对外代理人,无痕月怎会用别家的银钞?虽说宝丰行银钞全国通用,三堂偶尔也的确会用宝丰钞交易,可偏偏赶在这当口出现在无痕月的箱子里──数目巨大,而且全是宝丰行帝都分号发行──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如果在这出戏里加上个内奸的角色,一切疑问就豁然而解了。
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倾城却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系统里出了内鬼。到底是谁?他也猜到了三分。派出去调查的秘蝶,也搜集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秘辛,使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增加了三分信心。
时机成熟之前,倾城决定把它藏在心里。再狡猾的狐狸,也终究会露出尾巴。在揭穿内奸身分之前,不妨将计就计,或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导演了「招牌风波」之后,反击「金记」的战略,也在倾城脑中成熟起来。打蛇打七寸,他决定先从金百万的本行宝丰行钱庄下手。
孔雀历一二一年十月十五日,帝国在饥荒中迎来了国庆日,一二一年前的今天,统一朱雀大陆的春江王定都鹰扬河畔,建国之日,八只孔雀降临王城,大放八宝华光,呈现五色瑞兆。
春江王上感天意,就以「孔雀」为帝国命名,直到现在,中心广场仍保留着八只孔雀铜像,据说就是当年下凡的孔雀仙子们幻化而成。
今天一大早,中心广场前就挤满了男男女女,倒不是为了瞻仰孔雀仙子,全是奔着急危济困堂来的。
从打一周前开始,倾城就在稷下《新闻》中放出风声,说──为了庆祝帝国一二一年国庆大典,为答谢新旧顾客厚爱,急危济困堂届时将推出一种全新的、惊世骇俗的、百分之两百让利的新经营方式。
看了他的宣传后,帝都市民固然满心期待,以金百万为首的同行们也都成了丈二和尚,暗自纳闷:「钱庄生意几百年都是这么做的,你这小子还能玩出个什么新花样?」虽说不太在乎,可毕竟他背后大老板天香君以诡计多端闻名,不由让他们不担心,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国庆这天,也都赶着来瞧热闹。等到扶危济困堂开门营业,偌大的广场里早已人山人海。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无痕月爬到准备好的方桌上,那可真是登高望远,顾盼自雄,等他过足了瘾,才高声宣布。
「从今往后,凡是在扶危济困堂寄存的现银,一概免收保管费!」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痕月话一出口,台下的观众立刻鼓噪起来,个个面面相觑,人人眼中都挂着两枚硕大无比的惊叹号──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不收保管费的钱庄那还叫钱庄吗?该是「赔钱庄」才对!市民们用掌声和起哄报答了无痕月近乎疯狂的慷慨,同行的老板们则大多瞠目结舌,怀疑无痕月是否吃错了药。只有微服旁观的金百万明了其中玄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你个姓岳的,胆大包天啊!这不明摆着对我宝丰行宣战吗?」转念又一想,金百万嘴角渗出冷笑,心道:「你有多大的身家,敢跟我金某人竞争?好呀,咱们走着瞧,看看谁先撑不住!」
一顿拐杖,金百万风风火火赶到宝丰行帝都分号,叫来所有的帐房、掌柜,当众下令:「从今往后,咱们宝丰行帝都分号也不收一文保管费,直到扶危济困堂倒闭为止!」
这话一传出去,无疑给本就沸沸扬扬的帝都钱庄业又添了一把火,绝大多数中、小钱庄干脆卷铺盖走路,照他们的说法:「帝都城是金家和叶家的战场,不想被流矢射杀就赶紧趁早逃命。」
「哦?宝丰行也不收保管费?」当无痕月汇报了这个消息后,倾城并没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很好。」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胸有成竹。
「让他跟咱们耗着吧。」无痕月冷笑道:「不收保管费,扶危济困堂还有放贷的收入,倒是他宝丰行坐吃山空,想也撑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咱们就再加把力气,让他尽快垮台。」
「再加把力气?」无痕月没听懂他话中涵义,迷惑的问:「连保管费都不收了,我们还能怎样?」
「光不收保管费还远远不够,我们还要……」倾城放下茶杯,望着无痕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倒、贴、钱!」
「凡在本堂存钱者,从即日起,可依照存期长短获取利息……」爆炸性新闻宣布了「天上掉馅饼」的可能性,扶危济困堂成为人们眼中的聚宝盆。「钱生钱」不再是高利贷商(孔雀帝国放贷商人必须申请许可证,而且要上缴一笔数额惊人的营业税)的特权,只要走进扶危济困堂,人人手中都将有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还有比这更容易赚的钱吗?
谁又能逃脱这致命的诱惑?
数以万计的顾客涌进宝丰行疯狂提款,接着就转存到扶危济困堂。长长的人龙环绕了中心广场整整八圈,夜以继日的重复着提款、存款这一单调的乐章,狂热的氛围弥漫了帝都古城。
甚至连朝廷命官也不能免俗,见面第一句话就是「X仁兄,你存了多少?」至于倾城本人,也不得不享受众星拱月的殊荣,时时处处都有一大班元老、公卿跟在他身后或开帐户,或问利息升降。
唯一受到打击的当然是金百万金大老板。开始还以为扶危济困堂是垂死挣扎,等到晓得人家兼做放贷,才叫苦连天,暗骂自己失策。羊毛出在羊身上,扶危济困堂提供给客户的利息,远不及把那收集来的资金放贷出去所得的利息为多,两下里正负一抵消,还是赚钱!
金百万也想学扶危济困堂做放贷生意,可事情并不是说知道了就能做得到的,宝丰行毕竟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从他爷爷那辈子就定下的规矩,怎好随便改动?这就是「盛名所累」:越是名气大、资格老的商家,往往就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不巧反而闹得弄巧成拙,非但新生意做不成,连老顾客也对自家失去信任,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即便他有革新的勇气,一时半日也不可能奏效。宝丰行现在是每况愈下,很可能撑不到革新收效,就先关门大吉了。
金百万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宝丰行只好坐以待毙。好歹又熬了两个星期,金百万终于死了心,宣布宝丰行帝都分号停止营业,即日撤出京城。
扶危济困堂击败了宝丰行,金百万的脸面算是丢尽了。可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商贾,并没因此消沉,恰恰相反,倾城的高妙手腕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决心背水一战,立誓与帝都三堂斗个至死方休!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宝丰行帝都分号的倒闭,让金老板看清了败给倾城的症结所在。那就是,敌手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他却对帝都三堂一无所知。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吃了大亏的金百万从唯我独尊的美梦中惊醒,放下四神首富的架子,真正把三堂当成势均力敌的对手看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金记」改变了以往张扬的作风,在与三堂的摩擦、竞争方面,始终保持了低调。身为老板的金百万也人前人后的力捧无痕月,说他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金某人甘拜下风」。久而久之,业界也就当真以为他退出了角逐,而在三堂方面,由于业绩节节回升,收益稳中有增,也就不太把这位昔日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放在心上。
甚至连三堂的明、暗两线老板,也都渐渐放松了警惕。
无痕月接受了朝廷的委派,奉命组织「全国总商会」,忙得不可开交。为得到「孔雀帝国联合商会总会长」的职位煞费心机,暂时也就没有太多时间理会金百万这条落水狗了。
除了枢机衙门和元老院的工作,身兼护民官的倾城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事务要处理,虽有吏部长官雷因全力协助,每天还至少要在工作上花费十二个小时。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也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倾城特地找来萧红泪,对她说:「打算把你调到枢机衙门来,补枢密右使的缺,同时兼任第二护民官,帮我分担一部分工作。」
回复他的提议之前,萧红泪考虑了大约半分钟,之后答道:「如果可以,你抽个时间回学宫一次,一来视察学务,二来也帮我选个接班人。」
倾城理解的一笑,当下点头应允。
接替萧红泪的最佳人选,当然是柯蓝大小姐,这点他俩心照不宣。可大祭酒督学稷下,事务繁重,柯蓝在降魔军中秘蝶领袖的职务又不可代替,实在无暇分身。如果另选接班人,一来没有足以服众的人选,二来朝廷也不会轻易认可。萧红泪之所以犹豫不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倾城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现在时机未到,也不便多解释,只劝她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等我回学宫后再决定。」
只顾得忙这些,倾城也不曾留意「金记」的举动。而金老板却在放出烟幕弹的同时,却处心积虑策画着东山再起。等他摸清了倾城是从凤凰城买进赈灾粮的全部交易细节后,就把反击的目标锁定在「悲天悯人堂」上。
卧薪尝胆的「金记」终于在十月底展开了攻势。等无痕月得知金记米行的粮、油售价竟然被悲天悯人堂还低了一成时,才预感到大事不妙。当实际负责三堂业务的红线儿姑娘赶来寻求对策时,悲天悯人堂已经流失了大量顾客。
「降价!」无痕月斩钉截铁的做出决定。
他坚信金百万是在做困兽之斗。全国欠收,他凭什么卖低价粮?难道他的粮食进价会比悲天悯人堂低?无痕月不信。春江水月不可能反过来帮着外人对付倾城,没有凤凰城这条路子,旁人休想和悲天悯人堂竞争。
因为抱着上述的信念,当无痕月收到金记米行的第二次降价的消息时,并没感到多么惊讶。
「强弩之末,何足畏惧!」二话不说,无痕月再次宣布降低粮价:「至少要保证比金记米行低十个百分点,要让全城人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当金记粮行第三波降价狂澜涌来时,无痕月开始渐渐失去了自信。
「继续降价!」咬紧牙关,他发誓要亲眼看着金记倒下。
「岳大哥……我们……不能再降了……」红线儿姑娘忍不住提醒他,「目前的售价已经与进价持平……再降价,就只能赔钱……」
听了她的话,无痕月沉默不语,眉头紧蹙,大口大口的喷云吐雾。刺鼻的云霭笼罩了面孔,偶尔传来几声咳嗽,证明他仍存活在烟草幻化的怪兽怀中。红线儿低垂螓首,算不上美丽的脸颊上渗出羞怯的绯红,似乎正为刚刚说的那些丧气话而备感懊悔。
悄悄抬起头,隔着薄薄的烟雾,她小心翼翼的窥视着无痕月的神情。当对方的眼神捕捉到这双怯懦的眸子时,她飞快的低下头,细小的汗珠布满了点缀着零星雀斑的鼻尖儿。双手夹在两腿之间,不安的摩挲、抖动,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忐忑不安的自熟睡的猎人身畔逃离。
「降价。」无痕月终于自烟雾中站起身来,「红线儿……请相信我!」
相信什么?为什么要我相信?红线儿不明白。迷惑的目光触及了他坚毅的眼神,立刻又缩了回来,把彼此的心事分隔在灵魂之窗两岸。
相信什么?我需要她的信任?无痕月也不明白。他不是以岳大老板,而是以宝藏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