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志被勒令带着自己的机器滚出会场,面对众人憎恶的目光,他愤怒的大吼,「我是正确的,你们才是虚伪的骗子!」
没人回答他,只有那台测谎机兀自闪烁着代表诚实的绿灯,默默为主人辩护。
当闻讯赶来的倾城质问评委为何不给他机会时,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冷冷吐出八个字:「虽无过犯,面目可憎。」
「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梵志再次沦为莘莘学子们茶余饭后的笑柄,抱着他的测谎机回到图书馆地下室,倔强的守护着蒙受世人离弃的真实。
第十二章 新时代
倾城也听说了关于梵志的流言,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恶意的玩笑会成为稷下大动乱的导火索。
自从上次「魔导器大赛」上受辱后,一向奉行无神论的梵志立刻成了「奉神派」拥护者们嘲讽的对象,除了嘲笑他的测谎机,更有人放出谣言说:「只要吃了梵志的心,就会拥有魔法免疫力。」
对于这恶意的谣言,有着斗士性格的梵志当然不会忍气吞声。他的反击也很直接,操着板斧闯进歌德轩,把所有奉神派信徒房间内供奉的偶像统统砸烂,又搬到广场上,放火焚烧。
闻讯赶来的奉神派学子蜂拥而上,把他打的死去活来,幸亏秩序官及时赶到,否则定会被活活打死。
梵志声带本就受了伤,现在又被打的奄奄一息不能为自己辩解,最后被当成恶意纵火处理,关进了禁闭所,若非有倾城帮他疏通,准会被赶出学宫。
梵志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理念,不等旧伤痊愈,他又开始了捍卫无神论的行动。
当署名梵志的布告出现在公告栏中后,立刻在学宫各界引起轩然大波。
这是一篇讽刺奉神派的短文,在文中梵志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证明了「神祇万能论」的荒唐。全文如下。
神:「渺小的人类啊,全能的我将满足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任何愿望。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我:「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
神:「当然,但你最好别试图支配我。曾经有个狂徒要求我成为他的奴仆,现在,地狱就是他最好的归宿。记住,渺小的人类绝对不能凌驾于伟大的我之上!」
我:「我不会那么狂妄,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求得到另外两个『万能愿望』。」
如果神能够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他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承诺,只要我反复提出这种要求,就能获得无数个「万能愿望」。
当愿望的数量趋向于无穷时,我也就成了万能的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万能的神不存在。
如果神不能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万能的愿望」本身就不存在。神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当然也就不可能万能。
总之,既然神并非万能,我们就没必要崇拜他。
既然人们可以推翻暴君,为什么非得对神祇俯首帖耳。
梵志这篇论文在奉神派学者看来当然漏洞百出。可是这种别开生面的挑战方法,这种崭新的论战形式,无疑使为《禁止公开集会、演讲、辩论令》(稷下为防止学子派系冲突而指定的规章)所苦的好战者们眼前一亮。
从这以后,布告成了各大派系进行论战的主要工具,学宫各个角落都成了雄辩家的战场。
倘若辩论的内容仅仅限于学术问题倒还好,不久之后就有些阴险小人利用这种方式发布匿名信,发布一些纯属杜撰的丑闻,藉以攻击敌对派系。
当这种卑鄙的做法发展到人身攻击和相互吹捧后,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这项阴谋活动中。
只要与谁略有小隙──甚至仅仅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你大可诽谤他「夜宿青楼,彻夜不归,要求学宫详加调查,严肃处理」;或者为正在争取翰林卿提名的好友杜撰上一纸马屁,声称「此君见义勇为,自某采花淫贼魔爪中救得小女清白,真乃侠士也」云云……
身处这种风气中,学宫人人自危,不想被人陷害,只有明哲保身,对种种恶行视若无睹。无论造谣还是相互吹捧,发起者既能捞到好处,又不会有被揭穿之虞,当然越发乐此不疲。
本该总揽学宫事务的阴阳明镜闭关真理塔中不理世事,大学官们各有所司,学宫又一向奉行学子自治方针,除非出现暴力事件,学子事务一概交给自治会管理。而自治会长银河·朱里奥对于学宫内部这些争端没有做出任何相应措施。
倾城对于这些混乱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可就在此时,他也正埋首于一项极为复杂的工作。
为了帮助明镜完成「天国曼陀罗」,倾城知道自己必须对天空了解的更多,在朱里奥的邀请下,他以自由学者的身分,加入到新天文学派名为「星空法典」的研究工作中。
这是一项极其庞大、艰苦的工作,朱里奥和他的同事们怀着规画星空、建立新世界天文体系的崇高理念,从事这项伟大的工作已经长达二十年之久,在这之前,稷下更有无数勤奋的占星家为之付出了毕生的努力,为后继者提供尽可能详尽准确的观测资料。
「星辰的法则就在堆积如山数据中,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拣出来。」
对于自己的工作,朱里奥激动的对倾城说,「我们就是上天选中的星空工程师,正在为诸神建造金碧辉煌的圣殿!」
到了五月,学宫派系之争并没随着桃花的雕谢而降温,相反,还由文攻升级为武斗。
当倾城看到不少同窗提着刀剑进学堂时,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几次去找朱里奥,希望他能暂时放下研究,先解决学宫内部的纷争,可固执的星相家却坚持要先完成已经接近尾声的工作,耽误不得。
学官们下令严惩学子械斗,却不能遏止学派间越来越深的分歧。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被所有人接受承认的体系,而被选中统一稷下的倾城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使命。
一个阵雨初晴的午后,帝国枢机卿大人乘便车来到稷下。所有学官都被召集起来,在大礼堂一角秘室中召开了紧急会议。
柯宇明表示了对稷下混乱现状的不满,有辱学宫清誉的传闻已经传进宫廷,飞鸿郡王对此颇感兴趣,学宫的纷争正是他提出「免除稷下翰林卿推荐权」的好借口。
「本来我不该再插手稷下事务,可现在,诸君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包括卡谬在内,所有大学官都战战兢兢的准备迎接「稷下太阳」的雷霆震怒。
出乎意料,柯宇明话锋一转,说道:「当然了,也不都是坏消息。今次魔导器大赛的优胜作品都很不错,特别是那架『神风』,不但陛下赞不绝口,就连一向对魔导器不感兴趣的艾尔元帅也提议军械部仿制,上次清华门的挑衅事件处理的也不错,这些都是稷下的荣誉。能够为稷下挣得荣誉的人,我们应该大力栽培,委以重任才是,诸君以为如何?」
几分钟后,新的学子领袖被全票通过,入学不足三个月的圣·叶倾城取代了稷下五星魔法师、星相大师、天文学家银河·朱里奥,迈出了君临稷下的第一步。
柯宇明来访时倾城正在睡午觉,昨夜熬了个通宵,终于完成了新式望远镜的调试。到昨天晚上为止,所有可见的星座已经全部绘制完毕,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朱里奥打算在稷下广场做一场公开实验,要让所有人在光天化日下看到月亮,拆穿「月亮只会在晚上出现」这一流传已久的谬论。
为了排除阳光的干扰,当然离不开高倍望远镜,制作天文望远镜,就是倾城一周来的工作。
图书馆关于望远镜的资料少的可怜,倾城能够依赖的仅仅是得自女娲的那些粗浅的知识,除此之外只有靠异想天开的假设和尝试。或许明镜可以提供些帮助,可他宁可自己独立完成。
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晚,随便吃了些点心,倾城抱起望远镜,准备去找朱里奥交差。就在这时,阔别已久的柯宇明走上阁楼。
「别管天上的事了,人才最重要。你让大家看到月亮又如何?有什么用?」
听到倾城说起朱里奥的计画后,柯宇明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小叶,你也该清楚,学宫现在纷争不休,已经到了分裂的边缘,朱里奥在这种时候提出他的学说只能使局面更加混乱。如果新星图落到司祭院手中,恐怕他自己也难逃妖言惑众的罪名。如果你真想帮他,只有这样做──」
说罢,他抢过望远镜,扔下了阳台。碎裂声响起的刹那,倾城全身血液仿佛都在凝固。没有望远镜,短视的人们看不出天空的奥秘,朱里奥的学说成了无稽之谈,地位一落千丈,当他不顾警告坚持把新星图公布于众后,司祭院的「异端令」立刻宣布了他的学术死刑。
愁容满面的老贝隆连夜赶到学宫,哀求倔强的儿子背叛理念换取自由,朱里奥严词拒绝,决心用鲜血捍卫真理之花,可最后终于屈服在老父的泪水下,连夜逃往凤凰城,开始了无罪的逃亡之旅。
孔雀历一二0年五月,一个寂寥的早晨,倾城送朱里奥离开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孔雀帝都,最后一次立马回首遥望稷下,朝霞掩映下的真理塔美得凄凉,仿佛广袤的荒野中暴死巨兽惨白的骸骨,狰狞的独角尚带了淡淡一抹血红。
「朱里奥,还有一件送行的礼物。」
感激的一笑,朱里奥接过倾城递来的大纸盒,拆开。
是架崭新的望远镜。
倾城一直在赶制第二架望远镜,虽然迟了,他还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交给了朱里奥。
「保重。无论身在哪里,别忘了稷下的方向,等到真理塔上乌云散尽,别忘了回家。」
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文学家离开了孔雀帝都,天之立法者成为了学宫纷争的牺牲品。朱里奥对星图所做的工作,几百年内没人可以超越,直到天文望远镜再次被发明出来后,人们也不得不承认,他提出的数据是如此精确的让人吃惊。
时间是公正的,真理不会永远被荒谬蒙蔽,银河·朱里奥的名字和他的星图一起载入史册,为四神天文史添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望远镜摔在稷下图书馆青石台阶上的刹那,倾城学者的梦想也被摔的粉碎。柯宇明用最残酷的方法提醒了他,「你来稷下,不是为了治学,你呀,搞错了方向。」
苦思了几天几夜,倾城终于没法再恨柯宇明,他不得不承认,柯宇明是对的,幼稚的是自己和朱里奥。
真理不会被荒谬掩盖,但缔造真理的人却时时刻刻有被荒谬扼杀的危险,现在的稷下,还不允许真理萌芽。
深思熟虑后倾城决定接受柯宇明的委任──缔造全新的学宫。
从这一刻开始,倾城在稷下的角色由学者转变为统治者。
在倾城被宣布为新任自治会会长之初,谁也没期待他能给稷下带来什么改观。
剑败清华少主和魔导器大赛优胜固然证明了他的实力与才华,可在众学子眼中,倾城毕竟资历尚浅,能够破格担任自治会长,也多少有点儿宇明公钦定的味道。
直到倾城召集八千学子公开演讲后,人们才惊讶的发现,这个四神第一美少年优雅的外表下,竟隐藏了统一稷下的气魄。
在这次演讲中,倾城第一次完整的提出了自己的学术体系和宗教理论,「不知道学派」和「我神论」也就是在此时开始为天下人所知。
真理是相对的,求知是绝对的,在各自的认知领域内探索就是学者的使命。
不论学术观点有何冲突,在「探索未知的秘密」这一点上,任何学派绝对统一。这就是「不知道学派」的理论基础。
「我神论」宗教观就是八个字──消极信仰,各师其法。
对于神明掌握信之则灵的原则,将一切宗教崇拜的本源归结为「希望」二字,任何信仰只对信徒本身有意义,不应该将信仰强加于人,没必要因为信奉神明而禁欲、苦行,更不必藉助繁杂的仪式和教义。
倾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不知道」和「我神论」化解稷下学派纷争,从学术和信仰两方面统一稷下。
虽然倾城的理论很粗糙,但以学宫现状而论,这些观点的确收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任何一个新体系的形成总离不开争吵,稷下也不例外,经过了无数次辩论、演讲,倾城和他的信徒们终于争取到了绝大多数学派的认同,人们也都意识到为了狭隘的门户之见荒废学业的确很无聊。
由于自身理论的先进性和学官们的大力支持,「不知道」学派逐渐壮大,刚刚创立两个多月,就一跃成为稷下第一大学派。
当然,稷下也不乏这种抱残守缺的顽固之辈,个别学派始终对倾城抱有敌意。
对于这些人倾城也不勉强,反倒是那些迂腐的家伙们自己闹出了不少笑话。在此择取几则,以博诸君一笑。
「肢体解放学派」声称人类之所以胜过动物是因为只用双脚走路,解放了双手用来进行其他创造。如果人类想继续进化,显然要继续解放肢体。
于是该学派的信徒走路都只用单脚跳,争取在有生之年解放另外一只脚,成为人类进化的先锋。
后来「肢体解放学派」学者们都变成了一脚长一脚短的跛子,这就是「单脚跳」带给他们的唯一进化。
「原性派」崇尚圆形,认为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