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年纪轻轻就经沙场,杀人于他的确也就是一件事而已。但衣子缄好歹从小到大都纯真无害,对于这种事还是比较看重的。所以即使心知无用,像刚刚那样,该说的他还是要说:“老姐要有事她就是谋杀成立,放官府也是要死的啊。大哥,我们犯不着为了她获罪不是?”
“死?你查查去年圣人才让杀了几个死囚。朝廷本来就全面减轻量刑,她现在神志不清的,再有人活动活动,到时你姐就白死了。”
喂喂喂,我说我还没死呢,你们能不能不这么未雨绸缪啊。
这的确也是事实,子缄心里哀叹一声,决定换话题:“老姐也真是的,去那种地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幸亏那个什么苏德仁来报了信,你也恰好赶到,否则一切就晚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某人充分表达了对这个话题的不满:“你现在知道晚?早干什么去了!让你姐在苏州住到那个什么严景长家里我先不说,她跟苏燕脂斗气、在蜀王府被刁难、在‘云衣’被人当街辱骂、帮花想容争什么舞蹈大赛第一、还有这一场鸿门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居然都不知道,更别说蜀王府时你还在场!你是失恋了还是干脆死了!”
素有君子之名的韦子言向来不生气,一生气就是大气。不过不管是大气还是小气,见惯不怪的子缄都毫无压力。他嬉皮笑脸地劝道:“嘿嘿,哥,从小到大老姐一出事你就不淡定,这样不好。就像老姐说的,伤心还罢,伤胃就不好了。”
“你、给、我、滚出去!”
子言这一声吼,不仅把子缄吼跑了,也总算把我从这种半清醒状态中吼醒过来。
艰难地睁开了眼,便发现子言变得又黑又瘦,眉头也蹙了起来。这么英俊的一个人,脸上怎么能有忧伤呢?会老得快的!不自觉想起往日我不许他伤心难过生气焦虑的理由,咧咧嘴,我无声地笑出来。伸出手,想去抚平两道剑眉间深深的沟壑,可是没有一丝力气。张开嘴,想叫他一声,嗓子却火烧火燎地疼。干脆只是静静等待他轰完子缄,自己转过头来发现我已从阎王殿旅游归来的事实。
“默默?”
我笑。
“你醒了?”
我再笑。
他也笑了。
手举起来,却发现不知该先干什么。小呆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住我,一只手轻拍着我的头,低声呢喃:“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让你受委屈了。”
即使在这种煽情的情景之下,本来应该湿润了眼睛的我依旧接着笑——我也只能笑了。只是笑着笑着,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子言握住我的肩,想用力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仿佛在抱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不知该怎么办,又舍不得放。抱了好久,他终于确信我是真的醒了,真的重回人世,不会就这么离开。这时咱家老大才想起来要问小二的感觉。我动动嘴唇,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吐舌头舔了舔。
他试探着问我是不是想喝水,我点点头。他忙起身拿来水杯:“你伤到了喉管,所以不能喝太多。慢慢来。”
我以为他打算拿棉花给我抹抹嘴就算,谁知他直接把自己的口腔润湿,然后低头贴上我的唇。在我的嘴唇里,他灵活地用舌头撬开牙齿,一寸一寸,一点一点,仔细摩挲着每一个角落。依旧是那熟悉的霸道、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温柔。但一刹那,我脑海里却闪过衡之的身影。
我这个混蛋!
身体细微地一颤,子言立刻感觉到了。抬起身子,他紧张地问是不是他的动作弄疼了我。我摇摇头,想怎么样解释。眼睛不意扫到窗外,便示意子言扶我起身。顺着我视线的方向,子言也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微微一笑,压住我的动作。从衣箱里拿来一件披风把我盖好,他才一把抱我到窗边。
雨潺潺,翠叶吹凉。水佩风裳无数,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窗外的荷塘,的确又是一片好景。不用太久,在明媚绚烂的夏日阳光下,这里又将开满热烈奔放的荷花,它们汇集了夏季所有的热情与精灵,在某个湿热的夜晚过后突然全力绽放。密密地、拥挤着盛开在我窗外的这片荷塘,每一朵都写满了子言当日的、现在的、未来的心意,全心全意爱我的心意。
“今年夏天是这样,明年、以后也依然会是这样,永远,不变。”当荷花第一次开时,他说。
他永远懂我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给我带来想要的东西。竭尽全力,毫不迟疑。惟一的要求,便是此生我的眼里、心里、生命里,只能有他一个。有夫如此,我复何求?
“荷花还没开,再等等吧。”
我点点头,搂紧了他。
第五十五章 潘安
更新时间2011…3…2 19:22:33 字数:2047
倏忽半月,我的伤口渐渐结痂,虽然还不怎么能说话,也总是在慢慢地好转。家门自然是不能出了。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的子言依旧很忙。忙到拥有着彪悍的要死守在我身旁的强人念的他不管如何想抽时间陪我,我还是经常几天才能见上他一面。
草长莺飞的春光里,花想容懒懒地倚坐在床前,学子言的样子拍拍我的手背,深情地说:“默默,你看我这花子言怎么样?”
我还没吐槽呢,子缄的声音就从温润的玉帘外传来:“自然不怎么样。”
花想容轻笑一声,脸都不转,一把抽出枕在我头下的枕头,直接扔了出去。玉珠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心情大好也就不计较头直接撞到褥子上的事来了。
遽尔那精致的枕头又飞了回来,还带进来子缄和他手里一包东西。子缄扬扬手中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我的朋友来看你,在外面等着呢,你要见一下吗?”
花想容看向我,奇怪道:“什么时候你和他的朋友关系已经好到了能让人家亲自来探病?”
我也不知道,便问子缄谁这么热心。
“潘俊安,吏部的考工员外郎。”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确信这个名字不在储存的范围之列。单手撑头,我小心地不扯到伤口:“我什么时候认识他吗?”
“他不就是去年蜀王府赏牡丹时的诗会状元嘛。他说他的小妾潘安知道你受伤了很担心,但又有孕在身,就由代为来看看你。”
噢,原来安安还真嫁给了状元,原来她真的改名叫潘安……唉,世上有些事,也许真是注定的。
我高兴地从床上蹦下来,动作之大还让花想容担心了一下。在她的帮忙下,我快快地收拾整齐,找个纱巾掩好脖子上比较丑陋的伤口,就愉快地拖着子缄出厅见客。
潘俊安是个有些腼腆的中年男人,肚子已经开始发福,配上一副老实面相,让人感觉十分亲切。从他那儿,我知道了安安在被李恪DD送给他不久就嫁与他作妾。而潘俊安原配早丧,又没续娶,安安实际上也就是现在潘家的女主人了。成婚后不久,潘俊安的老家来信,道老母身体有恙,又恰好撞上那段时间员外郎没空,安安就代替他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婆婆,一直到上个月才刚刚回到京城。
说到这,潘俊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成亲时本想请程二娘子也喝杯喜酒,但那时刚好赶上韦府闭门谢客,我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赏脸,就算了。”
我听了很是郁闷,吐吐舌头道:“那个时候不见客是刚好有事,但你们也不能过后都不通知一声啊。害得我到现在都没送个贺礼。”
潘俊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能记着安安就已经很好了。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她很着急,可惜郎中一再嘱咐不能乱走动,所以只好让我来看看你了。”
“你们有心了。安安怎么了?可是胎儿有什么事?”
“嗯。郎中说胎位有些不正,稍不注意就可能流产。”
我吃了一惊,连忙吩咐管家准备几盒安胎的药品,由子缄硬塞到他手里。再闲话几句,他便告辞了。
见完潘俊安,我心情很不错,兴之所至便要拉着花想容去轧马路。没想到也是逛街狂的她今天听了却面露难色,还偷偷看向子缄。后者也是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直接把头别开。
有阴谋。等不到花想容的答案,我便使出降龙十八挠对她上下其手,直呵花想容痒痒。她一边躲一边笑,最后终于受不了地叫道:“你家那位吩咐了,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你不能随便出门。”
我动作一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直觉告诉我——这种事情,是很可能会发生的。
可是,我依然希望花想容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静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问:“你说什么?”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都能想象自己脸上不可思议、想哭又想笑的蛋疼表情。花想容比较惨,她必须直接看到我的脸——于是她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不睬我雷区地告诉我事实:
“那个……要不你去问三郎吧。诶,三郎呢?”
“刚刚光速溜走了。”
“光速?”
“你刚刚说韦子言说了什么?”
花想容为难地看着我,想说又不敢说、想劝又不敢劝,挣扎几番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他的确不许你出门了。可是子语,其实他这么做也能理解不是吗?”
“我……”
“我知道,你讨厌被限制自由的感觉,但这次的事情的确是闹的太严重。那把刀要是再深那么一分,又或是郎中晚到那么一会儿,你现在都不知道投到哪个胎去了。他那么紧张你,生气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就乖乖待几天嘛。”
我听她的话,尝试把气咽下去。可是一想到以后我再也不能爱去哪儿去哪儿,出个自己家的门都要请示半天,我根本做不到冷静:“我TMD哪件事做错了!”
花想容叹口气,继续耐心劝道:“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对,咱就先忍忍,等他气过了就没事了,好不好?”
“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看他脸色?”
各位看官,花想容日常生活里脾气是十分火爆的,刚刚费半天老劲劝我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了。偏偏我又这副油米不进的态度,见我固执,她也气了:“你TMD差点把你自己弄死这件事做错了!”
“命是我的,我爱死不死。”
“是,你爱死不死。这么有种,自己跟你家那位说去!”
吵到这儿,我俩突然陷入静默。看着彼此熟悉而疲惫的脸,一阵翻江倒海的无奈和自嘲涌上心头。我有点想哭,所以别过头,使劲咬自己的手指。花想容的眼眶也红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许久许久不说话。
想到一句很不应景但是同样悲伤的话——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沉默到最后,我们终是哭了出来,不顾伤口,声嘶力竭。
第五十七章 争吵
更新时间2011…3…3 9:52:49 字数:2207
当天晚上,我没有吃饭。花想容躲到以前的姐妹那儿,衣子缄则直接去找了梅汝林。整座韦府随着渐渐沉下的夕阳,陷入了无言的宁寂。
暖风吹动纱窗,两个丑娃娃在微风里追逐嬉戏。我盘腿坐在坐床上,撑着脸看他们一晃一晃的身影,想起了在吴县的最后一天时书斋里银铃说的话,然后想起了衡之,然后想起了梁小姐。
在我醒来的当天,子言就让人把梁云溪秘密地送回了苏州。子缄曾经隐晦地暗示过在送走梁小姐前,子言单独去了一次地下室并做了一些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没有人知晓。我也不知道子言派去的人会怎么跟梁小姐的父母说,更不知道她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我只知道,子言严密封锁了我受伤的消息,出了这幢屋子,除了那个医生,再没人知道程二娘子又去鬼门关旅游了一回。这个消息已经永远留在这个屋子里,再没有出去一步的机会。
现在的我,也一样。
我讨厌叮铃哐啷的吵杂声,所以我喜欢宅在屋子里。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被锁着,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所谓的封校、封院、封楼。非典封校的时候,方易很受伤;高中不得不住校的时候,方易更受伤;到了大学,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不能出校门的时候,方易受伤到口不择言地骂娘。
可是现在,程子语连骂街的欲望都没有,只想哭、只想离开、只想干脆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去尝试各种可能回去的办法。
“叩叩叩,叩、叩、叩。”门外响起了韦子言专属的敲门声,据说还是当年子语专门给他设计的。“叩叩叩”是“我来了”,“叩、叩、叩”是“我、爱、你”。
请容我先恶寒一下再继续生气。
好了,生气。
我没理他,不开门也不出声。他很有耐心地继续敲着,每敲一次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其中的意思,于是我也很耐心地在恶寒和生气之间分裂着。大概四五回后,他停了下来。我结束分裂